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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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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他给说得不堪入耳,正好让她给撞见,当场就要此人向无痕道歉,那人心有不甘,多言了几句,雪儿一气之下,翻脸将人给逐出府去了。

    算这个笨奴才不带眼,什么人不好惹,去惹风无痕,谁不晓得雪儿有多爱惜他,杀鸡儆猴下,哪个人还敢看轻风无痕?

    话又说回来,这无痕也真是俊俏得没话说,府里上下,哪个有点美貌的婢女,不对他秋波频送,情意暗传?

    哪个姐儿不爱俏?其实这也无可厚非,甚至有几个比较大胆的丫头们,私底下还曾求他作主,将她们许配给无痕,真让他啼笑皆非。

    他自己想讨无痕都讨不得了,求他作主有用吗?无痕是雪儿的人,要讨也得向雪儿讨才是,只要雪儿点个头,会比在无痕身上使尽媚术还管用。不知他是当真不解风情,还是怎地,老是冷若冰霜,对每一双爱慕的眼神视而不见,一心只想守护他的小主子,也只听命于雪儿。

    不过,由丫鬓们一个个失望又哀怨的神情,他大略猜到了雪儿会有什么样的答覆。敢妄想无痕!不被骂惨就不错了!

    雪儿对无痕的独占欲强烈得不太寻常,有一阵子,见他们那样,他还暗自忧心,纵然无痕是深知分寸的人,但感情之事,哪是知不知分寸能作得了主的呢?他着实有说不出口的隐忧,以为无痕和雪儿

    如今想来,倒是他杞人忧天了。

    虽说很疑惑向来过度依赖无痕的雪儿怎会舍得放手,但姜家欢天喜地的筹备嫁妆已是事实,他又何必想太多?

    自那天之后,风无痕便没再见过夜雪,想得知她的近况,她几个贴身侍女全都有志一同的三缄其口,他什么也问不出来。

    同在一个屋檐下,两人却能办到避而不见,足见夜雪是铁了心的与他隔绝。

    风无痕佳期已定。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月圆人圆,千里共婵娟。

    听在耳中,他只觉悲凉。

    姜家在整个长安城来说,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整个婚礼的繁文缛节忙下来,每一个人全都是焦头烂额,在整个婚事的筹备中,新郎倌这个当事人反倒冷淡得过了头,问他有什么意见,他只会回答“无所谓”就连选吉日,他也只点个头算是同意,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

    会成这个亲,说穿了,只是为了成全小姐,除此之外,不具任何意义。

    当然,无痕的每一件事,夜雪自是知悉,她全放在心底,悄悄为他祝福。

    这么多年来,他总是在付出,而她除了负累他之外,一直没能为他做些什么,如今,她暗自欣慰,自己终于做了件对无痕有益的事,还了他自由,他便不用空有鸿鹄愿却屈志难伸--蛟龙,是不该困于浅滩的。

    她不要无痕的感激,只要他过得好,那就够了。

    一天熬过一天,她好想他,却又不敢见他,因为她害怕一见着他,她就会反悔、会崩溃的在他面前痛哭失声,求他别离开她

    她并没有自己所想像的坚强,无痕不在身边的日子,每一刻都好难熬,她好想用尽一切力量留下他,永远不放他走,但是不行,这对他是不公平的,无痕不能再受委屈了,她什么都给不了无痕,但她至少能办到对他放手,让他去过全新的人生,以他的才能,不该对人卑躬屈膝的,而他却为她而忍受了这么多年,她不能再自私下去了。

    原以为,给了自己足够的心理建设,她可以很坦然的面对他,可是当她在暗地里见着雅璇小鸟依人的偎在无痕怀中,脸上漾着幸福光芒的讨论著他们的婚事她整个人像被撕碎了一样,疼不堪言。

    本来那个怀抱一直都是她待的,无痕很少抱她,但是当她伤心时,她只会想到要躲到无痕怀中去宣泄,可是现在,不管是无痕还是那副温暖的胸怀,都不再属于她了,明明早已想过,可是真正去面对时,撕心揪肠的痛楚却比她所能想像得还要深。

    往后伤心时,有谁能供她依靠?开心时,谁能分享她的喜悦?倾诉心事时,谁会如无痕一般,耐心、温柔的倾听?生了病时,还有谁来殷殷垂询,给她源源不绝的关怀?受了欺侮时,又有谁代她出头、全心呵怜她?谁又办得到逆来顺受,只在乎她会不会饿着自己、搞坏了身子?

    没有、没有!没有一个人能取代无痕,他是独一无二的。往后,没了他,她该怎么过下去?

    一个闪神,细针扎疼了手指,她颤动了一下,看着沁出的点点殷红。

    幽戚的眸子,移向膝上即将完成的衣袍。

    这是她几个月前便预定要做的,却一直耽搁下来,现在无痕就快离开了,她动作如果不快些,恐怕会赶不及给他。

    她也知道这样很傻气,无痕将是姜家的半子,身份早已不同往昔,又岂会缺这几件小小的衣袍,何需她连续数晚彻夜不眠的赶着缝制?可她就是坚持,这是她最后能为他做的了,不管他需不需要,她都觉得心满意足。

    将油灯移得更近些,她加快了手边的动作,一针又一针,绵绵密密的缝上她的关怀、她的依恋、她的不舍、她酸楚的--柔情。

    愈接近成婚之日,风无痕的心绪就愈复杂。

    他真办得到就此远去,从此割舍他挂心了十多年的依恋吗?

    小姐要他走,他别无选择。

    明日,就是他大喜的日子。

    鲜红的蟒袍映入眼帘,他感受不到一丁点的喜气,只有深沉的悲哀。

    一轮明月,洒下晕黄幽柔的光亮,他伫立窗边,凭栏而望。

    好一个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为何他想说的,却是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

    浓浓的凄苦落寞,悄悄流泻于眼底眉尖。

    他不是没感觉的,他有!从很早、很早以前,见到小姐的第一眼起,他死寂的心便活了起来,小姐明亮的笑靥,点滴温暖了他冰冷的血液,从此,他眼里只看得到她,他的世界只容得下她,他的灵魂只为她而悸动,生命,亦为她而存在

    他抚上心口,缓缓取出置于怀中的一方丝绢,藏不住的深情,由幽沈的眸底倾出。十二年了,他一直保留着它,因为他始终忘不了那个给了他第一记笑容的女孩,纯净绝美的小姐,让他在第一眼见着时,几乎以为是天使坠落了凡尘,那双柔软的小手,在握住他时,也同时抓牢了他的心,只是,他一直没去正视那份震撼,也不敢去正视。

    她单纯直接的关怀方式,一次又一次的震动了他的心,他不敢去相信,在众人眼中微不足道的自己,会被看得那么重要,因为怕受伤,所以他不敢投注太多,可心防,终究是让她给撤去,使他许下了永世相随的诺言。

    她说,她喜欢他。他到死都会记得!

    这是他生平得到的第一份情感,格外珍贵,他用着全部的生命在珍惜,往后,他所得到的各种情感,他反倒没有感觉了,因为,他所有的感动,全投注于那一份纯纯的情谊当中,无关男女之爱,却是世间最美的。

    他握紧了手中的丝绢,贴上心口,凄冷的心,暖了起来。

    回过身,目光投向桌面上折叠整齐的衣衫,耀眼的蟒袍被退到不起眼的角落,他眼中只看得到佳人一针一线为他缝制的衣袍,除了激荡在胸口的温热情潮,他什么也感受不到--

    小姐避他避得很彻底,就连送来衣衫,都挑他不在房中的时候悄悄放置,一如初次为他制衣那一回。他可以肯定她是亲自送来的,这些年来,为他做的每一件事,小姐从不假他人之手,也因此,给了他过深的感动,点滴刻骨铭心。

    执起袍子,他一寸寸轻抚,合宜的剪裁、柔软的衣料,细致的缝针,显示出她所花费的心神。小姐知道他偏爱素色,淡青色的袍子,颜色并不深,盖不住稀淡的红印,很浅,也只有少许几处,但心细如发的他还是察觉了。

    是血!他直觉的知道那是小姐的血,她被针给扎伤了吗?

    胸口绞紧了起来,泛起一阵又一阵的酸疼。

    他好想她!想得呼吸都隐隐作疼,深入骨血的思念,全缠系在记忆中那张清灵绝美的娇颜上

    她还想避他到几时呢?为何不让他看看她,知道她一切安好,再见她一面,往后漫漫无涯的噬骨相思,他才能甘心呀!

    今夜之后,纵然再相见,他不再是她的风护卫,再没有关怀她的权利,更不得再放任自己怜她,以免损她名节,那么,这最后一晚,她还忍心漠视他吗?

    放下手中的衣袍,他飞身冲了出去。

    他要见她!最后一次,让他放任地、尽情地,好好看她最后一回--

    随着内心狂涛激荡的渴切,转眼间他人已来到夜雪房门前。

    他敲了敲门。“小姐,休息了吗?”

    她睡了吗?他是不是太率性而为了?小姐浅眠,一旦被惊醒,便很难再睡下,而夜里没睡好,隔日一整天又要犯头疼,她的身体状况他很清楚。

    他半是懊悔,半是心疼,怅然地转身想离去,里头传来的细微声响却挽住了他的步伐,好像是踢倒椅子的声音。

    小姐尚未入睡?那又为何不出声?难道她真想避他到底?

    “无痕知道小姐没睡,说句话好吗?”

    沉默了半晌,几不可闻的声音由房内传来。“有事吗?”

    “小姐?”一向沉着的心绪,莫名的起了浮躁。

    小姐的声音--怪怪的,令他没来由的不安,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请小姐开个门好吗?”

    “有事?”她仍是只会重复这句。

    “只是想看看小姐好不好。”过于轻细如缕的嗓音,总让他觉得不太踏实。小姐真的很好吗?

    夜雪扶住桌面,让自己坐了下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强忍住想冲上前去见他的,力持语调的冷淡平稳。“我很好,你可以回去了。”

    “小姐--”他怅然低唤。曾几何时,他俩变得如此生疏?

    话语中的伤怀,她听出来了。

    她好想开门,好想向他道歉,说她不是有意的,请他原谅她,但是

    不可以!压抑了这么久,忍耐了这么久,她不能在最后一刻前功尽弃,她深知这一开门,见着了他,她就再也克制不住自己,说什么也不会再放他走,之前所熬的苦楚,将全都白费了!

    正因为太清楚这一点,所以当敲门声响起时,听到她所眷恋的嗓音,她跌跌撞撞下了床,迫切渴望见他的心,却仍在最后一刻强忍了下来。

    “对不起,无痕,我是真的累了,没事的话你也早点歇着,明天才能当个神采奕奕的新郎倌。”黑暗中,她无声啜泣,将悲伤往腹里吞。

    风无痕黯然无语。小姐竟连再见他一面也不肯。

    这道上了闩的门,根本阻挡不了他。他从不勉强小姐,小姐若不愿见他,纵使大门敞开,他也不会踏进一步。

    幽然一叹,他落寞神伤的离去。

    夜雪捂着嘴,不敢哭出声来,直到门外久久一片静默,她才靠着房门,跌坐在地面,无声奔流的泪一道道扑落,流过手背,再往下跌--

    今天是最后一晚,她没留他,她放弃了今天之后,他再也不是她的,再也不是了

    十二年!她拥有了他十二年,尔今而后,却不再属于她她的心好痛,似泣血,似刀剜层层撕裂了她。

    “无痕”她哀怆地唤着,全身的血液有如抽离了身躯,空空洞洞,胸口胀得满满的,全是这一个名字,几乎透不过气来--

    她重咳出声,丝丝血红自唇角逸出,本就软如棉絮的身躯,像是失去了重量,飘飘惚惚,什么也感受不到。

    意识一点一滴离她远去,虚虚浮啊,陷入黑暗前,深镂心间的俊朗容颜,不曾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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