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o。爱的就是咱这放浪劲儿
狄小毛家祖祖辈辈出过最大的官,就是他当过一年多的大队长了。虽然公公道道讲,筱云的衣着都很朴索,有的衣服还洗得了白,但那种优雅得体的装束和与众不同的气质,总是让他在欣喜之余时时感到自卑。
要知道他那时家里不仅不可能给他寄一分钱,而且他还常常从仅有的28元助学金中,省出一部分给老父亲寄去。为了省钱,他一年四季只吃粮不吃菜,每次到饭厅,总是躲在一个角落里,快地把米饭或玉米窝窝几口吞到肚里,就旁若无人地迅离去。为了挣钱,他已连续两个假期没有回家,联合几个农村来的同学编写高考复习资料,然后挨家挨户上门推销。所以,在优雅的筱云面前,他一方面有着不可克制的火一样的感情,一方面又时时有一种深深的自卑,甚至憎恶袭上心头对于城里人和一切有钱人的仇恨,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有好些次,筱云要约他星期天去看电影,或逛北京的名胜古迹,他爽快地答应着,临到走时,却又以种种借口推脱了。要知道,作为一个五尺高的男子汉,带一个女孩子出去,如果显得寒寒酸酸,那是十分丢脸的。而他,又有着一颗极其自尊而敏感的心。
我觉得像你这样的人,一定有着极不寻常的生活阅历,讲一讲好吗?
有时,筱云又这样好奇地望着他。
生活就是一连串的苦难,而所谓幸福,也就是从苦蛳f1,哇嚼出来的。
他像个哲人似地望着天空。
是吗?我真的不懂。
所以我说,你还是个孩子。
但是,我也去过农村,我爸爸下放劳改的时候,我在农村呆过好几年的。筱云说着,显得颇不服气。
也许吧狄小毛嘿嘿地笑起来。于是他便讲起了自己那遥远的家乡,讲起那座神秘的大山,讲起自己当大队长时怎样整治老支书肉肉,讲自己在代课当民办教师时如何住在破庙里一把一把地捉蝎子,而在县铁厂当临时工时,如何相随着一伙青皮后生晚上到火车站看女人直听得筱云张大了嘴巴,似乎连换气都要忘了
在那些个时候,他才真的感到自己又变得高大起来,再也不是淹没在北京城喧嚣闹市里的一个穷瘪三了
雨后的清晨,空气是多么清新。
随着毕业日期的临近,他的心绪变得格外焦躁不安,几乎夜夜都要失眠。这是个星期天。昨儿夜里,他又是一夜地辗转反侧。后来,好不容易迷糊起来,意识朦胧了,窗外就有了杂沓的脚步声,校园喇叭响起了“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荡起小船儿,暖风轻轻吹”的歌声。
他一个仰卧起坐,下床的孟永清就揉着眼骂起来:哎呀呀,你这个北方佬,轻点好不好?是不是又害单相思了?弄得一夜嘎吱嘎吱响,人家只好陪你干熬眼!
他边下床边调侃:你呀,最好也爬起来跑几圈,减减肥吧,不然,想得单相思也没有可能呀。
那可不中!你知道啥,像我的那个她呀,爱的就是咱这放浪劲儿。孟永清摸一摸日渐隆起的肚皮,把被子一搂又睡下了。
孟永清是河南人,三十大几岁了,据说之前就考上大学了,由于家庭出身地主,政审不合格没有念成,所以对社会对每个人都充满仇恨,一天到晚怪话连篇,这也看不惯,那也懒得做,简直成了全班公认的奥勃洛摩夫了。
当得知狄小毛正在热恋一个比他小十来岁的小姑娘时,孟永清非常严肃地和他谈过一次话:
听老哥哥的,趁早死了心!虽然你也快三十了,但在我面前还是个小弟弟呢,经见的事毕竟太少了。你是三代贫农,人家是大知识分子家庭,年龄又如此悬殊,除非是头脑昏,搞文学搞晕了。像我们这种生活在最底层的人,绝不要有任何幻想,唯一的出路是削尖脑袋向上爬,那些花前月下的东西,没有任何意义!
趁你现在还年轻,系主任又挺欣赏你,要千方百计抓住不放,争取一毕业就进入高层机关,到那时好女人多的是,想找哪个还不是一句话?
狄小毛痛苦地抱着头,独自喃喃着:你根本不知道,她是多么纯的一个女孩我觉得这辈子根本不能没有她
既然如此,那你就先下手为强,找个机会占有了她,煮熟的鸭子就飞不了啦!
你你胡说!狄小毛大惊失色,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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