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就好像和他曾经那个会笑会闹会耍贫嘴的鲜活的小徒弟是两个不同的人似的。
叶清桓便半垂下眼,对温冲说道:“跟我来,把你干的事从头说一遍。”又吩咐那被霜打蔫了似的黄衣少女:“去找怀渊长老,领个冰玉盆过来,我要把千秋雪带回去养护。”
那少女如逢大赦,赶紧一溜烟地跑了。
温冲却好像是被吓懵了,结巴了半天,傻乎乎地问出来一句:“真人,你能救那棵草?”
叶清桓嗤道:“少废话!”
便拎着心情大起大落之后连气都不太敢喘的温冲走了。
临出门,终究忍不住回头向姜云舒说了句:“有空掺和这些破事,不如把心思放在你自己的修行上。”
他刚说完便有些懊悔,觉得多半会被顶上一句“当初也没管过我,现在更不用你多管闲事”之类的嘲讽。可等了半天,却只见到姜云舒眉目不动,平平淡淡地谢道:“弟子记住了,多谢真人教诲。”
他心里便更堵得慌了。
这么个小插曲就像是草叶上的朝露似的,只要阳光一出来,就倏然消散无踪了。
姜云舒接下来的生活几乎没受到任何影响,若非要说些不同,便是温老妪自从温冲被拎到了内门去之后,便日渐沉默下来。除此之外,她依旧是每天上午去担些灵泉水浇灌药草,再将成熟可用的药草灵植分门别类收好,准备送往内门供人炼制丹药,午后便回自己的屋子,既无人约束,也如同姜云颜所说的一样,很少有人来指点。
外门弟子之间本来也有寻常的切磋和论道参悟,她却从来不凑热闹——倒不是仗着境界比周围一大群炼气和凝元期的同门高而自矜,反倒更像是因为心灰意懒而渐渐地把修行之事给彻底放下了。
姜云颜没再来找过她,听说被霜华真人看得很严,连住处内外都下了禁制,川谷和辛夷他们数日前也传来了最后一封消息,说是已决定一同离开姜家,此后无法再用姜家的传讯法器,怕是难以联络,请她多加珍重。
姜云舒站在海边断崖顶上看完消息,稍微沉默了一会,忽然一扬手把从家里带来的那个传讯法器给扔了下去,从此便好像彻底地斩断了六亲七情似的,打定了主意开始混吃等死。
就是因为不想惹下叛逃下山遭人追捕的麻烦,所以没法去亲眼看看南海东荒、万里山川,最多只能在山下的小镇里打转,偶尔想起来觉得有点可惜。
直到年末的一天,她正在小镇外头一间沿路的茶棚里听几个往来客商胡侃,却忽然远远瞧见两个熟人。
正是和她同住的温氏老妪与她的孙子温冲。
姜云舒发觉两人并未随身携带乾坤囊,而是在背上背着几个包袱,也并没有穿着清玄宫弟子的袍服,乍一看上去,和寻常人家赶路的祖孙俩没有任何区别。
她觉着蹊跷,便喊了茶棚老板多上两碗茶水,自己迎上前去。
温老妪见到她,也不躲不避,反而连忙把温冲扯到前面来,催促道:“还不快谢谢人家!”
一个多月不见,温冲居然一点也看不出往日的顽劣了,反倒像只被老猫吓破了胆的小耗子,闻言老老实实地上来行了个礼,闷声道:“多谢师多谢你相助!”
姜云舒十分摸不着头脑:“我助你什么了?哎,不对,你们这副打扮是要做什么去?”
便听温老妪讪讪笑了两声:“我们这就准备回家去了。”
“回家?”姜云舒一愣“你们家不是”
温冲的头垂得更低了,好像恨不得把脑袋按进胸腔里似的。温老妪也笑不出来了,苍老的脸上显出几分难言的悲凉,叹道:“八年前一场大水,房倒屋塌,一大家子就剩下我们祖孙俩,被水冲了十几里远,要不是清玄宫的真人路过搭救可冲儿年纪小,不仅没好好修行报答人家,还惹了祸,老婆子也没脸再赖在山上!”
姜云舒一皱眉,打断道:“师姐何出此言?本就是无心之失,且又不是你犯下的错!何况当日含光真人不是说过那株千秋雪能救么,他对养护灵植之事颇有心得,应当不至于错判才对。”
温老妪摇了摇头:“话不是这么说的。那天你也说了,那花就跟娘胎里的小娃娃似的,眼看着就能出生了,就因为冲儿偷懒没守好,差点被害死了。虽然说他不是成心的,可难道不是成心的就害不死人了么?老婆子没见识,糊里糊涂地跟着修行这么些年也没弄明白几件事,但我知道,这要是在俗世里头,要是没想杀人却把人弄死弄伤了,难道官府就不追究了么——这不是这么个理啊!”温冲想来这阵子也没少受挤兑,闻言眼圈又红了,讷讷道:“奶奶说了,我性子太浮躁,要是不修行,在凡世里一辈子最多也就是和人打打架,也坏不了什么大事,但要是要是继续修行下去,以后越厉害,只怕犯的错就越大,现在师长还能给我收拾烂摊子,可以后,等谁也帮不了我的时候,就只能等着老天来收我了”
他几乎带上了哭音,使劲抽了抽鼻子强忍住,又朝姜云舒鞠了一躬,再次谢道:“奶奶还说,让我好好谢谢你,那天幸亏你把我拦下来,还、还有,也没让刘师姐继续骗我。”
姜云舒觉得自己那天就是根搅屎棍子,虽然有点为千秋雪打抱不平的意思,但其他的却根本没想那么多,此时听他这么一说,倒不好意思起来,只得干咳一声,避开这个话题,又劝道:“温师姐,你话虽没说错,但温冲年纪还小,之前浮躁,但是经了这次的事之后,自然就改了”
温老妪却握着茶碗,再一次摇头苦笑起来:“我的孙子我还不知道么。心性心性,心是什么样的,这人的性情就是什么样的。这孩子不坏,但是太浮,还爱耍小聪明,趁早和我回乡下踏踏实实过一辈子,也是为了他好,不然以后惹出大祸来,我死了都不敢去见他爹娘!”
她说得太过笃定,好像这本就是最理所当然的事情似的。
姜云舒心里莫名地一凉,像是被谁突然扎了个漏风的口子似的,便下意识地重复道:“可他才十来岁,难道心性就不能改么?”
温老妪身上轻轻的颤了下,却避开姜云舒的搀扶。她那双已有些混浊的眼睛好似更黯淡了些,半晌才说道:“也许能吧,可是”
她深深叹了口气:“老婆子害怕啊!这小孩子就跟树苗似的,早看出长歪了,修一修就能正过来,可是修行路上,我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懂,像这次我就知道得晚了,还好有你们,有内门的真人指点,才把他掰正过来,可以后呢他会每次都有这么好的运气么?我是真害怕啊!”她的声音微微发抖,双手紧紧地攥着温冲的胳膊,仿佛只要一撒手,他就会陷入歧路,再也无法回头似的。
姜云舒忽然就什么劝解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温氏祖孙大约也是见她没话了,便都轻轻放下茶碗,温老妪从荷包里摸出几文钱来,搁到桌子上,又朝姜云舒行了个礼,便相互扶持着走了出去。
姜云舒像是没看见似的,虽然愣愣地睁着眼睛,却半天没动静,也不知是不是被哪一句话触动了心肠,居然显出一点少见的茫然。
良久,茶棚里有客人不小心摔了个碗,发出声脆响。
她才如梦初醒地一抬头,慌忙追了出去。
然而时间已过了太久,连天色都渐渐地暗了下来。在这荒郊野外的一条尘土路上,垂落的夕阳把往来旅人的背影拉得越来越长,却已再找不到那熟悉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