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火光却仅仅亮了一线,几道飘零的火苗刚刚腾空,就无凭无依地忽闪了下,重新矮了下去。
姜云舒只觉胸口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在往下坠,知道自己终于还是无能为力了。
她全靠一股心气支撑的力量便倏然泄了大半,满身的疼痛和疲惫潮水般涌了上来。
谷一茗的厉喝在她耳边响起,却模糊得让人听不真切,她一阵阵发黑的视野中,好似看见了那柄覆满铜锈的长杖格住了一只怪物的攻击,可接下来的画面就被最后一头怪物越来越逼近的面孔与獠牙挡住了。
她咬咬牙,想要抬手再打出一道南溟火,又或者是随便什么法术,可被掏空了的丹田之中实在拼凑不出半点灵力,只能下意识地侧身避过要害。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得极长,姜云舒清楚地感觉到怪物腥臭的獠牙已经触上了她的衣裳,可她脑子里却只恍惚地想:“终究没能救下谷一茗,可惜了”
但下一刻,她却又立刻被肩上的疼痛唤回了神智。
那疼痛清晰,却并不强烈,她心中一动——怪物势在必得的一口居然没能咬下去!
一具腥臭而沉重的躯体陡然失去了支撑,直挺挺地撞在了她身上。
姜云舒本就脱力,被这一下给压了个正着,差点爬不起来,等她好容易攒起一点力气,把这新鲜出炉的尸体从自己身上扒拉下去的时候,一抬眼,便正好看见了两张阔别已久的熟悉面容。
一个少年模样的蓝衣人应当是刚解决了最后一头怪物,刚腾出手,就转头过来大呼小叫:“唉哟我的天,这都是什么东西,可真够恶心的!师妹你没事吧?”
姜云舒愣愣地和他对视了一会,死里逃生的体验让她的脑子有点麻木,半天才吐出一口浊气,苦笑道:“幸好你们来了。”
她又向另一人点了点头:“多谢怀臻师兄。”
陆怀臻没有元嘉那么跳脱,闻言叹了口气:“我们刚从南面来,见到许多妖兽攻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师父和师叔人呢?”边说,边伸出手将姜云舒拉了起来。
姜云舒看了眼坐到墙根调息的谷一茗,确认她另一只胳膊还在,这才低声说:“兽潮恐有人背后推动,意图不明,你们杀的那些东西原本是城里的修士,也不知怎么就成了那样,除了他们以外,应该还有同伙混在守城的人里。”
想了想,又说:“师伯大概想到了什么,让我将此事原原本本禀报丹崖长老,之后他就同我师父一起去北边守城了。”
怀臻皱了皱眉头:“所有人都在守城?我们来的时候怎么在城外几十里见到好多修士逃离?”
他或许是吸取了当年的教训,如今愈发不轻易说人是非,能用上指意明确的“逃离”一词,已是心中非常不满。
姜云舒笑了笑,觉得陆怀臻太过正人君子,不知该怎么解释最好。却听一旁传来个凉飕飕的声音,笑道:“用他们调虎离山呗。如何,他们带走了多少妖兽?”
姜云舒有些吃惊,谷一茗师徒并未参与左家的商议,却只凭眼下的几句话和蛛丝马迹就猜到了真相,这已经不是“神神叨叨”几个字就能解释的了。
似乎看出了对方的心思,谷一茗用完好的右手摸了摸自己那张突兀地干瘦下去了的脸,笑眯眯道:“师父说,你师父很特别,让我留意你,别坏了事,可我现在觉得,你也挺好。”
她眼珠转了转:“你救了我一命,以后要是能再见面,我也帮你做一件事情吧!”
这话题转得太快,姜云舒正在揣摩其中深意,就听元嘉跃跃欲试地奇道:“什么事都可以?”
谷一茗就又笑了,白森森的牙齿露出来:“如果是我能做的事,我就一定会做,如果是不许我做的事情,我就杀了她!”
元嘉被她语气中的阴冷给激得一个哆嗦,瞠目结舌地指着她问姜云舒:“这这这、这什么人啊?师妹你真是她的恩人,不是仇人?”
姜云舒散了架子似的瘫坐在墙角,闻言翻了个白眼,有气无力地附和道:“嗯,仇人,血海深仇。”
谷一茗“扑哧”一乐,又难得地肃容道:“不过我倒希望别再见了,见到我们可不是什么好事。”
说完,她便用独手拍了拍衣裙上的灰,晃荡着一堆铃铛,叮叮咚咚地扬长而去。
她没再追问方才的事,留下的几人却不得不再提起。
姜云舒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率先旧事重提:“那些人跑了多远,又引走了多少妖兽?”
陆怀臻略一沉吟,实话实说:“大约是从南面出城的,有二十来人,我们大半个时辰前在城外五十里的山脚遇见他们,正被上百妖兽追赶,本欲援手,却不料他们竟趁机逃走,我二人颇略费了些力气才脱身出来。”
“是啊是啊,”元嘉也心有余悸地跟着抱怨“还好我们机灵,不然真被那些人坑死了,后来那些妖兽又追着他们进山了,等我们又走了一阵子,你猜怎么着?”
他倒也不卖关子,立即自问自答道:“唉哟我的娘,那一地尸体!还有好多小孩!”
姜云舒一怔:“莫非”
陆怀臻又轻叹了口气,颔首道:“恐怕就是之前那批人,为了自己活命,就把年幼力弱的扔下当作诱饵了。”
虽然早知那些人在危急关头无法信任,却不料他们居然连血脉相连的亲人也同样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弃,姜云舒心底不由生出几分苦涩来。
元嘉犹在继续嘟囔:“幸好我和怀臻师兄躲得远,没被发现,那乌压压的一大群妖兽哎,全都闻着味往山里追过去了——我就跟你们私下里这么一说啊,照我看,那群卑鄙无耻的混蛋,让妖兽咬死了才好!”这话确实失于刻薄,然而在这个时候,就连最厚道的陆怀臻都没有出言反驳。
于修道之人而言,上寻天道、下佑苍生的责任并不仅仅是令人疲乏的重担,更铸成了让他们在一程程风雨如晦之中也不会摧折的脊梁,而若非要把这根脊梁骨抽掉
姜云舒默默地想,那和眼前这些脑袋以下全都软绵绵黏糊糊的恶心怪物还有什么区别呢!
而就在这个时候,城中央突然亮起一束青光。
光芒凝为一线,自下而上散开,在半空勾勒出了一道飞鸟似的图案。
姜云舒回过神来,催促道:“走,这是准备疏散百姓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