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时易过,半镜流年春欲破。
纵然这些年,我与他分离远多于相聚,可毕竟……往事难忘……
他是我在这世上喜欢的第一个人。
何况这件事,确实是我对不起他,无论我怎样无耻地给自己找借口,事情的性质都不可能改变……
“对不起……”我的下巴几乎抵到了锁骨上,“是我对不起你……”
“妹妹……妹妹说哪里话来……”他顿了一下,柔声道:“今早在马行街,煌煌晨曦也及不上妹妹的秀彻神彩,我那时便想,这些年,妹妹在京里过得定是极惬意的,似是个头又高了些,气色也极佳,益发是‘貌莹寒玉,神凝秋水’了……我一路跟着你,才知你住在此处……”想必他看出了我的局促,于是有意放轻松了语气,岔开话题,随意话些家常。
他是善良的人,可我却越发不安。
忽然手上一暖,他握住我的手轻笑道:“昨夜愚兄当真吃了一惊,还道是……妹妹不要我了……”
昨夜……我和荣哥哥在大殿顶上……
好吧,虽然难以启齿,说出来需要极大的力气,可,终究是要说的……
“嗯,那个,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屋里蓦地静下来,彼此的呼吸之声相闻。
我抬起头,又低下,反复数次,残忍的话涩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最终,我狠狠心,咬住下唇,鼓足勇气抬头看他,却被他眼里的凄色惊得一颤,结舌许久,才嗫嗫开口:“我,对不起你……我想我大约是……我……喜欢上了……”
“莫要说了!”几根冰冷的手指猛地按住我的唇,他目光慌乱得让人心疼,他眼里的绝望象是滔天巨浪,劈头盖脸地打下来,霎时堵住了我的呼吸,“妹妹莫要说了!我、我改日再来看望妹妹!师父目下不在京里,等她老人家回京,我禀明师尊,便与妹妹回澶州去,我们厮守在一处,再不问凡尘是非,再不理世间俗事!沉烟,你等我,我改日再来看你!”他飞快别过脸,如避洪水猛兽般冲向门口,走了两步,又转向窗户。
身体抑制不住地轻颤,全身虚脱般无力,我倚在床角,惶然想到,他这反应,应是已经明白了吧……诶?!说到他师父……对了!那件事!!
“啊!你等一下!!”我飞快跳下床,一把抓住他,“你等一下!我还有重要的事没说!你师父她……”
“妹妹无须再说!!反正我这辈子只妹妹一人!若是……我就做和尚去!!”他赌气般用力看我一眼,随即转开脸,面上决绝的神色惊得我不知所措。
须臾,他似乎终于注意到我刚才说的话,淡了目中锋芒,转回头问道:“你说师父怎地?”
“啊,你师父……”我拍拍脸颊,从震撼中收回心神,唉,恐怕这是另一件打击他的事情,但我不能让他继续被老女人蒙蔽下去了!相比儿女私情,这更是大事!“那个,你知道的,我上次被你师父带去南边,然后碰巧有一些……巧遇……”
他点头,“妹妹不提我还忘了,师父道妹妹在她老人家的故友府上,却不知妹妹如何到了京中?”
“嗯,她把我留在她朋友隐居的山谷里,不过我觉得那里住久了不好玩,就一个人偷偷跑回来了……”不能把小荼和老妖精供出来啊,“是这样,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我知道了一个大秘密!其实,你父亲临终前留的遗命不是让你去抢天下!而是——终生不得介入皇位争夺,只可太太平平做个寻常百姓!!”
他眼睛骤然睁大,震惊地瞪着我,良久,喑声道:“妹妹……莫要混说……”
“我没胡说!是真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空口无凭,妹妹以何为证?”
“证据……物证我没有,人证……”天人交战,我可以把老妖精供出来吗?未经他的同意就供出他似乎不太好,如果这会影响他和老女人的交情——很显然,一定会的——我不能肯定他是否还愿意把这件事告诉我!可若是没有人证,确实很象信口雌黄,须知那是李归鸿敬爱了许多年的恩师啊!怎么可能只凭三言两语就被动摇在他心里的地位!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等着我回答。
我蹙眉沉吟,心里艰难做了决定,抬眼,直直与他对视,“人证我不方便说……但是我句句实言,请你一定要相信我!……你不信我吗?”
他缓缓转开脸,低声道:“旁的我无有不信,唯有此事……或许妹妹受人蒙蔽也未可知……”
月华静默洒落,他完美的半侧面被托染出一抹幽蓝冷晕,银色的月辉落满长睫,如有重量般压得它们轻颤不止。
忍不住失望,可缺少人证物证,他不信也在情理之中……猛然冒出个主意!只得如此了!我深吸口气,攥住他的衣袖,一字一顿道:“这样,我给你出个主意,你见到你师父就对她说,你做了个梦,梦到你父亲现身在你梦中,质问你为什么忤逆先人遗命!你可以把这些情节说成是先人托梦,你们这时候的人不是都信这个么……嗯,为了提高真实感,你可以再说些她没给你讲过的细节,比如……让我想想……在后唐明宗的养子——末帝李从珂当政时,你师父曾去找过你父母,希望他们造反,但当时你母亲正身怀六甲,所以他们对你师父的劝说一口拒绝!我猜这种情节你师父肯定不会告诉你的!你试试跟她这么说,看她什么反应,一定要突然说给她听,如果她过去说的是假话,那么被揭穿必然掩饰不住惊慌,你只要留心观察,看她的反应就明白了……”
“妹妹!你、你要我去欺诈师父?!”他神情震惶,不觉提高了声音。
“嘘!小点声!那个,怎么是欺诈!如果她没骗你,自然不会做贼心虚!这不是没办法的办法嘛!你稍微灵活一点啦,是真是假,试过不就知道!以她的心理素质,我觉得她不会掩饰的天衣无缝,而且这是她多年来极在意的事,尤其她还……对了!差点忘了,她当初曾在你养父跟前发过毒誓!保证绝不把你的身世告诉你!结果你养父母一去世她就违誓食言了,这事你也可以说成是托梦知道的,我就不信她出尔反尔没有一点心理压力……”
他面上怔怔的,似乎一时反应不过来,我坚定看着他,微一点头。
渐渐他的眼神乱了,他惊惶退后半步,咚地撞上身后一张桌子,震得桌上的提壶茶盏当啷一响。
“师父岂能骗我!”他急切摇头,“师父断断不会骗我!!……我这便去问她!”说着一闪身,嗖一下跳出窗子,脚尖在院里的西府海棠枝子上一点,飘身上了对面房顶,眨眼消失不见。
在我记忆中,这是第一次,他留给我一个忘记话别的背影……
~
花树轻荡,一枝树影曳过琐窗,淡月满庭。
清风从敞开的窗子里细缓流入,我的樱草色睡裙软软地舒卷,想起刚才,恍如梦境。
我呆呆立在屋中,惊、忧、叹、愧诸般杂味,纷涌心头。直到觉得身上发冷才回过神来,也不知傻站了多久,我掩口打个哈欠,走过去关窗子。现在瞎操心也没用,烦扰的事,还是留到明天精神足时再想吧,折腾了半夜,真有些困了。
指尖尚未触到窗棂,突然眼前红影一晃!我条件反射地向后一躲,我快,却快不过眼前的人!她如影随形地跟上来,按我在墙上,一只手重重掩上我的口,“噤声!”她柳眉倒竖,压低了声音喝道:“做声就取你性命!!”
蔚霓裳!!
瞬间的惊慌,却又想到,以她昨夜的表现,居然没一出现就杀了我,为什么呢……
镇定!镇定!我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静静看着她,提起十成精神等她发问。
她狠狠瞪我,慢慢收了手,低声道:“莫要耍花样!我取你性命易如反掌!”说罢冲我一扬眉,威胁似地按了按腰中宝剑。
咦,换了新剑啊,我的视线被她的动作引到剑上,心里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属于她的另一把剑,再看她,她大约也想起了昨夜的情景,一丝尴尬滑过桃腮。
我用外交微笑掩饰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这时还是不要激怒她为好,“夤夜造访,想来有事,请坐吧。”我抬手向旁边交椅一指,看她没反应,便缓步走过去,自己先坐下,从桌上提壶里倒了水,“你喝水吗?”我客气一句,不过想必她是不会喝的,于是我就只给自己倒了半杯,小口呡着。
“没心肝的女人!”她忿忿道:“你怎这般无情无义!”
诶?喝水就是无情无义吗?真冤枉,理论上睡前两小时就不该喝水了,否则容易浮肿、长眼袋,不过今天意外地说了许多话,真有点渴了呢,倒不是故意装悠闲气她。
这人打不得骂不得(主要是打不过,咳),不让我喊人我就不喊,够配合了,您有什么事就赶紧说吧,别纠结于这些细节了,我可不想陪你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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