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院外的人,但相距远在百步外,没有人走近与他打交道。不论敌友皆不敢离开原地走动,避免碰上劲敌拦截,很可能枉送性命。
荀姑娘像轻灵的猫从右侧接近。
姑娘学聪明了,不再蹑在他身后。
一曲奏罢,余音袅袅,她才大胆地走近。吹奏期间,姑娘一直凝神倾听,不敢走近扰乱张文季的情绪。
“你吹的是碧海扬波,大师玉笛居士庞君仪所撰的乐曲碧海青天夜夜心中的一折,家先师也会用笛吹奏这一曲。张爷,你用这种玩具能吹出如此动听的音律,我算是开了眼界;如果不是目击,打死我也不相信你是用芦笛吹奏的。”姑娘笑吟吟在他身侧丈外,凤目中焕发着光彩,胆子还不够大,不敢走近。
“哦!想不到妖道五雷散人也善音律。”他笑笑“据说善音律的人不会变坏,你师父却坏得头顶生蛆,脚底流脓。”
“对不起,我我不要听有关家先师的是非”
“那今后在江湖行走,你最好避免提及师门,以免听到更难堪的批评。你三个师侄就十分聪明,十余年来,就没有人知道她们出身于五雷散人门下。”
“我”
“好了好了,听不听由你。你也会?”
“会一点。”
“过来坐,我不会咬你。其实,你如果不存心计算我,就不必怕我。”他似笑非笑,话说得风趣,但向姑娘们说这种话,会把姑娘们羞跑。
荀姑娘畏畏缩缩走近,脸红到脖子上了。
“你你是知道的,我这一辈子,即使天翻地覆,也不会计算你。”姑娘坐在他身旁,回避他的目光,双手不安地抚弄着连鞘长剑,语音柔柔的。
“但愿如此。”他呼出一口长气“你会吹?”
“小小时候,我也自己做芦笛。”
“试试看忘了没有?”他将芦笛递过“小时候会,多半不会忘的。”
“可别笑我哦!”荀姑娘嫣然微笑“芦荻质软,吹起来像鸭子叫。”
“用练的先天真气吹,就可以完全改变簧片振动的缺点;中气不足,才会像鸭子叫。”
姑娘试吹了几个单音,连自己也感到满意。
“我会吹碧海青天夜夜心,但你吹得太美妙,我可不敢献丑。”姑娘对他不再感到畏缩,神情逐渐趋于自然“我吹一阙小有技巧的昆仑神曲,希望你不至于掩耳而走,不忍卒听?”
“我还不至于狂妄,小女孩。”
姑娘白了他一眼,似乎对小女孩的称呼不满。
芦笛声悠然飞扬,雄浑的旋律在天宇下传向四方,令人矍然振奋,意念飞向遥远的巍巍皑皑高峰,平空生出振衣千仞冈的豪情。
姑娘们吹这种浑雄的乐曲,真需有极大的勇气。
一曲告终,四野似乎突然沉寂,唯一的松涛声更紧,浑然成为乐曲的和声余韵。
“好,你是天才。”他脱口称赞。
“我这一辈子,第一次奏出这么好的乐曲,得谢谢你的鼓励。”姑娘由衷地说,用衣袖拭笛羞笑递给他。
“以后不要用粗劣的管乐器吹奏这种乐曲,那会伤元气的。”他接过笛一折两断,表示要姑娘以后不要使用这种粗制滥造的玩具式乐器“曲很雄浑壮阔,是谁留下的曲子?”
“那是家家先师自谱的。”姑娘轻轻叹息“家先师一心向往昆仑,一直以不曾足履昆仑为憾,他老人家谱这乐曲献给昆仑之神,并非献给西王母,所以称为昆仑神曲。”
“你师父很有才华,可是”
“可是什么?”
“他毕竟是邪魔外道。”
“张爷,请请不要指摘家先师。”姑娘伤心地说“他老人家毕毕竟已经飞升,不在人间了”
“我不是指摘他的为人,我也不是个好东西。”他伸手轻拍姑娘的香肩“我是指他的昆仑神曲。”
“你是说”
“他很有才华,这支曲雄浑磅礴足以传世,但他不该取名为神曲献给昆仑之神,大可取名为昆仑礼赞什么的。不论任何事,首须正名,名不正言不顺,实非正道。”
“我我不懂你的意思,张爷。”
“山川星辰,天地神明,我们卑微的人应该歌颂的,所以,歌颂的乐章,必须用五声正音,这是代表敬意,也是规矩。五声是宫商角徵羽,不能乱用的,乱用就不成敬意,会触怒神明。你师父的昆仑神曲,用上了变徵和变宫,七声俱全,我听了认为很好,因为我本来就是个天生叛逆的人。但在卫道者和行家心目中,这就是邪魔外道,会被打板子充军的,昆仑之神听了,一定会大发雷霆。”
不论中外古今,所谱的乐曲皆以七声为主体。古老的中国,正式的颂扬乐曲,却以五声为主,不能逾越。
七声是宫、商、角、变徵、徵羽、变宫,即1234567,4是变徵,7是变宫。任何颂扬性的乐曲,不能用变徵和变宫谱入,把这两个半音阶的音视同变声。
因此长此以往,不论是帝王宫廷乐师,或者地方伶工,所谱的乐曲以五音为主。
久而久之,耳濡目染,天下各地的俚曲小调,也以五声为主,很少例外,永远是同一的调调,缺乏活泼的变化,要不凄凄凉凉,就是靡靡之音,迄今仍被称为中国风格,七个音阶本来已经够少了,再减掉两个变不起来啦!保守固执,可敬又可恼。
绝大多数的地方曲调,变来变去始终是五声,排列组合变化有限,音乐的发展难有超凡的成就。
“我不懂乐理,只要你认为好就好。”姑娘如释重负宽心地说“张爷,我不认为你是个天生叛逆”
“我是的。”他跳起来整衣“你看下面这些人,都是我的仇敌,我却像一个白痴,辛辛苦苦莫名其妙为他们奔忙,去他的!真是岂有此理。”
“等我”
“我要看他们在搞什么鬼。”他一面说,一面向山下飞奔。
十方瘟神是成了精的老江湖,这种人的耐心是十分惊人的,比睡在网中心等候飞虫的蜘蛛更有耐性。为了侦查某件可疑的征候,他会潜伏在某处有耐心地冷眼旁观,不为任何意外所左右。
他一直就躲在坡上的草木中,居高临下观察听涛小院内外的动静。
那一场狂风暴雨式的袭击,他看得一清二楚,他看清黑衣男女一击即走的发射双锋针手法,可惜没看到身为主将的大小姐出手。
大小姐是发动袭击的第一组天罡阵,一看不对立即发出撤退的信号,六个男女随从都同时发出发射双锋针,她是唯一不曾发射的人。
“老天爷!这是不折不扣的匪盗式攻击。”老人心神不安地自言自语“大乾坤手那群好汉就是这样向某些豪强如此进行袭击的,一举攻陷,有变则走。没错,正是勾魂使者刘彪的发针手法。这个凶魔失踪了五六年,原来躲在某处,调教出这么一批男女大小匪徒,用来席卷江湖,可怕极了,禁受得起他们狂野一击的大豪大霸,屈指可数,三眼功曹这混球,真是走了狗运,一个也没死,张小子那一套还真管用呢!”
他潜伏的地方,距张文季现身吹芦笛的位置不远,刚看到下面三方面的人有所举动,接着听涛小院门开处,大乾坤手三十余位高手出来了,便看到张文季向下面急奔,一看便知张文季要淌这一窝子浑水。
“小子,去不得。”他奔出急叫“你将成为众矢之的。”
张文季不听他的,身形反而加快。
“你不要跟去。”他斜截住荀姑娘“你反而会让他分心。”
“他一个人”荀姑娘焦急地要冲过去。
“他一个人来去自如。小女孩,你知道他并不真的讨厌你吗?我看得出来,他和你有话好谈,那就表示他心里已经把你当做朋友,一个有共享爱好的朋友。如果他和你只谈打打杀杀的事,只是利害攸关的朋友而已。何况,他自己的人也袖手旁观。”
“他还有自己人?”
“你不信?”十方瘟神用手往通向登山大道的小径一指“路下方树林那几个看热闹的人,其中就有他的人在内。我曾经亲眼看到他上山下山,向路旁的人打手势暗号,可知他早有主意,他的人配合不上他。”
“钟伯伯,我能配合得上他。”荀姑娘对十方瘟神极有好感,乖巧地不叫前辈称伯伯,透着亲切“真的,当然没有他高明。”
“我有点相信。这样吧!何不在旁见机行事?你我在旁替他提防意外,比和他奔东逐西有利多多。”
“好的。钟伯伯,再不走就赶不上了。”
“别急别急,呵呵!好戏还没上场呢!”
四方面几乎同时发动,好戏上场。
首先是大小姐五十余人列阵,作势要向听涛小院袭击。
其次是天垣宫的三十余名男女,三人为一组,中间一人用布掩住匣弩,出帐列阵显然也有意进袭。
尚义小筑的四十余人,迅速地组合成八门金锁阵。
听涛小院的院门开处,三十余名男女涌出,他们是声威远播的大豪大霸,哪能再三受辱,躲在屋子里任由对方攻入行凶?
通向登山大道的小径附近,有不少闻风赶来看热闹的人,这些都是来朝山进香的江湖豪客,普通香客哪敢接近凶杀现场?
十二名僧侣,在伏魔尊得的率领下再次光临,晚来了一步,正沿小径向听涛小院急赶。
惨烈的大屠杀即将展开,恶斗一触即发,此时此地,没有人再提出一比一公平决斗的要求。大小姐不久前发动的猛烈攻击,已表明这将是决定性的统合杀搏,不会叫阵单挑。这不是个人逞英雄讲道理的场合,而是快速猛烈的无情搏杀,杀光为止的屠场。
大乾坤手人数少,没有防暗器匣弩的准备,不等所有的人涌出,便率领四金刚、八猛兽,向尚义小筑的八门金锁阵飞奔。
“林老哥,联手!”大乾坤手舌绽春雷大叫。
“不许过来,退回去!”执事大爷朱仁大喝,声如乍雷“你们必须先与对方论是非,退!”
大乾坤手不但不退,脚下反而加快。
“情势危急,不联手将同归于尽”大乾坤手一面叫,一面飞跃而进。
一声怒吼,三具梅花弩筒同时发射,十五枝小弩箭贯入大乾手前面三丈左右的地面。
四枚沉重光亮的寸半径铁胆,在半空互相撞击,响声惊心动魄,似有火花溅散。
两个石灰包在地面爆散,白灰怒涌。
“再进一步,有死无生。”朱仁的吼声震耳欲聋。
大乾坤手大吃一惊,倏然止步急急后退,四金刚、八猛兽脸色大变,谁敢往白灰弥漫的进路上闯?
只差五丈距离,便可接近八门金锁阵了。
“三眼功曹,你干什么?”大乾坤手退了三丈,厉声大叫。
“我在保护我自己,保护我三眼功曹的声望。”三眼功曹的嗓门更大“你这位主人还没与仇敌打交道,我这仲裁调解的功曹是非未明前,岂能自毁立场?你看,他们列阵而不像刚才向在下进袭那么急躁,可知他们在等你给他们一个交代。去吧!我等你。”
“你”“尚义小筑的阵法,不让外人进入,以免自乱阵脚,诸位千万不可接近,不然后果自负。”
果然不错,大小姐并没发动袭击。
按地势方位,大乾坤手一群人,一离开院门向左前方飞奔,想和三眼功曹会合,如果大小姐发动攻击,半途便可截住大乾坤手的后路,一击之下,至少可以把后面的一半人毙在针雨下。
而大小姐居然不曾发动,似乎有意眼睁睁让他们与三眼功曹会合。
而横在中间的天垣宫众星宿,也按兵不动,不加拦截。
石灰包比迷香或奇毒更为厉害霸道,这玩意没有解药,仓猝间用布掩住面孔也支持不了多久,而且可以大量使用不虞匮之,迷香奇毒根本无法在空旷的广阔处所使用,风一吹就成了废物。
三眼功曹布阵的地方在上风,石灰被风一刮,大乾坤手一群人怎敢不退?人群大乱。
“机会来了。”大宫主银牙一咬,断然下令“正是活捉大乾坤手的良机,上!”
十具匣弩最先冲出,三十余名男女冲向大乾坤手群豪的尾部,乘乱抄后路,机会太好了。
可是,一头闯入鬼门关。
大小姐的天罡大阵突然向前一涌,拦腰截断了天垣宫的男女,双锋针像是暴雨打残花。
十个持匣弩的人,还来不及回顾应敌,根本没想到大小姐的人不但没将大乾坤手当目标,反而下毒手向他们为同一目标拼搏的天垣宫大开杀戒,针雨光临,有八个持弩的人是背部被双锋针击中的。
这种三弩是小型的匣弩,一发只有三支弩箭。
另两人总算抓到了发射的机会,六支弩箭击毙了四个黑衣男女,自己也被双锋针击毙。
摧枯拉朽,出其不意把天垣宫的人杀得七零八落,一冲错便死了二十余名男女,大小姐仅死了五个人,只有一个人是被剑杀死的。
大乱中,张文季出现在三眼功曹的左方三丈左右。
三眼功曹刚要下令攻击,对方已经发动,没有理由好讲了,情势不由人。
一声长啸,八门金锁阵向前推进,木盾形成一个圆形城堡,徐徐向前移动。
“三眼功曹你这笨头,你就不能再等一等?”张文季大喝“等他们找你,你连这点小智慧都没有,你凭什么能叱咤风云,在江湖称雄?”
一语惊醒梦中人,阵势立即停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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