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回脚下的地面上。执律长老沉声道:“究竟发生什么了?方才的响动是怎么回事?”
抱朴掌门的尸体还横在床上,却一时无人再关注,曾经朝夕相对,甚至时刻景仰的师长、同袍,最后却性差踏错,一世清名毁于一旦,不可能不惋惜难过,但再惋惜,却又敌不过深夜中那一场大火,更无法挽回无辜死难的少年人的性命。
便只能刻意地漠然以对。
执剑长老闭了闭眼,托出掌上那一簇暗色灰烬,涩声说:“师兄,我从掌门尸身上发现了这个”
她简单地将方才的发现叙述了一遍,最后道:“自始至终动手的都是我一人,最后也是因我不慎,才导致证物毁去,请师兄责罚。但即便木莲子已毁,尸身上的隐秘储物阵法还在,而且,若师兄信得过我的判断,我可在此断定,这木莲子必定是用作与什么人互通消息!”
抱朴道宗之内,乃至于整个修行正道上,想要互传讯息都是再光明正大不过的事情,又怎么会需要这般偷偷摸摸地行事。
木门忽然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执律长老按在门上的手先是一沉,像是要给自己寻找一个支撑,可门板却不受力,早已轻飘飘地荡开,他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骤然收回手来,强迫自己站直了。
急转直下的隐情并未给任何人反驳的余地,可他却也没有立即顺着执剑长老的话说下去。
他神情木然地看向内室衣衫不整的尸体,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开口,说起的却是无关紧要的内容,话音也有些飘忽:“当年我被师父接引入门,家人不放心,便跟着搬到了山脚下居住,一晃二十年,我都没有觉出入山修行又或是在镇上帮工究竟有什么区别。直到双亲寿终,兄姊也垂垂老矣,而我自己却依稀仍是少年模样我才知,仙凡终究殊途。那个时候,师父太忙,你还未入门,就只有师姐安慰照料我,我自此视她如亲人,不会因寿数与天命差别而独留我在世间蹉跎的亲人。”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却不想,竟有今日。”
短短几句话触动了所有人的心肠,每人都沉默不语,连怀渊也没有再说什么不招人待见的冷言冷语——眼看着犹如血脉至亲的同门堕入邪道,绝不是件好过的事情,她百年之前便早有体会。
但接下来,执律长老却迅速地将脆弱迷茫之色尽数敛去,肃声道:“前掌门赤霄真人勾结邪道,修行邪法,为人师长却蛊惑指使弟子作恶,偷盗,为私利纵火行凶,同门相残致使无辜之人枉死,阴谋偷袭同道、意图杀人灭口,每一桩恶行皆是对我抱朴道宗门规戒律明知故犯!”
他望向垂手站在屋内的几个抱朴真传弟子:“传我执律堂谕令,赤霄真人之罪,罪不容诛!既已身死,则自门派除名,尸骨亦不得归葬门宗,罪行篆刻于碑林,令世代引以为戒!”
若说抚恤之事尚可商榷,责罚却是令出必行,再无更改余地,有人忍不住,低低地啜泣出声。
执剑长老仰脸注视他许久,最终第一个站出来,深深俯首:“谨遵代掌门法谕!”
抱朴道宗无数年来的规矩便是,若掌门人有不测,则执律堂长老即掌门之位。
“逍遥”二字从不是从心所欲地恣意自在,背后总要有一杆绝不弯折的标尺划分出善恶是非。
赤霄真人百余年前捧着师尊临终以鲜血书就的传位谕令归回门派,成了第一个以非执律堂长老的身份继任掌门的抱朴门人,此事究竟是水到渠成还是阴谋使然,早已无法考证,然而无论前尘如何,这唯一一个未曾将千万年来传下的戒律刻在骨子里的掌门人,终究还是幕落于血腥之与欲望中。
姜云舒莫名唏嘘。
她忽然记起前一天刚到时,那牵着小青驴接济山下僧人的小小少年,还有山门处接引弟子轻描淡写的誓言,又隐约想起崖边树荫下怀渊长老的低语和赤霄真人的大笑,不过只是短短十几个时辰之前的事情,竟遥远得恍如隔世了。
叶清桓便见她从内室床榻边直起身来,安静地走到他身边,语调平缓:“蓝宛说,魔徒只会按着自己认定的那条路走下去,若我注定入魔,至少我想选一条能把这些操蛋的混账事全都扫出人间的路。”
说不清为什么,在火场的生死一线之后,也在见证了一介大修令人不齿的陨落之后,她却豁然开朗起来,在她心中缠结多日的迷茫与忧虑在这一刻被尽数斩断,姜云舒觉得自己从未有任何时候比此刻更加清晰坚定,就好像蓝宛描述的属于魔徒的固执与信念真的从她的血脉深处复苏了一般,就连躁动不安的另一半灵魂也终于平息了下去,仿佛终于完成了她的使命。
姜云舒慢吞吞地把那句颇为粗俗的话说完了之后,长长地吐出一口郁结于胸的浊气,然后抬起手,轻触叶清桓消瘦的面颊,微笑起来:“我不屑变成她那样。”
她想,我愿披甲执戈,我也可以双手染血,但却不是为了堕入深渊,我只想做出你许多年前就做出过的选择,竭尽所能守护这天下苍生——便是入魔,也无法阻挡我本心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