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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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件事,我们本来想商量好再告诉-的。”徐爷只能同意萧子暮的话。

    “赴京赶考”一时没办法接受,凤翎颓然跌坐在椅子上,眼睛无神,美艳的容貌蓦地失去了光采。“你真的要赴京赶考?”

    “我已经计画了很久,近日就要成行。”她沮丧的模样令萧子暮胸臆里涨满了歉意。“翎儿,我就是怕-难过,所以拖了一阵子才告诉-”

    她果然牵绊住他了不是?以他的资质,藏身在这个小村落里确实埋没他了,她应该赞同、鼓励他去啊!但,为什么她心里这么痛、这么痛呢?

    “相公,你要去多久?”最终,她也只问得出这句话。她可以等,等到他功成名就,再久她都愿意等

    “我不知道。”终于还是要面对这个问题,萧子暮铁了心道:“科举若未第,我便永远不会回来。”

    就算真有及第这回事,那也只是个手段,他仍然不会衣锦荣归。

    一种难以言喻的忧虑突然窜生而出,渐渐填满凤翎的整个意志。她总觉得,这次的分离,如果她不抓住些什么,将会是永远的分离

    即使他们的成亲不是出自于彼此相爱,但拜堂却是真的,她不断骗自己,拒绝相信他会有离开的一天。他今天赴京赶考的宣告,代表的是结束吗?她不敢去深思。

    “相公,我好怕!”她忽然上前拥住他,闻着他的气息,拼命感受他的存在。“你为什么好象就要消失了?”

    “我”萧子暮仍旧没有响应她的拥抱,他无法否认她的话,只要关于他的事,她的敏锐几可说是出自一种灵觉。“翎儿,我走后,-要好好保重自己。”

    徐爷一直旁观他俩的互动,那萧子暮注视凤翎的神情,似乎不像他自己所说的全然无情?

    “徐爷,以后翎儿就麻烦你了。”这是萧子暮唯一的要求。

    “唉,丫头,子暮这一走,就算真让他考到殿试那一关,不过在京城而已嘛!-不必太难过”

    不!她感觉他不会再回来了,这种心里的感应她无法解释。可是,她一定要弄清楚一件事。“相公,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受不了我了,认为我是个累赘,所以决意离开?”

    “绝无此事!”萧子暮脸色一沉。她怎会有这种想法?

    “那好。”她硬逼出一个微笑,不舍地离开他的怀抱。“你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不必担心我。”

    她只要知道他不是不要她,那她就是他一辈子的妻。

    怀里空荡荡的,像失去一些什么,萧子暮望着她全心信任他、爱慕他的眼眸,自知这双眼将难以在记忆中抹去。

    时间一天天过去,凤翎对萧子暮的依恋愈深,但她用尽力气隐藏,要让他走得轻松一些。

    这一天,她踏遍了南山坞为他张罗远行的物品,之后到凤鸣号待了半晌,和阿大阿二说了些话,回到家后又东抹西擦,持续地忙碌至深夜,不给自己一点机会沉浸在离愁中。

    分别的日子,就在明天。

    “相公,这件氅衣你带在身边,我特地塞了棉絮,天冷时要记得穿。这把木篦子放在最上头,以后我不在,你得要自己梳头了。还有,这件长衫是新做的,是你最喜欢的颜色,京城里的人应该都穿得很体面吧?你穿起衫子,一定比他们更体面”

    萧子暮静静凝视着凤翎在月光映照下、难掩落寞的容颜,任她一个人叨叨絮絮不停——他明白,这是一种发泄。

    “还有,这个四角方巾我也帮你搁进包袱里,还有你的文房四宝。哎,这个是治跌打损伤的药酒,另外,这个玉牌是我送你的,你每次都拿在手里把玩,也带着吧。我还准备了水袋,给你在路上装水喝”

    看着自己愈来愈大的包袱,萧子暮微喟一声,朝着她忙个不停的背影道:“翎儿,我不需要这么多东西。”

    背影倏地僵住,清脆的说话声也戛然而止,凤翎的手停在半空中,再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她握紧了手,像在拼命忍耐,与背后窒然的沉默相持着。

    深吸了一口气,她又开始说话,慢慢一项一项拿出包袱里的东西:“这玉牌你带在身边也没用,不如留着,包袱也轻一点。还有药酒应该也不需要,京城治跌打损伤的大夫,一定比咱们这儿灵光多了。这水袋”

    “翎儿。”萧子暮的声音再次止住她的动作,走到她身边,径自将包袱打包。“这样足够了,不必再添,也不必再减了。”

    少了她的声音,室内又充斥着一股令人难忍的寂静。凤翎低着头不敢看他,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闷着声跑进内室,拿了一样东西又跑出来。

    “相公,这样东西是你最珍视的,你要带在身上吗?”她终究对上了他的眼。

    萧子暮由她的注视中感受到浓浓的不舍、伪装的坚强,还有一种原因不明的心怯。瞧着她手里的东西,他淡然伸出手接过。“谢谢。”

    谢谢?他的客气,撕裂了凤翎的心。

    他果然不会忘记这样东西他最重视的东西她发觉自己在发抖,为一个她明知的事实而颤动。

    那是张玉云的画像。

    什么伪装、什么掩饰全数破灭,她不能自己地扑进萧子暮怀里,比以往更用力地抱住他,泪水奔流在他胸怀之上。

    萧子暮听到了她压低的呜咽,但这并非令他罩上一阵忧虑的主因,更重要的,他仿佛听到了她心碎的声音。

    为他的离去而哭泣是不值得、不必要的啊他多想这么告诉她,但最后他选择了沉默,让她在怀里泣诉。

    在凤翎的心里,她的哭泣固然是为了他的离开,但她的心碎,却只是因为他接过画的一个简单动作——这等于正面承认他与张玉云的情感。

    “呜相公,我好舍不得啊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分开呢”想问的话在凤翎的心里是藏不了太久的。她在他衣襟擦干了泪痕,额头抵着他胸膛,哽咽提出一个她一直害怕的问题:“虽然虽然相公你娶我是不得已的,可是,可是你能不能老实告诉我,与我成亲,你后悔吗?”

    缓缓摇头。他确实没有后悔过,正确的说,他做事的原则是寻求一个最快最有效的解决之道,会娶她,也是基于此理,而“后悔”这个词,从不存在于他的运筹帷幄之中。

    他的回答安抚了她,凤翎抬起头,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画轴之上,泪光晶莹闪烁如星,像是萧子暮之于她那么遥不可及。“相公,其实我好羡慕玉云姐,我知道你是从不画人像的,但玉云姐却能由你亲手为她画一幅像以后,你闲暇的时候,只要简单几笔就好,你能不能也替我画一幅呢?”

    这几乎是卑微的请求,萧子暮无法不答应,可是他很清楚,以后可能没这个机会了

    凤翎含泪凝望他,深深地、深深地将他的容貌刻在心上,而后,出于本能的,她伸出手环住他颈项,双唇慢慢地吻上他。

    萧子暮伟岸的身驱骤然一震,怔在当场不能动弹。当她又继续住上吻,由他的脸颊到他的眼帘,萧子暮清楚地感受到心头的某种情感正在软化,这种情绪起伏已经大大腧越于他平时心境的波澜不兴,但他却狠不下心阻止她。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只知道这么做,能宣泄一点对他的思慕。即使他从头到尾没有一点响应,她就是无法不拥抱着他,汲取他的温暖。

    心思各异的夜,还很漫长。

    浙沥浙沥,滂沱大雨的天气,为离情依依的日子添了几许惆怅。

    凤翎一早便拉着即将起程的萧子暮到凤鸣号里。今天店铺似乎只为他一人而开,两人到达之后,大门也随之合上,屋内的所有人都苦着一张脸,一部份是为了萧子暮的离去,另一部份,是他们都可预期凤翎将会有好一阵子的哀伤。

    “相公,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到后头拿点东西给你带着上路。”凤翎将他拉到椅子上按下,然后快步地跑到厨房里。

    屋子里静静的,只有众人的呼吸声稍微可闻,和门外雨声纷杂的大街形成强烈对比。蓦地一声长喟打破宁静,徐爷忧色重重地开了口:

    “子暮,你找了个赴京赶考的理由,我们要怎么收尾啊?”

    “我确实要赴科举。”萧子暮正色回复。“我没有骗过翎儿,所以你们也不必骗她,只要我说出口的事,都是真的。”

    “考科举?就算乡试、会试、殿试一路顺利,考上状元也得花两三年呢!你要见朱棣不必这么大费周章吧?只要亮出招牌,他还不八人大轿抬你进宫?”

    八人大轿?别届时来的是辆囚车就不错了。“我就是不想太招摇。借着正规管道入宫见朱棣,可免去他人疑虑,我做起事也比较容易。何况,我需要一年左右的时间找人,太快进宫就不方便找了,且找人的动作也不能太大,否则容易被朱-发现。”

    “找人?你要找谁?”这家伙连到了京师都忙个不停?

    “我要找玉云姑娘。”他毫不隐瞒,他和她之间正大光明,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我想,依她的脾气,有很大的机会折回京师附近,而且她身边必定有一个相当重要的人,我要比朱棣或朱-更早找到他们。”

    “玉云?”徐爷看了众人一眼,所有人皆茫然摇头以对。“子暮,那玉云究竟和你有什么牵扯?你当初会到寨里来,好象也是为了找她?同样是寨里的人,抓我们和抓她不都一样,朱棣和朱-为什么又非她不可?”

    “这些事一言难尽,我”他正要说到重点,凤翎的身影翩然回到厅内,大家很自然地停止这个话题。

    她提着一包热腾腾的过来到萧子暮身边,柔柔地望着他。“相公,这些饼让你在路上当干粮。”

    默然接过,萧子暮目光停留在她脸上片刻,而后再不留恋的起身,向众人一个长揖。“各位,萧子暮就此拜别,希望你们好好照顾翎儿。”

    外头的雨势仍大,凤翎撑了把伞想送他到村口,但才到门口便被他婉拒。

    “雨大呢,我自个走就行了,-回去吧。”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去。

    凤翎撑着伞就这么站在门外,目送着他的背影,一直到他消失在蒙蒙烟雨之中。

    心,也随着他走了,她好象从此一无所有,无所归依。她望向远方的眼神没有收回一点,雨丝越落伞下打在脸上,水也浸湿了裙脚,可是她,一步也动不了。

    “凤翎”眼前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是阿大与阿二,忧愁满面地唤着她。

    美丽而凄迷的眼眸移到了他们身上,她朝他们微微颔首,艰涩地恳求:“拜托你们了。”

    有了她这句话,纵然不舍,两兄弟还是拎着一个小包袱,飞也似的往萧子暮离开的方向奔去。

    人事不免离合,除了父亲过世那一阵子,她再没有如现在般悲痛逾恒。再度失去了至亲的人,她哭也不能、叫也不能,只有痴痴地站着,任雨水打在空虚的躯壳上,让凉意提醒她,自己仍然活着。

    尝尽悲欢,她只能再软弱一下,然后就应该恢复正常了。为她担心的人太多,连远去的他也放不下。仔细回想,他帮她解决了制饼材料的物价问题,为她寻到了试吃的师傅,教会了众人谋生的技能,还留下一笔能让大伙儿好一阵子不愁吃穿的钱财他早就为她铺好后路,但沉浸于喜悦的她,竟是盲目到看不见他的用心,否则,有了心理准备,她也不会如此哀痛了。

    一个时辰过去,雨好象愈下愈大,连视线都模糊了

    突然间,远远的两个黑点吸引了凤翎的注意,而后,黑点愈来愈大、愈来愈大,当来人到了眼前,居然是方才离开的阿大与阿二。

    “你们怎么回来了?我不是请你们暗地保护我相公吗?”

    淋得湿透的两兄弟极有默契地打了个喷嚏,阿大无奈发难:“凤翎,我们真的追了上去,可是萧子暮竟然就在前头等我们,说他早知道-会有这个安排,要我们回来保护-就好,他自有办法解决想对他不利的人。”

    阿二也耸肩苦笑。“我们本想骗骗他,假装掉头,等他离开再缀上去,结果他老兄走没两里路,又突然回首隔空喊话,说来说去还是要我们别跟着他。”

    这番话,引起凤翎久忍的泪水潸然落下。

    终于再也受不了,她甩下手中的伞,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天空嘶吼:

    “萧子暮、萧子暮、萧子暮——”这是最真实、最痛楚、最辛酸的-喊,她一直叫到喉咙哑了,声音变了,气力也用尽了

    他真的,再也不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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