三年时光匆匆而过,转眼又是除夕。
虽然就是在新年将至的日子里得到了关于父亲的噩耗,但很奇怪,姜云舒并不讨厌新年——不仅不讨厌,甚至十分向往。
在她因为“宿慧”而异常清晰的往日记忆里,还残留着母亲离世之前的画面。
那个时候她和父亲还没有被视作林家厄运的罪魁祸首,日子虽然清贫,但也还算融洽。在她三岁那年的除夕夜里,吃过了年夜饭,母亲挽着父亲,而父亲抱着她,一起溜出去沿着村头那条从不封冻的溪流边散步。
姜云舒至今都无法忘记那一天的夜色。
大雪遮掩了一切色彩,眼前所见的,唯有漫天闪烁星子倒映在溪水之中,而那道清浅溪水又仿佛一直蜿蜒着延伸到天际,与璀璨繁星相接。二者周而复始,让天地间的界也限模糊起来,如同在广袤而空旷的人世间铺洒出了一练静谧而幽远的星河
她被这美景震惊,而母亲却百无聊赖,晃动树枝抖了她和父亲满头的碎雪,又趁父亲低头的时候,促狭地把手探进他的衣领里取暖。她正摇头晃脑地想要甩掉身上的雪,就听母亲凑过来笑眯眯地说道——
“六娘!”
姜云舒猛地把自己从回忆中,目光投向行色匆匆的白蔻。
就听她急急忙忙地说道:“六娘,快快快,三郎君请你去正堂呢,外面来了几个人,好像是是什么地方来着?”
辛夷正好抬步走进来,闻言续道:“是清玄宫和荆山派的几位真人,因为一些缘故途径此地,似乎想要顺便见见几位小郎君和小娘子。”
姜云舒任凭白蔻手忙脚乱地给她拾掇,奇道:“见我们做什么?”
白蔻便嘴快地答道:“哎哟我的六娘哎,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那些大门派每隔几年,也没准是十几年,便要出来选些新弟子。”
她刚千辛万苦从妆奁里寻摸出了一朵最好看的珠花,还没来得及给姜云舒插到头上,便被挥手阻止了,只得百般不情愿地磨蹭着放了回去,嘴里却仍忍不住嘟囔:“六娘你别不往心里去,这可是难得的机会,放在外面得让人抢破头!这些大门派,每次遴选外门弟子的时候——这还是外门弟子呐,就有多少千里迢迢赶去的。何况现在是人家门派里的结丹真人亲自来收徒,只要被看上了就能直接进内门,说不准还能被收做亲传!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她虽不知道内情,但也能看出姜云舒这几年并不快活,便愈发不想让她错过这次能让她光明正大地离开姜家的机会。
可惜,她唠叨得太过专心,以至于没注意姜云舒对此事很是无动于衷,自己拿着根快磨断了的素色发带绑好了头发,这会已经快走到院门口了。
辛夷对姜云舒等闲是连一个不字都不说的,白蔻深觉指望不上她,于是只好又心急火燎地追上去,继续老调重弹地唠叨起来。
姜云舒老好人似的听着,一丝不耐也没有,乍一看上去,竟有几分像是其父在世时的样子。可若仔细分辨,就发觉她虽然好像听得认真,实际上无论对方说什么,她都连眉毛都不动一下,可见早不知神游到哪去了。
她经了三年刻苦修行,虽不及长兄等人天资出众,但好在勤能补拙,如今也还算进境可观。自从进入凝元中阶之后,体内灵息融畅许多,更是连早年心神伤损落下的旧疾也很少犯了。
如此算来,也该开始探查当年的真相了。
姜云舒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白蔻唠叨,心里却琢磨着不久前和川谷的对话。
那次聊天本来也没有什么不寻常之处,直到她突发奇想地问起了姜沐当年离家前发生的事情。
她只是顺嘴一问,没想到川谷却莫名地郑重起来。
他合上了门窗,令辛夷在外看守,又相当多此一举地在本就禁绝外来灵力探寻的屋子里布上了隔音符咒,然后才说道:“你该听人提起过,你爹博闻强记,自幼便喜欢去惊蛰馆读书?”
见姜云舒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川谷继续道:“这件事只有我知道——从现在往回算,大约有十八年了,有一日他直到入夜才从那里出来。我记得清楚,当时是盛夏,可他却像是从冰窟里走出来似的,浑身冰凉,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我吓了一跳,问他是怎么回事,可他却不说,也不许我将此事告诉别人。在那之后,他连接去了三天惊蛰馆,每一日都在其中待到深夜。”
他说到这,闭了闭眼,似乎不愿意想起当时的事情:“而第四天,四郎君就不告而别,这一走便是十四五年”
此后便是自封修为,在尘世漂泊数年,直到十三年前几乎伤病而死时遇到了林氏。
姜云舒心想,接下来的事情她就全都知道了,不过是几年的恩爱,几年的天伦美满,短暂得尚未来得及让人喘上一口气,便又是接踵而来的痛苦离丧和委曲求全,而到了最后,一切都在那次令众人讳莫如深的任务中戛然而止。
她想,果然天命从来就不是公平的,有人一生喜乐顺遂,便会有人潦倒失意。只是可惜,她爹娘也好,江五先生也好,还有她自己,恐怕都运气不佳,抽到的全是命途坎坷的下下签。
白蔻正满心雀跃地替姜云舒谋划着以后的光明前景,忽然听到她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显然正在琢磨什么别的事情,便立刻跟被霜打了似的沮丧起来。
还要不死心地再劝几句,却被辛夷截口打断:“六娘,还没有人到,你是打算现在过去还是再稍微等等?”
姜云舒回过神来,透过落雪与参差横斜的树枝远远望了一眼,从他这里可见正心堂门口空无一人,便摇头道:“先不过去,等再来几个人再说。”
她现在还不想被那些劳什子的真人们选中,自然不愿去做出头鸟吸引人的目光。
那一天川谷的话还回荡在她的耳边——“这些年我想了很久,仍觉得唯一的可能便是四郎君在惊蛰馆里发现了什么令他进退两难的秘密。”
他也曾刻意去探查过,却毫无结果。
不过,即便是再受重视的侍者,最多也只能进入惊蛰馆二层,而三层则非本家筑基以上子弟不能入内。
姜云舒垂下眼,数着裙摆上绣的暗花。她还不曾筑基,进不去那疑团重重的书阁三层,就算仅仅为了查清楚父亲当初为何自封修为仓惶逃离,她也不能在此时前功尽弃地被选进那些远在天边的修宗。
更何况,这秘密后面还牵连着江五先生和父亲的死。
她抬手带上风帽,依旧安静地站在最隐蔽的一片树丛之后,雪落纷纷,让她的素色衣衫和天地几乎融为一体。
直到其他人陆陆续续地从各个方向过来,她才掸了掸身上的雪,若无其事地走出来,做出刚好赶到的样子,自然而然地加入了正在相互致意谈笑的几人。
姜云颜与人笑闹了几句,见正心堂近在眼前了,便也安静下来,放缓了步子和姜云舒一起走在最后。她四下瞅了瞅,见没人注意,忽然挤了挤眼睛,悄声问:“刚才我在湖另一边就看见你早就到了,怎么不出来?躲在树后怕人瞧见?”
姜云舒心里一惊,眼帘又往下垂了几分,半真半假地回答:“我对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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