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有二十余名船夫打扮的人,年纪在二十余至花甲之间。
后舱的三位船娘,都是三十上下,颇有几分姿色,不易看出身份的女人。
张文季并非对任何事一知半解,但他却知道这一船人,都不是等闲人物,所有的姓名都是假的。
他已改名为张武,出了事改名势所必然。
船主是不是真叫公孙皓,他就无法断定了。
船主并不需要他帮助行船,风帆一张,除了两个人照料风帆助转之外,还有一个舵公操舟,其他的人皆在舱内歇息,船在浪涛中破浪飞驶。
张三把他带到后舱,靠舱壁坐下。
“我们知道你的事。”张三说。
“我的事?”
“盛昌船行前东主的亲戚,你叫张文季。”
“咦!奇怪”
“一点也不奇怪,我们一直就在留意你的动静。”
“为什么?”
“我就是鬼手柯永福,不叫张三。本来我还以为谁在冒充去踩探呢!事后才知道原委。
你把流云剑客那些人打得灰头土脸,才正式引起我们的注意,你很了不起。”
“想不到他们那么卑鄙,怎么把劫钦差的罪名无端加在我头上的?”
“他们也是不得已,你是他们唯一可疑的线索。”
“是你们劫了钦差?”他转过话锋。
“不是,我们不做这种太引人注目的事。”
“那”
“我先把江湖目下的大势概略地告诉你,让你心中有所准备,决定你的去留和前程。小老弟,你已经成了众矢之的,去留和前程须由你自己决定,命运控制在你自己手里,任何些小的事故都可能影响你的生死存亡,所以听了之后,慎重考虑再拿定主意。”
“我以至诚受教。”
“首先,你得了解江湖大势”鬼手柯永福以先进前辈的热诚,把大局分析给后进晚辈听。
最近十年,江湖情势大好,好得不能再好了,凡是武功稍过得去的人,出路皆前程似锦。
朝廷中以大奸臣严嵩为首的四大奸恶,大肆卖官收贿,搜刮天下,几乎天下每一个官皆千方百计向四大奸恶行贿,从天下各地往京师送的贿赂,昼夜不断络绎于途,金银与珍宝不断往京师运。
四大奸恶也派有专人,至各地接运巨额的贿款。
因此,护送的人为数之多,空前绝后,那些身怀绝技的人,更是红极一时,为众相争的目标。
罗致于才,用才不用德。因此,不论正邪,不论黑白,不论牛鬼蛇神与妖魔鬼怪,都是争取罗致的对象,过去的所作所为概不追究。
这一来,也就产生另一批人,专门抢劫这些运送的金银珍宝,逐渐组成有组织有规模的集团。
接着又产生另一批人:黑吃黑的组合。
情势大好,也情势大乱,百家争鸣,猗欤盛哉!
鬼手柯永福这些人,就是黑吃黑的组合之一,以公孙皓为首,组成这么一个小集团。
他们是临时性的组合,并没有正式的组织规章,不强制去留,聚散无常。
他们专门向那些劫盗集团打主意,明的暗的各展神通。
他们不向护送贿赂的人直接劫夺,因此没有落案的顾虑。
因此,京口驿钦差的被劫与他们无关。
保镖被张文季的手从不可能的方向击中腕脉,误以为被鬼手绝技所击中,其实那位保镖并不认识鬼手柯永福,自己疑神疑鬼而已。
柯永福的鬼手绝技,在江湖颇具震撼威力,与他交手的人,经常会被他从不可能的方向攻入,莫明奇妙被击中输得心不甘情不愿,名列一流高手,名气甚大。
张文季一鸣惊人,击倒了流云剑客,及天涯恶丐无为怪道五个一流高手,像惊蛰的春雷,江湖为之震动。
他赫然成为武林新秀与江湖后进中新发现的一颗明星。
“据我们所获的正确消息,这批钦差解送上京的玄门秘笈甚多,珍宝不少,可惜事先不曾获得劫匪的风声,这一案做得干净俐落,咱们迄今仍然查不出线索,仍在小心布线踩查。”
鬼手柯永福最后提出张文季的切身问题:“你还不算是正式的落案,流云剑客那些人并没有你参与抢劫的确证,丹徒捕房也仅以可疑涉案的罪名逮捕你,势难定你的罪。所以,海捕公文中不可能有你。但你有家归不得,却是铁定的事实。今后,你必须选择自己走的路了。”
“这个我打算先办妥自己的事才能决定。”
“应该,办妥私事才能决定去向。当然,我们希望你能加入我们,有你加入,咱们声势更壮。我们的作为,所冒的风险相当大。不白不黑,亦正亦邪,亦侠亦盗,因此正与邪,黑与白,侠与盗,都会成为咱们的敌人,有时会引起他们联手鸣鼓而攻。所以,你权衡利害之后,小心作正确的抉择,咱们衷心欢迎你加入。咱们这些人,都是道义知交,没有组织上的约束,来去有绝对的自由,知交朋友不能用利害来约束的。”
“我会小心权衡利害的。”张文季郑重地说。
“你住的悦来客栈,住了几个风云人物。”
“什么风云人物?”他颇感好奇,立即联想到那位发野俏皮的小姑娘。
“尚义小筑的人。”
“尚义小筑?”
“那是一座颇为神秘的房屋,顾名思义,该是大户人家的一种小型别墅,但却是一个代名。知道尚义小筑坐落在何处的人,屈指可数。”
“组织的代名?”
“不错,某一个组合的代名,专门制裁做不义之事的人,实力遍及大江两岸,北至淮安大河以南,南迄荆楚赣江。比方说,盗必须有道,劫财就不能杀人;杀人劫财如果被他们查明证据,制裁极为凌厉。为首的人是三眼功曹林柏森,称为尚义小筑主人。在外行道的通常有八个人,称为尚义八将。”
“有将,一定有兵。”他颇感兴趣调侃。
“不称兵,将其实是代号。八将不是特定的八个人,升迁调补有来有去,人不同,但将名不变,反正都不用真名号。姓用百家姓的前八字,名用千字文的前两句。比方说,赵天,你就知道是第一将了。钱地,就是老二,老三孙玄。江湖朋友,则称他们为大爷二爷三爷,颇受江湖朋友尊敬。”
“那就是所谓侠义英雄了。”
“不,他们是大江两岸,大河以南的江湖朋友,公认的黑道执法者,也是黑道朋友名义上的司令人。在尚义小筑的势力范围内,决不容许江湖朋友做出灭绝天良的事,谁破坏黑道行规,必定受到严厉的制裁。所以,三眼功曹被尊称为仁义大爷,其实他是管束江湖朋友按规矩谋生的司令人,任何过往的江湖人,不做伤天害理的事就不用怕他。”
“你们”
“我们是另一种形式的黑道之雄,不受各地仁义大爷管制的江湖黑吃黑豪客,与他道虽同但不相为谋,各行其是,谁也管不了谁。世间事,谁也不敢保证所行所事皆合乎天理国法人情,毕竟每个人对情理法的看法各有不同的标准,多少有些出入。连做强盗的人,也举出仁义礼智信标榜为自己的道。日后,你可以体会其中的异同,我不想误导你对人生的是非看法。如果你决定加入我们,咱们无比欢迎。你有一天的时间,决定未来道路的走向。”
鬼手柯永福的同伴们,也不用真名号,信口胡诌,所以鬼手柯永福自称张三,其他有李四、王五
张文季自称张武,目下他可以名正言顺称张五而不必改姓。
当他们独自走动时,才用真名号亮相。
这天近午时分,两叶轻舟沿淮子河上航,接近了雷塘,河道愈来愈狭窄。
这条河也叫槐家河,下游流入运河。扬州附近小河甚多,皆可利用小舟代步。
两艘轻舟由两人划桨,中间有两头通可避风雨的小篷舱,每艘舱内有七个人,两舟共十八条好汉,都穿了当地乡民的短衫裤。
船靠上了河北岸,用篙泊舟,每船留一个人看守,其他的人跳上岸,各挟了用布卷着的兵刃,隐没在芦苇丛生的河湾底部,里外,就是形成大潭的雷塘。
张文季的布卷内藏了一把单刀。第一次做强粱,难免心中慌张,手中冒汗,喉咙发干,甚至感到寒冷。
十八个人分为六组,包围了三家村。
他与鬼手柯永福,与一个叫沈六的人为一组。
小村真的小得只有三家人,一旁是小溪,一旁是水田,田中禾苗高及膝部,一片青葱。
三座小院式农舍,中间是公用的晒谷场,一条小径通向二十里外的府城,乘小船往来更为方便。
两个村汉坐在村口的大树下,一面监视村四周,一面监视小径,小径不足百步处,是槐家河的河滩,也是泊舟的地方。
不论是乘舟来或从小径上来,皆在两个村汉的有效监视下。
他们乘舟来,但不在泊舟处靠岸,绕至偏僻处登陆,抄村右的小溪来的。小溪两岸长满芦和荻,草木蔓生不宜行走。
最先从屋角踱出的是公孙皓和两名同伴,剑已改系在背上,活动不受阻碍。
树下的两个村夫大吃一惊,先发出警啸,从树下取出掩藏的剑,飞掠而回。
鬼手柯永福三个人,在另一家屋角踱出。
“什么人?”一个村夫扬剑沉喝。
有一家村舍院门开处,接二连三奔出九个人,其中有一个女的,扮成村妇十分神似,但手中有亮湛湛的长剑,就与村妇的身份不符了。
“来套交情的人,呵呵呵!”公孙皓大笑“套京口驿那笔红货的交情。”
“咦!你们”
“你们有十几个人,在各处散布假消息,引有心人往各处盲目追踪,做得相当成功。咱们也相当精明,找到你们预定聚会分赃的地方。呵呵呵!咱们来得很快,赃物大概还在,你们的人还无法及时赶回来。主事人应该不至于在各处诱敌,可否请青蛟罗镇方老兄出来洽商?”
十一个人雁翅列阵,似乎一个比一个冷静,甚至有人用轻蔑的目光,睥睨着公孙皓六个人,在人数上已经占了优势,因此毫无紧张的神色流露。
“哦!阁下高明。”为首的半百年纪村夫,语气阴森无比“居然打听得一清二楚,咱们算是栽了,棋差一着,呵呵呵你真知道咱们的主事人?”
“是青蛟罗老兄,没错吧?”公孙皓得意地说。
“没错?你老兄尊姓大名?”
“呵呵!有通名的必要吗?”
“弄不清诸位是哪座庙的大菩萨,咱们如何点香上供祝告呀?祭孤魂野鬼,要等七月中元哪!”
“等该通知时,咱们会亮名号的。”
“呵呵!原来诸位并没有必得的信心。青蛟罗兄仍在扬州散布消息,何时赶来难以逆料。诸位想与他洽商,但不知诸位是否够份量?”
“他居然不坐镇中枢,委实令人大感意外。哦!他不在,这里由你老兄做主了。”
“不一定,阁下。当然,小事小故在下尚可做主。”
“咱们要红货,你做得了主吗?”
“凭你们几个?”中年村夫不屑地撇撇嘴。
“每一个人都够资格与青蛟罗老兄平起平坐。”公孙皓傲然地说。
“唔!我相信每一个都是一等一的人物。这样吧!在下另请坐镇的人与阁下打交道,如何?”
“好哇!请他来好了,呵呵”得意的怪笑声倏然中止,公孙皓的喉咙像是被人扼住了,眼中陡见骇绝的光芒。
院门踱出三个年约花甲的人,领先的那人穿了道常服,梳了花白的道髻,佩了一把古色斑斓的长剑,鹰目放散出慑人的阴森冷厉光芒。
“坐镇这里的人,就是这三位前辈。”村夫得意洋洋让在一旁“青蛟罗兄虽是咱们这次行动的主事人,有三位前辈坐镇,他在外面引敌,就不足为怪了,是吗?呵呵呵”“潜山天柱峰三魔!”鬼手何永福骇然惊叫,嗓音全变了调。
“你认识贫道三个人?”老道刺耳的嗓音冷厉已极“很好很好,贫道是很有耐心听取意见的,现在,贫道要听你们怎么说。”
“罢了,咱们栽了。”公孙皓绝望地说“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咱们还有一拼命的机会。”
张文季即使没见过场面,但一看公孙皓五位同伴绝望惊骇的神情,便知道同伴的斗志已消。
即使横定了心拼死,也只是枉送性命而已,同伴已被天柱峰三魔的名头所击倒,哪能拼?
“我来说。”他解开布卷,取出连鞘刀握在左手,神态从容缓步而出。
当对方一露面,他先前的紧张神情已一扫而空。
即将步入不测的人,心中怀有恐惧是正常的反应。
一旦面对已知的凶险,便会镇定下来了,这也是正常的反应。
“你有话说?”老道一皱眉:“你想死逞英雄?”
“我当然有话说,老道,不要说题外话。”他冷冷一笑“你在听吗?”
“好,你说,小辈。”
“我叫张文季,你们有人知道我吗?”
“咱们该知道你吗?”
“不知道,表示你们没留有人在镇江打听消息。”
“用不着留人在镇江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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