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手里拎着个小塑料袋,里面是一块老咸菜。
妈妈让我给你,我回去了。
小家伙把塑料袋往炕上一扔,转身就向外跑。
别走别走,叔叔就吃完饭了。一会儿咱们下棋棋。
好吧,那我就等等你。小家伙大人般应着,转身坐在门槛上。
狄小毛便下了炕,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泡泡糖,塞在牛牛手里。
我不要,妈不让吃别人家东西。小牛牛一边说,一边已香甜地嚼了一颗。
狄小毛加快度,三两下扒拉完饭,碗筷往炕里头一推,便拉着牛牛坐在院里的小石桌前。
他和牛牛下的这棋,是一种很古老的弈法。横竖划上几条线,每人三子,只要把对方都逼到中间的死胡同里就算胜,民间俗称“逼死驴”当他跟着牛牛学会以后,竟有点着迷的意思。谁知每次下来,总是胜少负多,一次次被逼得走投无路,小家伙便拍着手叫起来,叔叔输了!叔叔输了!这不,几步下来,眼看着他又要缴械投降了。小家伙忽然瞪着小眼睛说:
叔叔老耍赖,每次输了说要带我去城里转转,从来也没实现。这次输了怎么办?
狄小毛笑眯眯地:说进城那是将来的事,叔叔绝不会哄你的。这次嘛,叔叔输了就给你糖吃。
不要不要,我有呢。
那给你买克力架。
也不要。
那你要喈?
我要叔叔学马马,驮着我在院里转一圈。
好,好好好,就这么定了。
拉勾。
拉。
一老一少都把小指头伸出来,紧紧地勾在一起。小牛牛还叫着,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看着那红扑扑的小脸,就像熟透的西红柿似的,一双小眼睛亮亮的,那么纯洁那么清澈,简直就像是闪闪的黑宝石。狄小毛看着对面这个生动的小精灵,心里充满了苍老而绵长的甜蜜。他感到自己的眼睛湿润了,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清,一滴泪水掉下来他赶紧别过头去。
叔叔,你输了。
小牛牛忽然叫起来。
好,输了好。
他慌忙擦一下眼睛,乖乖地趴下来。
经过这么多年的变故,他的肚子已经很大,而两条臂却软软的没什么力气。驮着这么个小身躯在院里转了一圈,他感到脊背上都冒汗了,气也喘不匀了。他想歇一歇,可是看到小牛牛兴致那么高,还专门拣了一枝柳条,不住地在空中挥舞,狄小毛便又坐下:来,再来。
然而,今天不知怎么搞的,他本已平静如止水的心总是集中不起来,不一会儿又被逼得走投无路了。那一年,他也同样被几个人追逼着,在两道线之间左冲右突,一直走进了死胡同看着对面这个天真无邪的幼小孩童,他的心里真的有点异样,似乎又翻起了那些埋藏已久的东西。岁月虽然消逝,记忆可以尘封,但那一幕幕震撼心灵的活剧总归是无法抹去的看到小牛牛突然惊愕地瞪圆小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似乎被什么震住了,狄小毛立刻感到全身冷,一下子清醒过来,连忙俯倒身子说:
叔叔输了,叔叔驮牛牛转。
不,叔叔,你赢了。
小牛牛依旧直勾勾地瞪着他。
赢了?怎么会不管输赢,叔叔这回都要驮牛牛,来。
狄小毛已无心再看那几粒子儿,硬把小牛牛扶到了背上。
叔叔真好。那,叔叔,我要上大街,叔叔驮我上大街。
小牛牛叫着,又挥起了柳条鞭。
好的好的,大街就大街。狄小毛一边点头,一边气喘吁吁驮着这孩子,爬出院子,来到了街外,慢慢向山坡下走着。嫩柳条轻轻地打在脸上,麻酥酥地也挺让人舒坦。人是受头,不受苦是万不能的。有时能有人轻轻地抽打你几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努力抬起头,看着前面坑坑洼洼的石子路。一个人影由远而近,慢慢堵住了他的视线。城里流行的休闲鞋,天蓝色的裙裾,肉色袜子一团白这是谁呢?就在他努力仰头的时候,一个四川女声在远处高叫起来,同时响起快的跑步声:
牛牛,快下来!真是越大越淘气,狄叔叔多大岁数了,怎么能背你。你这样淘气,看不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