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头看他一眼:“西燕四面之敌,南边的晋朝司马氏忙着门阀内斗且不去说他,北姚秦东后燕我皆陈列重兵以对,剩下一个么——我如今不正要跟着‘天王陛下’去会会那西面之敌——占了陇西的凉州之主,吕氏父子么?我有何不能放心的?”
苻坚一直恼他调离杨定,是故意要去他左膀右臂,此刻便冷笑道:“皇上不是已与吕光定盟,要合兵攻打姚秦么?怎么还称他为敌?”
任臻伸出一根指头晃了晃:“漏漏漏,我得护送您直到进了姑臧,由吕光出面验货,交易成功——那之后燕凉二国才算化敌为友正式结盟呢。”
那“货”猛咳一声,第一百零一次提醒自己不要再和这痞子磨嘴皮:“你的意思是,已到大震关的吕纂,对我并非真心接纳?”
任臻懒洋洋似地卷着缰绳:“吕光那大儿子素来小姐的心气丫头的命,他是不是真心,去了不就知道了?”话音未落,他忽地猛一拉马缰,挥手一落:“——出发!”赭白长嘶一声,四蹄扬起,便见那孤身一骑率先奔腾而去。
直城门城楼之上,慕容永一袭紫衣迎风端立,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逐渐远去的黄沙征尘,开口道:“刁云。”
护军将军刁云抱拳俯首,铠甲铿锵中应声答应:“末将在!”
“传令下去,皇上告病,已离京前往西岳华山拜见张国师以敬天祷福。取消所有朝会,一干奏折皆经由上将府汇总送上华山;长安全城进入宵禁戒严状态,粮草军马许进不许出,留守长安的骁骑营全体备战,战报一律八百里加急送京,有怠慢延误者,军法从重处置!”他低沉缓慢而又字字有力地下达所有命令,右手却掩在锦袖下悄然成拳——
既然事已至此,那便从你所愿。
且说慕容恒虽初次挂帅北征,倒也不敢大意,一路日夜兼程加急行军,不出七日便兵叩萧关,因见北萧关背倚地处六盘山东麓边缘的瓦亭峡,又时值春水化冻,泾水南出于此,奔腾汹涌。如此一面临水三面环山,形成天然一道屏障,虽非绝壁,却堪称险峻雄奇,雄峰环拱,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兼之忌惮后秦名将姚硕德,慕容恒不敢冒然攻城,只得寻处水源,在不远处安营扎寨。
每日里倒都命前锋营关前搦战,连骂带喝,把姚秦国君祖宗十八代都鞭笞了个遍,关内的后秦兵却充耳不闻,莫说应战,就是对骂也一声也无,干脆紧闭关门彻底无视。
慕容钟少年虎性,急于求成,哪里耐得住这样持久憋闷的对峙,他认为先发制人之下姚秦定然毫无准备,建议其父趁机直接发起总攻,慕容恒虽也认为自己兵贵神速,却犹犹豫豫不肯应允——自古以来,攻萧关者无不伤亡惨重,慕容永虽二话不说就出借骁骑精兵,但他秉性小心,又爱惜羽毛,生怕折损太多难以对他交代。
一来二去慕容钟烦了,占着父帅恩宠,便不顾军令,自己点了标下三千人马杀向萧关,勒马阵前,一扬手中紫铜鎏金刀,喝道:“姓姚的!上次在新平城外,没落在小爷手里是你们走运!今日若不开关迎王师入城,小爷破关之后必屠城三日!活捉姚苌这缩头老乌龟,当众枭首,食肉寝皮!”他原在长安城中便苦受管制,被父兄弹压的不得不忍气吞声,此刻难得可以破戒,荤素不忌地破口大骂,直到日上三杆,萧关城楼上依旧鸦默雀静,守城将领木雕泥塑一般任他骂去。
末了慕容钟只得无奈退兵,回去后又是好一顿怂恿,慕容恒虽不治他罔顾军令擅自行动之罪,却依旧摇头不允。次日慕容钟憋着一肚子气再去挑衅,许是骂得狠了,便见萧关侧门一开,飞出一员小将,要与慕容钟决斗,马上走不过五十回合便被斩于马下。慕容钟俯身提起敌将首级,将飞溅血污的发辫系在箭头上,搭弓引弦,朝上便射——常言道“走马鲜卑儿”,慕容家男子俱是一等一的武技过人,那慕容钟既能使紫铜鎏金刀,端的是力大无穷,竟将那坠了头颅的箭矢嗖地一声射上城楼,牢牢钉在正中的牛皮大鼓之上,惊起一片哗然。
慕容钟收弓回马,并指遥点,大笑喝道:“姚家小儿们!再来一战!莫不是真吓破了胆?!”这一回,任他怎么骂,萧关城楼上都彻底如死水寒潭一般了。
慕容恒听说其子“首战告捷”,忙不迭地上表长安替慕容钟请功,把那同属前锋营的穆崇气地咬牙,背后暗道:“呸!没出征前就听说后秦的大将军姚硕德厉害!他还没出马,算甚首战告捷!”只是他人微言轻,又在鲜卑军中饱受排挤,竟是无人肯听。
慕容钟连日小胜之下,笃定姚硕德不在萧关,故而才摆这么出空城计以拖延时间,便在一日拂晓之际,趁萧关守备倦怠,点齐中军精兵一万,忽然发起猛攻,意欲一举破关。
云梯在弩石机的投掷掩护下纷纷架上城墙,城下密密麻麻的燕军争先恐后地簇拥而上,城墙上数百个猝不及防的老弱秦兵似被吓傻一般,混不能守,燕军更是蜂行蚁聚一般卯足了劲地鼓噪登爬,都欲争那破关头功。当是时忽然战鼓擂起,萧关两侧的千韧山壁上忽然从各个刁钻的角度洞穴中的伸出数百架弓弩,居高临下不分敌我地一通连发扫射,但见一簌簌铺天盖地的白色箭雨袭来,燕兵无不惨叫着自城楼云梯上坠落,摔成不辨面目的团团血肉。
慕容钟大惊失色,知是中计,待要收兵撤退,又听身后马蹄疾起,一彪战将跃马横刀,挡住去路,竟是那后秦虎将姚硕德!他率一军早忍够了气杀红了眼的精锐骑兵伏击于此,趁乱将慕容钟的败军分割冲击,狼奔冢突之下,砍瓜切菜一般杀将过去。慕容钟被迫退至瓦亭峡,无奈之下只得强行渡河,此时正逢春汛,泾河出水口水量一夜暴涨,无数战士刚刚下水,立时便被汹涌奔腾的河水冲地不知去向。
经此一役,燕军精锐兵马损失过半,伤亡惨重,便是慕容钟本人,亦是慕容恒最终派穆崇等将重兵死战,才好歹将其抢出了重围。
捷报立即飞马传回萧关行辕——后秦太子姚兴前些日早已悄悄到了萧关,此刻他一压战报,冷笑道:“好!那些鲜卑白虏既然真敢送死,便成全他们!”
一双纤细白皙的手伸来,抽出战报,倒有些微的诧异:“两万大军,意料之中。可我想不通,怎会是。。。慕容恒挂帅,慕容钟为将?”
“数月之前你断言慕容冲先北后东,必先发兵攻我后秦,竟是对了。那些鲜卑白虏死也想不到,我们入冬前就早就做好准备决一死战了!”姚兴扫了来人一眼,眉目间便不自觉带上几分柔色:“你在阿房曾经与慕容恒共事颇久,对这父子两想必亦是深知的?”
姚嵩一撇嘴:“慕容恒老实持重但威权不够,不是帅才——至于那慕容钟,又一个赵括罢了!且萧关可与新平不同,自古深谷险阻,固若金汤;我们又早有战备,重兵以待,慕容永杨定亲来都尚且不能必胜,何况急于立功班师回朝的慕容恒慕容钟两父子?”
姚兴眉飞色舞道:“子峻既这么说,这一战是稳赢了的?”说罢忽然伸手握住他纤瘦的手腕:“你坐镇萧关,又有二叔带兵在外,定叫那群白虏尽数葬身此处!届时,孤便求父王,封你做尚书令,再高进一步!”姚嵩微一摇头,轻笑道:“后秦的尚书令怎么轮得到我呢?而且此次获胜也是大哥坐镇中枢指挥得当,与子峻有何关系?”
姚兴撑起身子,倾着头似笑非笑地看他:“难道孤还要自己给自己求什么封赏不成?况且假以时日,孤的尚书令,舍你其谁?”此言一出,已非人臣语气,盖因那后秦国君姚苌自年前失了新平狼狈北撤后,便一直缠绵病榻,精神不济、难以理政,故而一国军政十之□都交予太子姚兴处理,固原城中无人不知,姚兴已然是后秦的无冕之王了。
姚嵩抿着嘴,轻轻扫过一袭眼风:“大哥,慎言。”
姚兴却拽住他的衣袖不肯松手,半晌忽道:“子峻,难道这些时日,孤对你还不够‘慎’的?”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我不是要写小白文吗昂昂~?泼狗血神马的是必须的!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