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大门隔绝了外界喧嚣,叶家宅邸之中气氛沉重而压抑。
又一个窄袖佩剑的仆从急匆匆地赶来,对着须发皆白的老者低语几句,后者雪白的长眉紧紧地拧起,低声道:“再多派些人去找,一定得在她进秘境之前把人拦下来!”
他虽这般斩钉截铁地吩咐了,却还是有无法做主的事情,待来人领命走后,便忧心忡忡地转身进了后面的一间小院子。
与叶宅其他地方不同,这间院落朴素得异常,正房里充斥着一股浓重的药味。
老者刚一进去,叶黎便瞧见他了,问道:“怎么样,有消息了么?”
老者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床上飘过去,惭愧道:“还没有,但方才有回报说”
半垂的床幔后面忽然传来一阵低低的咳嗽,随后一个声音轻飘飘地问道:“回报什么了?”
老者似乎没想到病人醒着,为难地望向叶黎,得到默许后才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叶黎一惊:“当真?!”
叶清桓压抑着的低咳又重了几分,强支起身子,皱眉问:“究竟怎么了?”
他在满月的那个夜里就已旧疾发作,之后又强打精神,在一两日之内赶着炼制了数件法器,虽然不过是些小玩意,但于他而言仍是雪上加霜,此后一直半睡半醒地养了数日才恢复过来一点。
谁知,好景不长,一口气还没彻底缓过来,紧跟着就听到了姜云舒孤身一人跑去了白沙岛的消息。
与此同时,叶家也收到底下收集来的传闻,说是已接连数日没人从海底秘境出来过了,虽然海中风平浪静,守在入口附近的几位结丹期真人也未发现丝毫异常,但这状况仍不太常见,难以判断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危险。
叶清桓被那不分时间场合作死的熊孩子徒弟气得摔了叶黎珍藏的一套茶具,差点就再发一回病。
他本要亲去白沙岛找人,奈何旧疾未愈,还没晃晃悠悠地走到门口,就被叶黎强硬地绑回来扔到了病床上,于是只好一道接一道地传讯给姜云舒,同时派人奔赴秘境附近查看。
但所有的传讯全都石沉大海,到了后来,甚至连发都发不出去了。
叶清桓只觉心脏像是被什么勒住了似的,他无从判断这究竟是因为姜云舒已经进了秘境,还是传讯的法器被毁,可无论是哪一种原因都仿佛牵连着不祥的预兆。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终于听到了叶黎迟疑的回答。
他哭丧着脸,不情不愿地说道:“刚得到消息,有几个声名狼藉、手底下沾了好些人命的散修似乎也进入了秘境,怕是要和二十年前一样,在其中大肆夺宝杀人。”
叶清桓呼吸一窒,当即翻身下床,随着这一动作,屋子里的沉淀的药味好似又被搅动了起来,愈发浓重了几倍。他一站起来便觉得头晕目眩,全身的骨头都像是被寒气冻脆了、随时要碎裂开来似的,却仍执意往外走。
叶黎吓了一跳,连忙在他跌倒之前扶住:“十七叔,你这是何必!”
叶清桓借着他的力,好容易才喘匀了气息,摇了摇头,涩声苦笑道:“是我的错若不是我,云舒不会涉入险地,我得”
他没说完,就又猛地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叶黎头都大了一圈,他与叶清桓名为叔侄,可中间隔了一道弯弯曲曲的忘川水,其实真正见面的次数两只手就数得过来,了解更是泛泛,但他虽不了解叶清桓,却深知他那死鬼爹叶筝的脾气,自觉要是今天把人给放了出去,等叶筝知道,大约得把他风干了当腊肉吃。
他便在心里叹了口气,哀叹自己干的全是费力不讨好的活,同时出手如电地在叶清桓颈侧恰到好处地按了下去。
叶清桓还没碰到屋门,就出师未捷地晕了过去。
叶黎抹了一把脑门上并不存在的汗水,冲守在门口的老者抱怨道:“一个两个都这么不省心,我这是招谁惹谁了啊!哎哎,你过来,把人给我看好了,千万别让我十七叔跑了,他现在这样,估计走不出咱们家大门就得吹灯拔蜡,到时候我哭都没地方哭去!”
老者低头道:“是,师父。”
叶黎便又哀叹道:“完了,这事估计还得惊动我爹,我算是少不了一顿揍了——你说这都什么事儿啊,我的修为比他们俩现在都强,可挨起揍来连躲都不能躲,只能硬扛着,家门不幸真是家门不幸!”
老者仍低着头,目光却偷偷越过眉弓谨慎地瞥了他一眼,白胡子微妙地抖了抖,声音平稳地应道:“师父慎言哪。”
叶黎瞪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最终还是依言闭了嘴,又装出一副人五人六的贵公子模样,磨磨蹭蹭地出了门。
他再回来的时候,叶清桓已经醒过来了,正被他那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老徒弟堵在床前,听这白发苍苍的老头子痛陈自己的为难与辛酸,好容易见到叶黎,立刻忍无可忍地将那老修士推开。
老者不敢对病人用蛮力,只好挤眉弄眼地冲叶黎示意他已经尽力了。
叶黎笑眯眯地往旁边错开一步,露出身后的人来。
叶清桓本来就沉滞的脚步顿时定住了。
门口显出一道红衣曳地的高挑身影,叶筝倨傲地扬起下巴,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雪一样惨白的脸上写满了讥讽与不屑。他阴冷的目光在叶清桓身上逗留了片刻,忽然森然笑了笑,这抹一闪而逝的笑容诡异得很,让他的神情都几乎扭曲起来。
他看似随意地问道:“怎么?她就那么好,让你死到临头都念念不忘?”
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叶清桓却像是个突然见到了天敌的小动物似的,全身都骤然紧绷了起来。
叶筝便又阴恻恻地笑了:“那你半个月前为什么要放她走啊?和她双宿双飞不是很好么——就像你当初打算和钟浣做的一样!”
他轻轻舔了舔猩红的嘴唇,梦呓般哄劝道:“就像你当年说的那样,把什么家族啊,责任啊,还有那些烦人的世交和为了一点好处就巴结来的庸人,全都扔到一边去,只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只做你想做的事情”
叶清桓张了张嘴:“我”
他刚艰难地说了一个字,叶筝忽然飘上前来,惨白的手指掩住了他的嘴,然后慢慢地斜着滑上去,捧住了他的侧脸,盯着他的眼睛笑起来:“那是你喜欢的人啊,怎么能舍得辜负了呢,是不是?至于其他的人,只要看着他们一个个死掉就好了呀说起来,你还记得三叔公么,就是那个神神叨叨的白胡子老头,你出生的时候他多开心哪,喝空了半个酒窖,整整醉了六天,逢人就念叨他家小十七如何,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他被人砍成一滩肉泥了吧?”
叶清桓瞳孔骤缩,浑身猛地痉挛了一下。
叶筝却并未放开他,脸上依旧挂着诡秘至极也冷酷至极的笑容:“还有姑父,他和十二一样,君子如玉啊,可是到了最后怎么着,我记得你说他一身的皮都没了我想想还有谁,哦,对了,小十九,她到十岁了么?听说小女孩的肉最嫩,钟浣是不是一刀一刀活活凌迟了她,拿她的肉去喂了”
“够了!”叶清桓失声道,逃命般踉跄连退。
叶筝却充耳不闻,追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将他抵到墙上,笑容愈发扭曲起来:“那姑姑呢?还有姬先生呢?你不是很敬仰姬先生么她拼死传警讯于我时你在哪?她被人敲碎全身上下每一根骨头、斩下了头颅的时候你又在做什么?!”
他的声音调高到了极点之后,却又骤然难以为继似的轻了下去,眼中浮起一丝迷惘,喃喃道:“雁函雁函她身子那么弱,却受了那么多罪,她得有多疼要是她和姑姑还活着,看到你这样,看到姜家这样,又该有多难过”
他漆黑的瞳中似有水光一闪而过,突然心灰意冷地松开手,漠然地看着叶清桓慢慢地滑坐到地上,整了整衣袖,脸上狰狞的表情慢慢褪去,平淡无波地说道:“我再和你说一遍,那个小丫头和钟浣一样,体内都有‘异种’,我不知道她以后会怎么样,也不关心,反正我念念不忘的那些人,早在两千年前就都死光了。”
他后退了一步,双手垂在身侧,冷漠地看着叶清桓狼狈的模样:“你若想去找她就尽管去,只不过,你最好记住自己年寿无多,而迷心钉未毁,百年前百草典又被人拿出来当幌子引发变乱,古神遗族姜氏一夜覆灭,风氏也随之销声匿迹,这两家在隐藏什么,轩辕鼎和百草典又究竟是什么,魔修为何紧咬着不放一切秘密真正的局中之人,除了不知死活更不知在哪里潜伏着的钟浣,可就只剩下你一个了!”
说到这,叶筝露出了个轻蔑的嗤笑:“十七啊,你莫不是以为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只要等着哪个名门正派来收尾就行了么?你难道就忘了那些叛徒、奸细,远的不说,连百年前清玄宫的叛乱你都没听说过么!可笑我当年已突破太虚之境,距修成散仙法身不过一线之隔,却为了让你一缕残魂再入轮回而不惜折损毕生修为!我本以为你总该有点长进,却不想这么多年过去,你到底还是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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