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这些,千万不要以为当官的这么心细,这么琐碎。其实,在各级办公室里干过的人都知道,自上而下,凡是当官的都犯这种毛病,大家在文件名单排列上、大会座次安排上、出行车辆顺序上以及酒席编排座位上等等场合,没有一个不像女人们那样心细,有一点大家心照不宣的官场规矩和迷信,有时神经兮兮的,并且小肚鸡肠。
住室内一切已经准备停当,连炭火都已经燃好。在乡镇,寝办当然是合一的。副职们一人一间房子,只有书记、镇长是每人两间,一明一暗。我的房间,因为是在一楼,前边大树遮荫,后边有高墙挡风,结果风没有了,光也跟着没有了,办公室里大白天也得开着电棒才能够看清东西。好在乡镇的一把手没有几个是能够整天趴在屋子里看材料的,看清看不清没有大碍。暗间卧室里,床铺已经铺好,而且他们想得非常周到,连单、棉拖鞋,红黑两种皮鞋油及刷子等等都准备得十分妥当。外面办公室里,崭新的办公桌很大,是所谓的老板桌,还配了大约是人造革质料的老板椅。
这一次从计生办主任提拔成党委委员的赵飞鸿笑着说:“贺书记,这桌子是我们计生办给你买的,我为这事请示过刘镇长,刘镇长说,嗯,这回算你学能了!得到他这句话,我们马上就跑到鸭阳买了这一套桌椅,也不知你喜不喜欢?”
大家都笑道:“行。飞鸿,新书记一到,鸟枪换炮!”
稍事休息,已经安排好的全体机关干部、镇直负责人会议就开始了。我让县委办贾主任一干人等,留在我的屋里吸烟、喝茶、烤火、说笑话,就和吕士敬书记在刘镇长的引导下去了机关大会议室。
到了会场,我请吕书记居中坐,吕书记说什么也不干,并且说,我今天就是代表县委来给你扶到正位上的。我们在台上叽叽喳喳的时候,底下也是叽叽喳喳的。我往下面一看,好家伙!一百多号人,黑压压的一片。前两排是副乡级以上干部,有一二十个,后边的便是镇中层以上干部和机关工作人员。人们都比较精神,也许是对新上任的一把手有一种强烈的新鲜感吧。会议由刘春亭镇长主持,吕书记郑重地把县委任命我任灌河镇党委书记、县武装部任命我为灌河镇民兵营教导员的两个短文很快念完后,又对我做了一番政治思想、工作能力、为人处事等方面的突出评价,要求大家配合我干好灌河镇的经济建设和社会发展事业。接下来,该我发言,当着县里领导,我以为不宜多说,就简短地表了个态,交代刘镇长,由他召集,晚上开一个扩大党委会,会议就散了。
从会议室出来,还没有走到住室,突然,从一棵树下蹿出来一个五短身材的小老汉“扑通”一声跪在我的面前:“书记呀,你可得给我做主哇!”大家急忙把他拉了起来。
我仔细一看,原来这人我认识,是个上访老户。他经常往县里跑,有时还去县委办公室找我的同僚、他的老乡宋秘书诉苦。因为经常见到他,我就认得了这个老头。不过,虽然见过他那么多次,因为他不是找我的,我就从来没有了解过他上访的内容到底是什么。
这个时候,我当然不知道他究竟要叫我给他做什么主,同时也不想让他给缠住,心想先稳住他再说。我就叫他:“方结实啊,我们是老熟人了,我今天才调到这里,时间还长着哩。你看,现在我还陪着县里的领导,你改天再来找我行不行?”
谁知能一下叫上来名字这一招还真管用,他抬起头仔细一看:“原来新来的书记是你呀,好好好,我改天再来找你!”说着,显出一副见到熟人的样子心满意足地走了。
党委办公室主任王世贵对我说:“不光是这老头,这几天,石盘沟的孙国禄、苏国华,果子峪的吴太,这几个上访钉子户都天天来‘上班’,等着见新来的书记解决问题哩,你不要理他们,再来了我们挡着!”
我问世贵:“还有没有其他集体上访的苗头?”
世贵说:“怎么没有?长胜寺、石楼、兰家河等几个村都在闹着哩。”
我说:“哦,看起来,咱镇的水土怪硬嘛。”大家都笑了起来。
政府招待所离机关较远,出了机关大院顺着大街往西差不多有里把子地,我们边走边看,一街两行,店铺林立,比较繁华。满街的门面上春联醒目,说明年味儿还没有过去。对于干部们从大街上大摇大摆地去招待所,群众习以为常,没有人盯着看,流露出什么异样的眼光。对于我这个新上任的党委书记,老百姓也许并不关心“城头变幻大王旗”是小镇上常有的事情。反正一时我也看不透群众有什么心态,对自己能否干好这个书记多少欠缺点把握,只是在心里充盈着一点近乎神圣的使命感,那种从小就经常出现的“平治天下,舍我其谁”的所谓英雄气概,在这时候不知怎么就从丹田里向外发散,向上直冲百会、上星,向下周游足三里、涌泉,好像气功大师打通了大、小周天,整个身子都发生了人们看不到的膨胀。忽然觉得自己原来空怀壮志,直至到了不惑之年,才算真正有了用武之地,真是人生无常啊。
正是:山高皇帝远,风硬水土亲。
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