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如此!忽然释然了,这时代的民风远没有盛行程朱理学的明、清时那么迂腐桎梏,“仲春之月,令会男女,奔者不禁”(《周礼。地官。媒氏》)有点过了,但要是能涌现出几段“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诗。卫风。木瓜》)的佳话来,倒是不枉热闹一场呢。
我自娱自乐地想着,便觉得等待的时间其实也不那么枯燥,再瞧碧溪流云,替我挡开四外飞来的登徒子的秋波,忙的不亦乐乎,尤其是流云,还立了眉毛瞪回去,我笑,无视就可以了,这么“礼尚往来”,万一赶上会错意的,平白让丁寻同学担心。
不一时,一通鼓响,水嬉开始,只见湖中船舫回旋,逐浪弄涛,出没聚散,纵横如意,似是在模拟水战的阵法。周围百姓看得目不转睛,彩声如雷。我也不禁暗暗点头,这船上水手莫不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水军?变换阵法很是纯熟呢。
中国古代打仗最讲究排兵布阵,看演义小说动辄就是某将“点齐人马,列阵迎敌”,事实也是如此,尤其是野战中的“战”和“御”,并不是象现在某些电影里演的那样,一上来两军士卒发一声喊,就跟打群架一样乱哄哄叉在一处了。陆战讲究布阵,水战也是如此,都是极看重阵型和团队合作,所以“乱了阵脚”往往是溃败的先兆。
水嬉演习罢,船只鱼贯退去,忽听一阵锣鼓响,动静又不同于刚才,只见一队小龙舟,粗粗点来大约有二十只左右,船上的军士都身着绯衣,打着旗,敲着鼓,每船的船头上有一名军校舞旗,看着象是指挥的样子。
之后又有虎头船十只,船上也有指挥,穿了锦衣,执着小旗,立在船首,其余的人都身著青色短衣,裹了头巾,整齐地划着棹桨。
最后是飞鱼船两只,彩画间金,装饰极为精巧,船上的人都身穿彩衫,间列着杂色小旗、绯伞,按着鼓点节奏左右招舞,有乐手敲打着锣鼓铎铙,一时锣鼓喧天,铎铙相和,好不热闹。
这些彩船首尾相衔,列队排出各种花样,难得配合有度,整齐划一,岸边观众大呼过瘾,喝彩声震天价响。
如此热闹了一会,小舟纷纷退开,两只大龙舟缓缓登场,我这才明白,刚才那些花巧玩意不过都是正式比赛前的“垫场赛”啊。
看那两只大龙舟,龙头上有人舞旗,船身左右排列了六对桨,须臾,两舟并列,旁边水棚上有一名军校手举红旗,便如发令般用力一挥,龙船上大鼓咚咚地响起来,船桨齐唰唰拨打水浪,两舟似离弦箭一样破浪而出,整齐翻飞的两排船桨,好象船身上的一双翅膀,遥望象是要带着龙舟离水飞腾。
再瞧远处,早有小舟军校执了长竿,上面挂着锦彩银碗之类,插在水中,当做标竿,两只大龙舟鸣鼓并进,比的是速度,快者得标。周围小舟上鼓声震耳欲聋,岸边百姓的呐喊声、助威声惊天动地,身在其中,只觉血脉贲张,不由就被这气氛感染,成为呐喊助威的一员。
……
争标三次,这轰轰烈烈的水上节目才算结束,大小舟船在观众的欢呼声中退回船坞,游人也渐渐散去,我和碧溪流云一路聊着刚才的盛况,一边往回走。
流云手抚喉头诉苦道:“奴婢方才可是把嗓子都喊哑了呢!这会儿说话还吃力!”说完又叽叽喳喳地聊起刚才龙舟夺标的一瞬她有多么激动,我还没来得及笑她,就见她脚步骤然一停,眼睛水汪汪地瞟着边上,脸上掠过两朵红云。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丁寻正和几个青年说笑着从旁边经过,他一眼看到流云,便也红了脸,和他同行的人明显都是知情的,捶他的胸口,勾住他的肩膀,乱哄哄开着玩笑,丁寻极力绷着脸皮,不说不笑地耍酷,可面上的颜色却越发红了。
我笑道:“流云啊,我忽然想吃梅家铺子的雕花蜜煎了,你替我跑一趟腿,你这就去吧,我和碧溪先回去了。”对碧溪使个眼色,丢下后面笑闹的一帮人,我们两人先行回家去。
一路窃笑,我还真是有做媒婆的潜力呢,不对,这只是成人之美,倒还算不上做媒,嗯,碧溪这丫头似乎还没主,我不如拿她小试牛刀?
媒婆之魂熊熊燃烧,我正要开口,忽然一阵狂风大作,刚才还是晴明万里的天空刹那间乌云密布,乌云后,有雷声沉闷滚过,碧溪叫道:“不好,怕是要下大雨!那边有家酒肆,小姐,咱们先避一避吧?”
“好!赶紧跑!”我拉着她,一路跑进路旁酒肆。
雨声,在我们跨进酒肆大门的一瞬,噼里啪啦地在身后响起来,我回头看,倾盆大雨铺天盖地的砸下来,砸得黄土地上一片坑坑点点,好似刚被机关枪扫射过,激起的尘埃,混着雨水,在空气里荡着湿濡的土腥气。
忽听背后有女子的声音,“好大雨!客官里面请!”
一回身,就见一个女子笑盈盈走近,看她身上一件绛色背子,大红石榴裙,直领对襟背子在胸下的位置以两根纽带系住,深V领口下露出一角翠色蹙金抹胸,往脸上看,高鼻深目,五官很有些异族风味,似乎是个胡姬,她热情招呼我们,“二位小娘子请上楼,楼上雅间洁净。”张口是字正腔圆的汉话。
也好,与其冒雨回去,不如先喝点茶,避避雨,夏季的天气和美女的情绪一样说变就变,雨来得快,往往去得也快,回家倒是不急在这一时。
此处还是城外,算是近郊,这是间不大的酒馆,此时店里空空的,没有其他客人,生意看来不怎么样。外面黑云翻墨,店里也是一片晦暗,想是因为雨来的突然,这胡姬没来得及点灯。
“小娘子请稍候,待奴家掌灯。”胡姬甜甜笑着,走到柜上摸索了一会,挑了青布帘儿从一个小门出去,很快捧着黄豆大的一点光亮回来,还没到近前,已先是一股子油灯气。“二位请随我来。”她殷勤给我们照着脚下,引我们走上楼梯,一路就听脚底下楼梯板吱吱扭扭的响。
上到二楼一间单独隔出的房间,她把油灯放在桌上,不知从哪儿摸出块布在桌上抹了几下,哗楞楞撞着腕子上的几只琉璃钏,又麻利地掸掸椅子,笑道:“客官请上坐。”
巴掌大的屋子,半新不旧的陈设,不过总算比楼下显得干净些,我坐下,碧溪不敢坐,敛手立在我身后。
胡姬未语先笑,“您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小店小,您若是叫上等酒菜可愁死奴家了,晴天倒还罢了,派小的去左近分茶采买便是,这会儿下着雨,酒菜买来怕是也吃不得了……”
我微笑打断她,“无妨,你店里有茶吗?捡好茶上一壶来就是。”
她合掌脆生笑道:“可不是有么!您可还要果子蜜饯?”
我和气地微笑,摇头道:“只要茶就好了。”开玩笑,要不是下着大雨,我估计刚才就已经离开了,就外面那楼梯,还有这油灯,我还真信不过她们厨上做的东西呢。
她笑着应了一声,扭身出去,我目送她走到门口,忽见她回眸一笑,飞过来极妩媚的一个眼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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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新五代史》卷一十二.周本纪第十二:尝夜读书,见唐元稹《均田图》,慨然叹曰:“此致治之本也,王者之政自此始!”乃诏颁其图法,使吏民先习知之,期以一岁,大均天下之田,其规为志意岂小哉!
《五代会要》载原诏云:朕以寰宇虽安,蒸民未泰,当乙夜观书之际,较前贤阜俗之方。近览元稹《长庆集》,见在同州时所上《均田表》,较当时之利病,曲尽其情,俾一境之生灵,咸受其赐,传于方册,可得披寻。因令制素成图,直书其事,庶王公观览,触目惊心,利国便民,无乱条制,背经合道,尽系变通,但要适宜,所冀济务,繄乃勋旧,共庇黎元。今赐元稹所奏《均田图》一面,至可领也。(未完待续推荐票、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