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布又一次从恶梦里醒来。她急促地呼吸着,睁大眼睛,想找什么东西来确认一下,自己是不是已经回到人间。直到她用目光捕捉到头顶的床板,这才舒了一口气。窗帘紧闭着,屋内的光线十分昏暗,让人无法判断这是上午还是下午。林布拿起床头的闹钟,发现指针停在2点57分的位置。她想起来,昨天忘记上闹钟了。
真热。她昏昏沉沉地从床上坐起来,擦了擦脸上的汗。
这是在寝室里,她对自己说,一切都过去了。
一切都过去了。从雪山返回到学校,已经有一个星期。但她始终忘记不了格尔满身伤痕地走到营地,他带回了余海云、david,却没有带回云鹏和周周。他对已经脱离险境的林布说,云鹏和周周回不来了。她在脑海中无数次的重复那个场景:断裂的冰块从山上呼啸着奔腾而来,几个人在绳索上摇摇欲坠,命悬一线云鹏看了一眼周周,他说,周周,你同意吗?周周点头。于是云鹏拿出了刀
他们坠落的声音消失在山崩地裂的声响之中。
她把头转向一侧,耳朵碰到一小块湿乎乎的东西。她意识到,眼泪已从面颊上流淌下来,浸湿了枕头。只有她自己清楚,这许多的眼泪不是为云鹏,也不是为周周,而是为了另一个她怎样也无法摆脱的眼神。
她感到从身体的深处沿脊柱滋生出一股源源不断的、迅速膨胀的愧疚,它很快在嘴里迸发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林布抽泣着,不知何时再次睡着。
付斯在自己的寝室里也无法安枕。一个星期以来,他的眼前总是晃动着那个女孩的身影。mafalda,想到这个名字,他就感到一股寒意。他确信自己看到了她,在雪崩发生时,那个栗色卷发的影子,分明就是已经死去的mafalda。为此,娄天亮差点把他丢在冰川上。如果不是突然碰见返回的林布,很可能,娄天亮就真的这么做了。
林布脸色苍白地趴在冰川上,她说,刘简已经跌下冰川裂缝了。付斯看过那个裂缝,深不见底,可想而知,刘简一定无法生还了。但他还是把包裹扔进了裂缝,不知道是出于希望,还是不想再看第二眼。如果那天没有去签售会,没有托mafalda帮他们弄到签名,也许一切就不会发生。而娄天亮至今也没有告诉他,mafalda和格尔之间到底怎么回事。他自从雪山回来,情绪就一直比较紧张。
手机也丢在营地了,付斯叹了口气,算了,哪天再买个新的吧。然后翻身睡去。
室内的气温越来越高,闷热,昏暗,没有一丝凉意。林布皱着眉毛又一次醒了过来,和上次醒来时一样,屋内的光线似乎没有任何改变,但林布觉得自己似乎睡了很长时间。她又下意识地去看闹钟,2点57分,才想起来闹钟是停的。
背部湿乎乎的,汗水大概已经打湿了床单。于是她侧过身来。
对面的床铺是空的。
她们都死了。周周、mafalda,还有刘简。
她从混沌中猛然清醒。这一个星期以来,一直困扰她的那种情绪再次涌上心头。她感到鼻子开始发酸,但很快制止住了它。她从床上坐起来,走到桌子边,拿起牙刷和杯子。她的杯子旁边放的,是周周、mafalda和刘简的杯子。它们整齐地排在一起,杯子里十分干燥,还有些灰尘。
不会有人再用它们了。林布想。
接着她又去拿毛巾,同样看见了其他人的毛巾,它们以一种硬朗的线条挂在那里,早已形成某种形状。她不敢再看第二眼,拿着牙刷和毛巾,转身迅速离开。
洗漱完毕,林布拉开窗帘。天空阴沉,没有一丝凉风。对面灰白色的建筑在这样的光线下,显得尤为沉重,似乎就要压过来。林布在窗前站了一会儿,发现宿舍楼下很长时间也没有人经过。很快她又想到,这是暑假,学生们不是回家了,就是去旅游了。她几乎可以想象这么一座庞大的校园,在白天寂静无声,像是已经死去。
屋里,屋外,一切似乎都失去了颜色。黑白的。只有桌子上的几个杯子是彩色的,看上去十分扎眼。于是她从柜子里拿出几个空塑料袋,分别将几人的牙刷、杯子和毛巾装在不同的塑料袋里,再把这些塑料袋放进每人的箱子。
她的动作很快,尽量不去注视箱子里熟悉的衣物。还要再过一个星期,才有人将它们领回去。父母们都在焦急地等待搜救信息。mafalda的父母又都在国外,说要亲自来领回女儿的遗物。
现在寝室里只剩下自己的毛巾和杯子了,就像只剩下她一人。
最后她把钥匙放进口袋,决定去图书馆消磨时间。
在楼梯的拐角处,她碰见从楼上走下来的余海云。看样子十分疲惫,似乎也没睡好。
“吃饭了没?”他问。
“还没呢,正准备去吃。”
“那一起去吧。”
“不了,我还要去图书馆”
“林布,”余海云关切地看着她“你从回来以后就不跟我们说话,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我很好。”林布避开他的眼神。
“看上去可没那么好。一起去吧,我请客,行吗?吃完了我陪你去图书馆。”
看样子是没法拒绝了。林布只好说:“好吧,不过不用陪我去图书馆了,我没事的。”
“呵呵,其实也不是陪你去,付斯很早就去图书馆了,他说让我起床以后去找他的。”
“嗯,那好吧。”
于是两人一起下楼,到附近的小店吃了饭,就向图书馆走去。
“别总把那件事挂在心上。”沉默中,余海云突然说了一句。
林布低着头,没有说话。
“我很感谢云鹏和周周。所以,也不希望你那么难受。”余海云看着林布“我知道你忘不了云鹏,但是,该忘记的,总是要忘记”
“谢谢。”林布没有表情地说。
“好了,不说这个了。到了,我们进去吧。”
你根本不知道我永远无法忘记的是什么,林布看着余海云的背影,在心里说。图书馆和宿舍一样空空荡荡,管理员在门口百无聊赖地坐着,摆着标准的管理员姿势。林布和余海云很快找到了正在埋头苦读的付斯。他旁边坐着一个女孩,林布和余海云都认识,她是付斯的女朋友,赵菲菲。她最先感觉到他们的到来,从书堆里抬起头,嘴角上扬,露出可爱但有些客气的笑容——付斯的这个女朋友,和他们不是一个系的,平时往来也比较少,所以见到他们总是比较客气。她推了推付斯,示意他有人来了。付斯扬起瘦削的脸,看了看他们说:“哦,林布也来了。”
余海云和林布走近,看见他旁边堆着一摞书,大概有五六本的样子。赵菲菲手里拿着的一本是民间鬼神文化,而付斯正在看的是民族的鬼神信仰。看见此景,林布才想起来,就在前几个月,听付斯说,赵菲菲成立了一个“降灵会”就是一个以研究神秘文化为主的交流小组,由于学校的反对,所谓“成立”也就是在私底下进行。赵菲菲一直十分热衷于社团的活动,甚至她本人看起来都很有诡异的气质。前段时间,她没有和他们一起去登山,而是和会员们一起去市里某个传说闹鬼的地方“考察”了两个星期。据说“降灵会”的会员并不多,连付斯都不愿意加入,仅有的几个都是女孩。但今天看来,付斯似乎改变了主意。
“怎么,也想加入女朋友的阵营了?”余海云笑着夺过付斯手里的书,看他正在看的那一页,上面画着一个莫名其妙的符号。
“还给我。”付斯一脸不悦的把书又抢了回去,然后合上,说“也就是看看,不行啊?”
男生死要面子的时候,还是很可爱的。林布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但她却发现,目睹此景的赵菲菲,脸色却十分严肃,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沉重。林布敏感地意识到,付斯之所以一回来就跑到图书馆来看这样的书,一定有原因。想到这里,林布脸上的笑容也戛然而止。气氛瞬间变得沉默起来。看来大家都意识到了什么。
“我们还是看书吧。”赵菲菲最终打破了僵局“如果大家暂时没什么安排的话。”
“我本来就打算来看书的。”林布笑笑说。
回来的时候,已是深夜。赵菲菲是本市人,所以从图书馆出来以后,就回家了。远远的,林布望见自己住的宿舍,只有一盏灯亮着。那是三楼男生寝室中付斯、余海云、娄天亮和david所在的房间。她的目光又移向二楼自己的那一间。
窗户开着,里面很黑,好像所有光线都被它吸了进去,黑得深不见底,只能看见窗户玻璃上偶尔的反光。林布突然打了一个冷战,她又一次想到一个极为可怕的、几乎无法忍受的事实:她将要在一堆死人的遗物中度过一个晚上。
想到这里,她在寝室门口站住了。
“怎么了?”余海云问。
“我我不想回去。”
余海云看着眼前这个低着头,脸色苍白的女孩,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怜意。
“这样吧,付斯,我们今天都别睡了,打牌,怎么样?”
付斯看林布的样子,也觉得十分不忍,于是点头答应。
“就到你的寝室吧,你困了就睡。”余海云说。
“好,谢谢你们。”林布感激地望着他们说。
“没什么,小意思。”余海云连忙回答。
于是他们上楼。走到二楼的楼梯口。然后向林布的寝室走去。
在门口,林布拿出钥匙,正准备开门。
门突然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三人顿时愣在那里。一种冰冷的感觉正从林布的脚底升起。
“你白天没锁门?”余海云屏住呼吸,小声问。
林布摇头,颤抖着说:“这个门是不用锁的,只要轻轻一带就锁上了。早上我的确锁了门,关上门后还推了一下”是的,余海云想起,自己寝室的门也是这样的。
那就是有小偷了?屋内感觉不到人的呼吸。也没有任何声响。
“灯在哪里?”余海云悄声问道。
林布指了指右手边。
余海云将林布拉到自己身后,然后快速伸手去开灯。
灯亮了,刺眼的光线让三人的眼睛一时无法适应,但很快,他们发现,屋里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
但是林布突然在背后发出一声尖叫!
余海云回过头去,林布已经瘫软在付斯身上,她的视线似乎被屋内的什么东西牢牢牵引着,一动不动,嘴唇也颤抖着,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
但是顺着她的视线,余海云除了看到一张桌子以外,没看到任何恐怖的东西。付斯也在张望着,一脸的疑惑。
“怎么了?”余海云问。
“杯子”
余海云看到,桌子上整齐地摆放着四个杯子。
“杯子怎么了?”
“早上我明明将它们放进箱子里的!”
付斯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
“你别吓我们。”付斯说。但这句话却说得毫无力量,因为从林布的表情看来,她绝不是在吓人。
林布突然站起来,一边向后退着:“我不回去了我不回去了”
“说不定是恶作剧呢。”余海云扶住林布,脸上挤出一个好像很轻松的笑容,安慰道“我们看看,是不是有锁被撬过的痕迹。再说,现在我们有三个人呢,别怕。”
林布看着余海云,又看看付斯,半晌,点了点头。她没地方可去,至少今晚没地方可去。
三个人进了寝室,林布坐在自己的床上,紧紧盯着桌上的四个杯子,身体仍然在颤抖着。余海云在门口检查门锁,但是越看越让他心惊。
锁上没有撬过的痕迹,完全没有。
他又去看窗户,玻璃窗虽然打开着,可纱窗是关上的。而且插销也纹丝未动。如果说是外人闯入,实在说不过去。如果是林布出门前忘记锁门,那杯子的事又怎么解释呢看着眼前的几个杯子,还有这屋子里死去的人,余海云也越想越怕。
“怎么办”林布的眼泪流了出来。
“别急,”余海云看了看四周,最后也坐在林布的床上“要不,我们天天来陪你如果你愿意的话。付斯,怎么样?”
付斯将视线从对面的床铺移到余海云的脸上,良久,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般说道:“我想告诉你们一件事,”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千万别告诉别人。”
“什么事?”
他站起来,关上房门。
“我在雪山上,看见了mafalda。”
余海云和林布的脸色顿时大变。
“你是什么意思?”余海云问。
“山难发生的时候,我和娄天亮正在冰川上面,那时我的情况很不好,好几次差点晕过去,头疼得像要裂开。你们知道,那时的风雪很大,视线很不好,我的护目镜上面结了一层霜,我不停地用手去擦。有一次,我刚把手放下来,就看见前面有一个人影。起初,我以为是娄天亮,但是很快我发现,这个影子比娄天亮瘦很多,也矮一些。接着,我看到了”他喘了一口气“栗色的卷发。”
余海云和林布心里顿时一惊。栗色卷发。他们很快想到雪山上那具尸体。
“是不是雪山上发现的那具”
“娄天亮也这么说。但是,在我吓得坐倒在地上以后,影子就突然消失了。娄天亮当时很生气,说我胡说八道,还差点把我丢在冰川上面,幸好,那时遇见了你。”他对林布说“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但是,”林布说“光是卷发,也没法判断就是mafalda啊。”
“当然,远不止如此。”
于是付斯将娄天亮对他讲的mafalda的死亡真相,又讲了一遍。屋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极为压抑和沉闷。
林布看了看他们,犹豫着开口说道:“我在dv机上也看到了”
接着,她把在雪山上在dv机里看到那只不属于自己的手,以及听到诡异的呼吸声的事情说了出来。付斯和余海云专注地听着,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沉重。
“那带子还在吗?”余海云问。
林布摇摇头:“本来和dv机一起带在身上的,我和刘简在雪洞里的时候曾经拿出来拍过一段,后来发生了雪崩,dv机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菲菲说,可能是因为mafalda是格尔害死的,所以要来复仇”付斯看着他们二人。
林布知道,赵菲菲是“这方面”的专家。但付斯如此坚定地改变立场,还是让他们有些惊讶。看来雪山上的事情真的把他吓坏了。但吓坏的,又何止是他一人?
“不,”一直沉默的余海云突然说“杀死mafalda的不是格尔!”
付斯惊讶地看着他:“那是谁?”
“是娄天亮。”
“怎么会?”林布和付斯都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那天,你们还记得吧,是我和云鹏分头去找mafalda和娄天亮。云鹏去音像店找,我去地下停车场。我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当时通道狭窄,我怕被车撞上,于是沿着墙壁走下去,走到拐弯的地方,我正好看见,娄天亮将正要打开车门的mafalda猛地向后面一拉,与此同时,一辆车就撞过来,正好撞到mafalda。我急忙蹲在一辆车后,撞人的车开过去的时候,我看见开车的人就是格尔。当时我吓坏了,但是知道自己如果此刻跑出去的话,肯定会被娄天亮看到,所以趁娄天亮弯腰看mafalda的时候,我慢慢走过去,装成什么也没看到的样子后来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了。”
“也就是说,格尔原本打算杀娄天亮的但是,格尔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余海云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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