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宠篇续五十一】毛里伦巴(作者棕黑色)
庆军营,传来几声弓弦的轻响。
正在此时,庆王却拨马回头,似乎要对身后的侍卫们交待什么。
马横,身移。庆王一扬手,然后,似乎对两支羽箭先后钉到了自己手中羊腿上,极其的不解。
羊腿上,箭头扎处,肉色迅速地变黑了。
同时变黑的还有庆王的脸色。他向着庆军,挥舞手中羊腿,形象滑稽,下的命令却丝毫也不可笑。
“弦上无箭者,杀!”
庆军之中,几处金铁交撞,几声惨叫闷哼。
庆王意味深长地看了军中自己那个面色惨白的妹夫一眼。他没有下令留活口,因为没有那个必要。这一次出兵,本来也是对此人的一种试探。只可惜,他竟然如此沉不住气,轻易就露出了马脚。唉,妹妹啊妹妹,你选的夫婿,鬼祟也就罢了,居然还是这么一位糊不上墙的角色,你的那个眼力,实在是……也好,这样,等事情结束,你也就不会有多少伤心。老哥正好和嫂子合计,再给你挑个好的……
庆国的女子,孀居再嫁,天经地义。
那一阵冷箭,庆王身后的侍卫们拨落了七八支,庆王挡了两支,剩下的几支,以文经的身手,已经可以避过。然而他顾得了自己,却顾不得身下的马匹,一支毒箭插入马腿之上,那马吃痛,人立而起,长嘶一声,倒地抽搐,顷刻而亡。文经跌落在地,就势滚了几圈,卸去了冲力。
文经落马之时,雁翎军中,阵形一乱。却见一骑神骏的青骢马,从雁翎军中疾奔而出。马背上人也一样不着铠甲,轻装俯身,方向,却是直直冲向西南方包围圈的那个缺口。
庆军放不得箭,只得调动兵马直接拦截。却听得那千余雁翎兵齐声吼道:
“毛里求斯没有毛!伦敦巴黎任逍遥!”
战场上,小楼中,登时无限精彩。
张敏欣哀嚎了一声。
小楼电脑疯狂运转。
正在虚拟游戏中玩得不亦乐乎的几位同学,眼见对面的BOSS只剩下最后一点血皮了,正兴奋时却突然被电脑以资源不足为由,强行踢出下线,捶胸顿足中。
庆王手一哆嗦,羊腿掉了,人也在马上晃了几晃……西南方向,拦截的兵马滞了一滞……
那匹脚力极快的青骢马,便赶在合围之前,驮着傅汉卿,一股轻烟般穿了出去。
此时,云第很希望自己有四只眼睛,两只看前面文经的安危,两只安放在后脑勺上看后面傅汉卿突围是否顺利。
赴卫的途中,京昭捡最重要的几种哨音,告诉过傅汉卿,所以他懂得其中意义。但他听得到哨音,别人听不到。他认定了那哨音是京昭吹出的,却无法证实。的确,这哨音,可能是仍然在外的八百散羽中任何一人吹出,如果是雁翎中人,可以从哨音的细微强弱长短的变化中分辨出地位高的吹哨者,傅汉卿却哪里有这种本事。他认定这哨音是京昭发出的,说起来,根本就是歪打正着:他只听过京昭一人吹哨,于是,他觉得,现在的哨音,和她那次吹的,音色很象!如果他知道雁哨的声音其实大同小异,早就没这个自信了。
但是,云第心中的沉重,却丝毫不减。重兵逼近,迅速撤离,不必救援!如果是有人要剿灭他们,假冒雁哨,不会选择这种含义的哨音。而雁翎中人,不到完全的绝境,不会用这种示警的哨音。雁翎现在是自顾不暇,就算是他们有余力,也绝对不会去救援发出这样哨音的同伴,而是会选择撤离。否则,便是对将要牺牲的弟兄的最大不敬。
可是,如果,吹哨的人,真的是……真的是……
云第的眼睛,最后还是落在了傅汉卿的身上。就算那边的人还没有死,单靠雁翎军,也不可能给他们争出一线生机。现在的一线生机,只能着落在浑水摸鱼,将对面的庆国军队一起拉下水上。而傅汉卿,他不是雁翎中人,不必受京昭“撤离”命令的辖制。他轻功最好,最合适去打探消息。
所以,云第当机立断,青骢给傅汉卿,雁哨给傅汉卿,让他去看看,来的是何方军队,多少人马,还有没有……仍然在作战的雁翎。反正,他们现在,也没有半分“撤离”的可能。在傅汉卿突围的关键之时,他也喝令全军,将那句秘语公然喊了出去。
文经,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你抓紧。
文经从地上爬起来,满身泥雪。但是他挺拔了身体,神色沉静,却也不显得狼狈。身后雁翎军的高呼,让他皱了下眉头,心知情况有变,却苦于判断不出,云第那里是着急些什么。还是依足了礼数,向庆王俯身为礼:“多谢陛下相救。”
庆王挡下的那两支箭,来势之猛,角度之刁钻,他恐怕是很难完全避开的。
庆王嘿然道:“家里这点破事,全让你给看见了。丢人。喂,你们到底是哪里的军队?”
雁翎军在卫国这一遭,标志身份的军服雁羽早就都丢弃了,现在的装束纯粹就是一杂牌军,庆王当然认不出来。
文经抬头,直视庆王,微笑。
“我们是京昭麾下的雁翎军。”
此言一出,雁翎军,从此正式脱离晋国统属。
庆王大乐,原来是雁翎,难怪如此作风。他翻身下马,亲热地给了文经一个熊抱。“我说呢!我那口子怎么会给你们暗号!原来你们是昭王的部下啊!”
呃……文经有点犯傻。不可能啊,头儿和庆后什么时候搭上线的?这两位如果有交情,她怎么会半点不交待,让他们老鼠似的躲藏这么多天?不过,现在这个“误会”,明显是对他们有好处。文经满腹疑问,却不敢泄漏半点,心中七上八下,十分憋闷。
误会,纯粹是误会。其一,肖蓓欣一直对京昭这个全凭自己拼杀出来的巾帼英雄欣赏加崇拜,平时和庆王说起她来不是一次两次,而且每次都是一双星星眼,所以,庆王现在听说雁翎军有这秘语,丝毫不觉得突兀。其二,庆军此次行动,除了巡边,探查南部边境上的异动,还有试探庆王这位妹夫的目的。而不相信他这位妹夫,掇窜他走这一遭的,不是别人,就是他那个鬼主意多多还总爱背地里搞点无伤大雅的小动作的亲亲老婆。现在,妹夫间谍暴露在雁翎军前,庆王自然是很理所应当地以为,自己老婆和京昭惺惺相惜,悄悄伸了手过来,定下了这个协议!毕竟,和伪敌人比和真敌人对峙的时候,清理内部更加安全些……
于是,他热情洋溢地将自己的披风给衣衫单薄的文经披上,两人脑袋挨着脑袋,勾肩搭背地往庆军中去,那窃窃私语的谈话内容,就不足为旁人道了。
“你岁数多大?身体健康?家里有没有老婆?啊,很好,很好……我有个妹妹……”
“陛下,我的年龄还是偏大了些,我们军中有好些兄弟,人品相貌,都是顶尖。尤其是现在的四翼之主,云第……那个,天赋异禀……嘿嘿……”
云第抻着脖子,遥望见他们两个友好的样子,心中又是焦急又是欢喜,丝毫没有料到,某人已经极其没有义气地将他给打包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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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宠篇续五十二】死生在天
人力有时而竭。
京昭的力,竭了。
当所有围护着她的雁翎兵死伤殆尽,当跟随她数年的乌骓嘶鸣着,跪倒在地,再也不能站起来。
当乌骓那双毛茸茸的眼睛不舍地望着她,最后一次向她扬起长长的脖颈。
她最后一次挥舞手中卷刃的三尺青锋,将围拢的秦兵逼退两步,跪在乌骓之旁,抚mo它染血的鬃毛。
乌骓颤抖着,喷出最后一口气,浓密的睫毛,终于遮盖了那双通灵的眼。
遥遥的,传来秦王的叹息。“京昭,你这是何苦。晋国如此待你,你还何必为它尽忠?念你也是一时英杰,朕不折辱你。你若是坚持不降,就自尽吧。朕留你全尸。”
京昭摇晃着站起来,手在抖,肩在抖,腿在抖。甩掉头盔,脱去银甲,她深吸了一口气,拔出深插入乌骓肚腹中的秦人弯刀,横在颈上。
抬头,闭眼,面向阳光,感受那将要永别了的光明和温暖。
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前亡。今天的结局,她无怨,也无悔。
小小的孩子,她的弟弟,可以活下来。逆行倒施的晋王,殁。秦晋兵戈,暂止。晋国有了喘息的机会,雁翎大部,也扎根东湾。她的心事,了结了。
她自知自己的心终究不够狠,手终究不够辣。她也自知自己并非天赋奇才,绝顶聪明。因此,她从来不曾奢望过,自己往前踏出任何一步,会不必付出相应的代价。她所依赖的,是过人的冷静,精确的计算,还有取舍的果决。
所以,在生命即将终结的这一刻,她盘点一番,释然而笑。
二十六年,她不可能做到比现在更好。
周围的秦兵已经有些懈怠,完全是抱着一种看戏的好奇心态,要瞧她是如何凄美地血染疆场,玉陨香消。
京昭嘴角边的笑意,就浓了起来。身为女人,虽然经常不方便,有时候,却也真的有用呢。
她睁开眯着的眼睛,双眸已经染上一层血色。断喝声起,人随刀行,她竟是将轻功运到极致,向着秦王声音的方向,疾冲而去!
秦兵大惊,近处的急速拦截,远处的,有些鲁莽之人,甚至向她开弓放箭,误伤秦兵无数。但无论是刀枪剑戟,还是羽箭强弩,她都不躲不避,只管将那把弯刀在身前舞成一片光影,破开前路,身形不停!
击打到她身上要害的利器,都意外地被她贴身所穿的秘银链甲挡了下来。这薄薄的,昂贵的秘银链甲,还是雁翎落羽的师傅,熔了当时穿过傅汉卿身上的秘银锁链制造的,世间几乎无人知晓。这是她保命的最后一道屏障。至于四肢不要紧处,受到伤害,她根本不管不顾。也不过十几丈的距离,她已经全身浴血,不知道有多少是她自己的,而又有多少,来自她手下的亡魂。
秘银甲受力过多,处处崩裂,她的神志也已经开始迷离。视野中,终于出现了秦王惊愕的脸。她飞身而起,直扑过去!人在半空,右手的弯刀猛然甩出,直向秦王的胸口而去!
秦王不动。他是震惊,但并无恐惧。没想到,她明明已经油尽灯枯,施展起天魔解体大法,仍能有如斯威力。
那一个多月,夜夜金针刺穴,渡气相助时,无意间,傅汉卿激发了她体内的精神力。所以,她拼命之时,爆发的潜力之大,连她自己也没有预料到。
秦王身边,自有人击落了京昭射出的弯刀。另有人揉身而上,和尚未落地的京昭,在空中毫无花巧地对了一掌。
一掌对过,京昭口中喷血,向后飞落。
一腔热血,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其实,不必了。天魔解体,必不能久。就算是不加这一掌,她也已经是经脉寸断,再无生理。
一股孤傲,支撑她拼死一博。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绝对不可能伤害到有高手保护的秦王。她求的,不过是一个乱刃分尸,践踏成泥的结局。
那样的结局,才适合于她。
下落,下落。不过是一瞬间,在她的感觉里,却如此漫长。
漫长到她可以安然回顾,记忆里,便看见了那个漂亮到没有天理的人,看见了那双清澈的眼。
早就明白,她和他,注定了没有交集。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他在一起。
但是,在这漫长的一瞬间,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那个人,对于她来说,是怎样的意义。
那个人,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让她愿意死在他怀里的人。
下落,下落。她的五感渐失。意外地,下落感消失的时候,她没有感觉到地面的冷硬。
她落下的地方,有温暖,有柔软。
勉强睁开眼,模糊间,对上两点清澈的星光。她微笑,叹息。真不错,临死了,她还可以做个美梦。
“带我……走……”
怀中的人躯体沉重,瘫软,没有了声息。傅汉卿僵木,张口想唤醒她,却发不出声音。生命力正从他怀中的躯体中迅速地流失,他用掌心对了她的气海,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内力输送进去。没有多余的想法,只是想救她。她不应该死,所以他要救她。
周围的秦兵没有来打扰。他冲入秦军的时候,只凭手中一根铁棍,便是所向披靡。没有人,可以象他这样奢侈地,内力掀起的漩涡,不但保护自己,还保护身下的马匹。所有的刀剑,和他手中的铁棍相碰,就是脱手而飞的下场。所有的弩箭,也都无法伤害到他。那些人围着,等着,等着他们的王,派遣高手过来。
京昭的经脉持续崩毁,就像漏气的轮胎,根本无法容纳他的内力。傅汉卿立刻将自己的精神力也注入她的体内,试图维护和修补京昭的经脉。但是,无论他如何努力,他修补的速度,还是跟不上京昭体内经脉崩坏的速度。是天才又怎样?拥有内力浩瀚如海,甚至不惜违反规定,豁出受罚动用精神力,又怎样?!到头来,他救不了她!
不应该的,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无力,无措,无奈,陌生的情绪,如同沙漠中的洪水,猛然席卷了他,随即又消褪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冰凉的麻木,还有冷漠。周围的一切,忽然都离他很远,很远。他知道自己仍然抓着青骢的缰绳,但是却感受不到缰绳的粗糙。他知道自己怀中所抱之人,浑身浴血,但是他却闻不到血腥,感觉不到那种粘腻的温热和湿润。似乎,有什么大事发生了?似乎,现在还有很多事情,是十分紧急的吧。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傅汉卿皱了眉头,勉强思索。他不喜欢自己现在的这种状态,明明灵魂是清醒的,整个身体,包括头脑,却似乎锈蚀了似的,不动,不转,不肯感知。在狄靖手中,十数年金笼的囚禁,人的身体,总是能发掘出一些自我保护的本能。但是,已经过了三百年了啊,也已经换了身体,现在,却为什么,忽然会这样?
一丝顽强的危机感在他身体里拼命挣扎着,催促他要尽快挣脱出来,可是,他却找不到出口。其实,现在,任何一个普通人,都可以持刀将他斩于马下。然而,竟然没有人胆敢在此刻冒险上前。
“卿卿!你的伤势怎样?晋营的事,朕都知道了。”
远远的,又是秦王的声音。
“你要为朕分忧,朕很欣慰。可是,你怎么能这么傻呢?和朕说都不说一声,就跑去离间晋军。对朕来说,晋卫所有的土地,加在一起,又怎么及得上一个你!”
十数个高手,品字形,稳稳将傅汉卿困在其中。
秦王的声音,温和,充满诱惑。“卿卿,别胡闹了,快回来吧。你自作主张,也是为了朕。你吃了那么多苦头,朕心疼你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怪你。”
这声音给傅汉卿打开了一条门缝,他摇摇头,终于从那种麻木不仁的状态中挣脱出来,抬起头,望向秦王的方向。
“我要带她走。”
他既然救不下她,那她最后的心愿,他要帮助她达成。
秦王不悦。“卿卿!”
傅汉卿看看周围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秦兵,心里也犹豫。他实在并不愿意伤人。可是他仍然坚持:
“我要送她走。不要拦我好吗?”
“傅汉卿!你当真以为,朕就舍不得杀你?”
傅汉卿仍然试图避免流血。
“她不愿意死在这里。我送她走,然后我会回来,听凭你的处置。”
“卿卿,你似乎忘记了,你是朕的人,你并没有和朕讲条件的资格。你放心,朕不会和一个死人过不去。你把她放下,过来。朕会令人将她厚葬。”
傅汉卿叹息,拨马,向着西南方,如临大敌的秦兵们,抱歉地笑。
“对不起,我必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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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宠篇续五十三】今生无缘
京昭没有想过自己会怕痛,怕死。但是!被人拽着,在死亡的边缘来回拉锯,这却实在是太过份了。一次次沉入那吞噬一切的黑暗里,又一次次被拉出来,感受全身筋骨寸断的剧痛,她终于咬牙切齿地,奋力要从黑暗中挣扎出来,只为了能开口骂那个拉着自己不放的,多管闲事的家伙一句:你他妈的混蛋!
一点,又一点,尽可能地收束住注入她心口的暖流。渐渐地,又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一只臂膀环抱着她,手按在她的气海上,内力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她的身体里,支撑她的生命,身体在颠簸,脸上有强烈的冷风吹过,他们应该是在马上。全身经脉不停崩毁的剧痛,也越发清晰难忍。眼皮似乎有千斤重,挣扎了不知道多久,她才终于骂了出来,声音流过喉咙,却变成了轻微的呻吟。
听觉也回来了。“京昭,京昭……”
玉裂,冰碎。那如同冰玉相击般好听的声音里,掺杂着嘶哑和喘息。
怎么会是他?京昭心里一急,双眼居然睁了开来,但视线还是一片模糊不清。
“阿汉?!”
“你要去哪里?你要我带你去哪里?”
京昭愣了一下,想起自己昏迷前说的话:带我走……但是,她可没有真的打算过,要让他在千军万马中带她走啊!那时候她以为傅汉卿不过是一抹幻影,一个前来勾魂的幽灵,而他,竟然因为她的一句话,真的就带她杀了出来?
视线已经清晰了不少,京昭忍痛转头,向后面张望,毫不意外地看到有五六匹马远远地缀着他们。
青骢再神骏,驮着两个人,也甩不开追兵。但是被傅汉卿突围时的气势吓到,也没有哪个小兵敢追上来。
后面那几个,是高手。正等着傅汉卿精疲力竭的高手。
秦王现在很庆幸。庆幸傅汉卿是向外冲,而没有想起要抓他当人质。
他不是人!望着那一骑两人,所向披靡,破阵而走,留下一路骨断筋折,哭爹喊娘的秦兵时,秦王心中竟然浮起这样荒谬的念头。
从来不知道,他武功居然如此之高,千军万马中,来去自如,就算是他网罗的高手,也只能避其锋芒。
从来不知道,那样温和可欺的一个人,下手可以如此之重,毫不犹豫,毫不留情。
一边不停地请求周围人让开,不停地向被他打倒的人说着对不起,一边凶狠地一次次挥棒击出。
血肉横飞中,曾经是那样干净的一个人,状如修罗恶鬼。
这个人,却曾经曲意逢迎,日日在他的身下,宛转承欢。
“我既然是你的人,你要我做什么,我自然都会去做。”
“我什么也不要,只要你好,我就好。”
“我从来不说假话。”
曾几何时,那个人认真地,诚挚地和他说出这些话,他面上敷衍,心中却不过付之一笑。今天,他才明白,自己当初,是多么的愚蠢!
这样一个人,如果不是心甘情愿,他当初怎么能将他拘于宫中,压在身下。如果他曾经有过半分背叛之念,那日日夜夜,两人独处的时候,他早有无数的机会,可以轻轻松松,将他变成一具死尸。
本来,他们可以……可以……悔之,晚矣!
就算是傅汉卿肯回来,他也明知,在今天,见识了他的武功后,他再也不可能,一如既往地相待于他。
除非是废了他的武功,挑断他的手筋脚筋,再日日给他灌下化功的药物。他又怎么敢,再次毫不设防地接近于他,和他亲昵。
可是,如果他那样做了,傅汉卿,又怎么还会是原来的那个傅汉卿!
那个见了他,会笑,会安静地坐在一边,陪他批阅奏章,那个从来不给他添麻烦的,心里时刻有他的,床榻之上,风情万种的……傅汉卿……
那个心思纯净,无欲无求,可以令他放松,陪他放纵,任他左右,让他迷醉的……傅汉卿啊……
以往,他一片赤诚,他不敢相信。如今,他试探成功,终于可以安心:那人以往,确是一片赤诚。
可是这试探的代价,却是永远断绝了他们,再回到那个以往的可能。
这一场算计,他输得精光。
时至此时,他是真的后悔!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早知今日,他宁可选择一辈子被傅汉卿蒙在鼓里,宁可永远闭了眼,还当傅汉卿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宠,爱他,信他。
但是,他苦笑。如果不是已知今日,他又怎么可能相信傅汉卿,他又怎么可能不去试探傅汉卿……
心中百味陈杂,他终于是目送他远去,没有改变那个“活捉”的命令。
卿,这样的你,这样的我。我们难道,真的是,从一开始,就没有过相守的缘分?
秦王很想问问傅汉卿,这场分离,是不是真的无可避免,他到底可曾错过,一个两个,可以和傅汉卿天长地久的机缘。
这一个苦涩的问题,在他拥搂着让他乏味的嫔妃时,在他孤独地挑灯批阅奏章时,在他看厌了那些千篇一律的,卑微的,暗怀心机的脸孔的时候,总是悄悄地浮上来。
这一个苦涩的问题,他终于有机会对傅汉卿问出时,已经是三年以后了。
当他说完了自己的抱歉,自己的遗憾,晋都邯郸的城墙之上,那个背负着眉心有一点胭脂痣的小娃娃的人,停步,凝神,转身,对他说:
“有。我曾经求你,放我带她离开。我曾经向你保证,如果你让我送她离开,我会回到你的身边,任凭你的处置。”
那个飘逸的身形跃下城墙,永远离开他的视线的时候,那个如冰玉相击般好听的声音,说了他今生听到的,他的最后一句话。
“我答应了的事情,从来就不会反悔。”
于是,那淡淡的苦涩,便在他的心底沉淀了下来,顽固地,再也无法洗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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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宠篇续五十四】血肉之躯
京昭估量了一下追逐在他们马后的几个人,轻声说道:“就在这里吧。”
雪原之上,青骢马长嘶一声,停了下来。
后面的几匹马,也随之止步,远远地,犹豫着。
京昭想抬手将傅汉卿按在她气海上的手推开去,但是手臂却不听她的指挥。无奈,软软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她闭目倾听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声,笑。
“省点力气吧。你又不是神仙,救不得我的。我只是……呵呵。天魔解体,听说尸体会很难看。我不想在那么多人的面前,死得那么狼狈而已。这里很荒凉,我很喜欢。就在这里吧。”
傅汉卿不动。睡意又袭上来,京昭勉强睁眼,看他,脸上还有笑,声音里却已经透出苦楚:
“大高手,挖个坑,对你不难吧。如果挖不动,你还可以叫后面那几个帮忙。他们对你似乎是没有恶意。不要再折腾我了,好吗,这样半死不活的,我……很……疼……”
从气海传来的内力断绝了。京昭微微叹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闭着的眼,闭着的唇,安然静止的面容。呆望着怀里不再会动的京昭,那种奇怪的麻木又一次吞噬了他。
这一次,他没有再要挣脱的yu望了。
京昭忽然惊了一下,又睁了眼,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不是你的错……”
她的眼睛再次合上,傅汉卿愣怔在那里,下意识地,等。
她对他,从来没有轻蔑过,没有不耐烦过。她不可能会像那些久远的时光里,曾经热切地围绕在他身边的人一样,抛下那种种难题给他,再挑拨似地留下一点点提示:
你不是比我聪明么?你不是大家口中的天才么?那,这点小事,对你不难吧……
然后,期待地,等着他累,等着他烦,等着他不愿不能再拿出答案的时候,开心无比地笑他笨,笑他懒,再心满意足地离开他,留下他孤独一人。
她不会的……
所以,他等着她醒过来,等着她再对他露出那种半是了解,半是无奈的笑。等着她再那样,简洁地,直接地,通透地,和他解说:
什么不是你的错,为什么不是你的错……
然而,她没有。等,再等,等到再也感受不到她胸口的起伏,还有她口中呼出的热气。
一种锐利的刺痛,忽然间爆炸开来,痛到他有些昏眩。
“不要……不要!”
对不起,我不能让你死!
傅汉卿抱着京昭,手心贴在她的气海上,不停地将内力送进去。
知道她会疼,知道他其实没有资格,强留她多受这一刻苦楚。经过了和她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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