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半夜里,燕凛躺在床上乐得睡不着,心里一直盘算着,容相看到自己做给他的点心,会是什么表情呢?
是微笑起来,欣慰地吃下他的点心,然后在心里觉得幸福的样子吗?
还是是惊喜的样子,因为知道自己亲自做点心而惊讶不已,连嘴都合不上呢?
或者是因为自己将时间花在这上面,不去做窗课而是瞎胡闹,还忘记了规矩而有些生气皱眉了呢?
他翻个身将被子裹住,忍不住傻傻地笑起来。最后睡不着,硬是跑到史靖园寝宫去将可怜的史世子叫起来陪着他聊天。史靖园看着只穿着里衣便跑到自己床前来的主子,头痛得想着他撞墙算了。不就送个食盒么,有必要那么激动吗?有必要吗?
可是燕凛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去在乎史靖园的心情,他的一颗心全部都系在了他的容相身上。“靖园啊,我们明天去趟左相府好不好?朕想去看看容相!”
史靖园觉得自己头痛得更加厉害:“皇上,您若是去左相府,定会让容相被御史抓住把柄,难道您想容相被忠臣狠狠参一本?”“朕会悄悄的,朕会很小心的,朕只是想看看容相,看一眼朕马上就回来好不好?靖园你陪朕去好不好?”
“不好不好!若是被容相知道我陪着你私自出宫,我定会被容相乱刀分尸的,我可不想那么早就死啊皇上!”史靖园坚定地拒绝。
“史靖园!朕是天子,这是圣旨,你敢不遵旨?!”燕凛见软的不行,索性拿出皇帝的威信,看你从不从命!
史靖园无奈跪下:“皇上,您若是以圣旨来命令臣,臣自然是不得不遵旨的。只是,臣依然觉得皇上出宫,实为不妥。”
“朕意已决!明日下朝,我们就悄悄地潜出宫去。只要带上几个大内好手就好,朕会小心,不让群臣看到的!”
史靖园抬头看着燕凛带点希冀带点请求又带点命令的眼光,只得叹息着回答:“臣遵旨。”看着燕凛欢欣的样子,史靖园也认了命了。罢了罢了,皇上本就好久没有见容相,此番听容相生病,想去探望,也是人之常情。他一向粘容相,看看也便看看吧,没什么不对的。
但后来,史靖园为自己的决定后悔了,这辈子从没那么悔过。悔自己为何不死都要拦住燕凛,悔自己为何会心软,悔自己将燕凛带入了万劫不复的开始。
那日燕凛下了朝,便换了最最普通的便服,装成史靖园小厮的样子,带着几个大内侍卫,偷偷地离宫向着他千思万想的宅邸走去。他的容相在那里,他马上就可以见到容相了,他马上就可以和容相说说话,看看那久违的微笑了!
燕凛一想到这些,就忍不住笑成一朵花,手却紧张地左右握住。他一会儿见了容相该说什么呢?是说他做点心的事;还是先为自己的任性向容相道歉让他不要生气,告诉他自己只是太想他了;或是向容相诉说最近做了什么事读了什么书,自己被太傅夸了好几次呢?
史靖园看着自家主子丑媳妇见公婆似的扭捏样子忍不住翻眼望天。天啊天啊,来道雷劈死他吧!为什么他家主子会是这样的?没有皇帝威信,没有皇家风度,没有……唉,史靖园再次看着自家傻笑的主子望天叹气,确定自己上辈子是欠了他了。
到了左相府,燕凛偷偷摸摸地下车从侧门溜了进去,不可以让别人看到,不可以因为自己的任性让容相被抓住把柄!燕凛小心地熟门熟路地穿梭于左相府。这里他再熟悉不过了,他忍不住向史靖园炫耀起来。
小的时候,他喜欢晒太阳,容相便做了个大大的叫做吊床的东西给他挂在树间任他躺在里面玩耍晒太阳。躺在上好的布料做的吊床里,窝在容相温暖的怀抱里,那种感觉实在是人生最最美好的享受了!
小的时候,他喜欢刺激,容相便给他做了个叫秋千的东西任他玩。虽然只是一块木板加
两根绳子,但是容相温暖的手在背后轻推,让他飞翔于天际,风从耳畔经过,呼呼作响的感觉也实在是很美好。只要自己发出畅快的笑声,容相的笑容便会更加温暖,更加灿烂,比阳光都更让人觉得温暖。让人觉得,只要有容相的笑容,便是没有太阳也没有关系。
小的时候,他听说了芍药的称号为花相,于是硬是命人找了种子,吵着闹着要对园艺事业不感兴趣的容相和他一起种。这是他选的花,这是他种的花。他要容相看到这花便想到他,他要这花在容相累了的时候代替他陪伴容相。容相本来是喜欢让花草随性生长,却在他种下了芍药之后,多招了几名顶尖的花匠进相府。
小的时候……他说了一半突然停下,呆呆地看着庭院发呆。
“皇上,怎么了?”史靖园见兴致高昂的他突然停止了说话,像个木头人一般愣在原地,不禁不解地问他。
“没……没什么,靖园,我们快去见容相吧!”说罢逃跑一般向着正厅逃去,不明所以的史靖园也只好愣愣地跟在他背后跑去。
只是越接近正厅越觉得不对,为何左相府听起来竟然这般热闹?燕凛慢下了步子,和史靖园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悄悄地朝着厅里张望了一下,结果却令两人愕然。
厅内宾客满堂,杯盘交错,欢声笑语,丝竹不断。下人们忙着四处斟酒,官员们忙着互相恭维说笑,歌姬们忙着扭动纤腰长袖甩裙……而容谦,则是坐在主位上,端了酒杯,欢畅笑饮,左拥右抱,很是快意,哪里看得出一点的病态?
史靖园不禁担心地看向燕凛,他的脸此刻已变得毫无血色。然而他转回头看见史靖园的担心,却还是挤出一个笑容:“容相,最是讨厌这样的酒宴,但是容相说过,有的时候在一个位子上,必定有不愿却必须去做的事情。容相身体不好,却要强装欢笑宴请宾客,他定是不痛快的,我们还是先到后院去躲躲吧,让官员们看到了,明日容相定又因朕多条罪名。”
说罢再次逃也似地离开,途中却鬼使神差地走向了厨房。也许,他的心里是疑惑的;也许,他的心里是怀疑的;也许,他的心里是害怕的;也许,他是想要去证明的,容相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并不是自己愿意将他丢在宫中,而自己在府中大开欢宴的……
他越跑越快,越跑越激烈,越跑越害怕。此刻他只知道狂奔到那里,去看看,去证明,自己的害怕是多余的,自己的恐慌的无谓的,自己的热心不是白费的!
然而跑到厨房,燕凛悄悄透过窗子看过去,便如雷击一般定在了那里,脸色苍白,嘴唇轻颤,再不能说,再不能想。史靖园随着他的眼光看过去,顿时全身一僵。
燕凛看到的,是被放置一边,连拆开痕迹都不曾有的——食盒。
上齿深深陷入无血色的唇中,掌心也感觉不到指甲尖利的刺痛感,身边的靖园说了什么,更是听不见,自己想了什么,也毫无知觉。满心只是像是沸腾的血液在一秒里全部凝结成冰,冷得人发寒,痛得人发抖。
他以为容相会高兴的,他以为容相会珍惜的,他以为容相会和以前一样,看着他微笑,说很好吃很喜欢,还会微微皱起眉头训他,说皇上以后若是再将时间花在这样的事上面臣可是会生气的。可是……可是……
那一瞬间他不禁想要仰天长啸,不禁想要泪流满面,不禁想要冲到正厅去,紧紧抓着那个人的衣衫,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对你的依赖你总是避开?
为什么,我对你的亲近你总是无视?
为什么,我对你的信任你总是不屑?
为什么,要让我在升入天堂的时候掉入地狱?
为什么,要让我正视你再也不愿意在我身边的事实?
为什么,连制造个假象给我,让我快乐,让我满足,你都不愿?
要怎样,你才能再回到我身边?要怎样,你才能像小时候那样亲近疼爱我?要怎样,你才愿意再对我微笑,宠我,惯我,视我为天下间最最重要之人?
食盒静静地放在厨房的一角,奴仆们则是忙进忙出地端茶端菜,为厅堂里那莺歌燕舞欢笑饮宴作着准备。没人注意到厨房的旁边,躲着两个孩子,没人注意到,那个脸如死灰的孩子,此刻除了眼中大滴地落泪,什么话都无法说出。
史靖园忍了泪,掰开燕凛攥得死紧的手心,那里已有了指尖掐伤的痕迹,透着点点血红。
“皇上,我们……回宫吧。”史靖园轻拉着他。燕凛仿若未觉,仍是执着地紧攥手心,任凭皮破血流,任凭痛入心扉,他都毫无知觉。
眼前,只有那个人的脸。他的微笑,他的柔和,他的妥协,他的宠溺。他哄他时,他有着全天下最最温柔的容颜;他快乐时,他有着天下间最最灿烂的笑脸;他生气时,眉头会不满地蹙起,在眉间画出一个川字;他有着天下最宽大的胸怀,最傲然的气质,最好听的声音,最大的本事。
燕凛就是在这样的慈爱,这样的妥协,这样的宠爱中长大,然而现在才发现,原来那人的宠爱,原来那人的心疼,早已离他远去了,他连手都没有伸出就已经抓不住了。
多么可笑啊,多么荒谬啊,他还想着,自己做月饼,自己做红豆粥,告诉容相,他想他了,他想和他团圆,他想他像以前一般,偶尔闲暇进宫看看他,拿起他的窗课夸奖两句,再教导他几句。原来,原来,那早已是可笑的奢望!
不知道是怎么出了相府回到宫中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天黑的。他只知道,自从将脸埋到被子里的那一刻起,他流了从小到大最多的泪。
容相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因此即使在容相受伤的时候,他都听话地没有流泪。若是哭了,容相会不高兴的,他不要容相不高兴。只是此刻,他很明白,就算此刻自己的眼泪淹了整个皇宫,那个人,也再不会皱了眉头装作生气却用温柔的声音来哄他了。
他捧了金杯玉盘此刻尽享豪门盛宴,哪里还顾得上这个皇城牢笼的中心,有一个孩子,痴痴盼他,呆呆想他,全心全意都只顾着他?哪里还会在乎,这个孩子用自己笨拙的手做出来的小小的点心?哪里还会记得,当他不再需要这个孩子时,这个孩子是会伤心的?
咬破了淡红的唇,抠破了稚嫩的手心,画花了漂亮的小脸,燕凛躲在被子里不肯出来。史靖园和王总管两人束手无策。最终还是史靖园挥退了王总管,隔着被子抱了将自己裹成粽子在中间哭的燕凛,轻轻拍他的背,轻轻安抚受伤的孩子。
终于燕凛肯拿开被子,却是窝回史靖园的怀里哭:“靖园!我一直以为容相疏远我,容相对我生气,是因为容相太累了,太辛苦,太委屈,是因为容相生了病,是因为容相心情不好,所以他才会不理我,才会疏远我,才会不管我。可是,可是!为什么我那么努力给他做食盒,他却连看都不看,摸都不摸?我做错了吗?为什么他要欺骗我在府内办酒席都不肯进宫来看我一眼!我想他啊!他为什么不要我?!”
史靖园的衣襟一点点湿透进他的心里,看着从小到大第一次哭得这样委屈伤心的燕凛,史靖园咬紧了牙忍了泪,只死死抱住燕凛:“皇上,就算没有容相!靖园也会永远这样陪着你!”
他除了发誓,他除了在心里疼,他除了拼命咒骂容谦,还能够做什么?他不能让燕凛不依赖容谦,他不能让燕凛忘掉容谦,他不能让燕凛开心。
从小到大,他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无力。那个人原来如此强大,即使不在眼前,对他们的影响都能大到如斯程度,让他们明白自己的无力,明白他的强大,明白一切挣扎的无效。
但是,不论那个人他是神还是人,不论他是拯救苍生还是毁灭世界,他若是站在和燕凛敌对的阵营里,无论多么强大,他都要为燕凛将他打倒。
没有他强,那就变强!没有力量,那就一点点积蓄力量!不能让燕凛快乐,那就重新找出让燕凛快乐的根本。
容谦!你负了他,就休怪我负你!迟早有一天,我史靖园会站在你的面前,和你算一切让他伤心的总账!
燕凛,他是我的主君,是我的弟弟,是我舍弃生命都会去保护的人!我是断不允许任何人伤他的,哪怕是你,容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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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第二日清晨,燕凛发起了高烧。也许是一晚上哭得太过伤心,也许是烧得太高,他的眼睛简直红成了兔子。史靖园一惊便要召太医,把他关在房里休息。
然而燕凛低垂了眉眼,淡淡地道:“朕,不碍事,我要去上朝。”“皇上!龙体为重!”“没有关系,下了朝朕就回来休息。”说罢固执地跳下床,拿了衣服便要自己穿。
史靖园知道他这是在跟自己过不去,也只得顺着他,走到他面前给他穿外衣。他的眼睛低垂,史靖园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是他知道,他的眼里一定不是那样闪亮的。这个可爱的主君,在容谦的逼迫下一夜长大。
站在朝堂上,发现下首右边之首站了容谦。依然是大红的官袍,依然是挺拔的身姿,依然是云淡风轻的微笑,一切都一如往常。但是史靖园却突然觉得,那往日看来飘逸洒脱的大红此刻空余了世俗,那往日看来挺拔的身姿此刻空余了卑劣,那往日看来温和的微笑此刻空余了嘲讽。
原来只是那么一件事,就可以让人对一个人的看法改变那么多。原来以为容谦真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从小从父亲的口中,便把容谦当成一个神人,满心向往的便是这个年纪轻轻便站在了燕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待到八岁那年第一次看到了容谦,那个人淡淡含笑坐在皇上的身边,谦和中透着不可抗拒的威严,浅笑里又含着些许冷漠,那种欲说还休却又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深深吸引幼小的孩子。
陪在燕凛身边的第一年是史靖园记忆里最为快乐的一年。因为容相每日都会进宫来陪伴皇上,这时候他这个伴读就会有幸也被容相拉到身边一起坐下,听容相讲评燕凛的窗课和他的窗课,听容相说古道今谈笑风生,听容相说忠臣良将的故事,听容相说那些他们从来不曾想过但以后站在这个位子上却不得不去想的问题。
史靖园常常觉得,在燕凛身边的这一年,因为有了容相的指导,因为有了容相的教诲,他学到的,比从前七年的都多。这一年中,不仅是容相的教诲和指导,便连着容相那清风一般的声音,那郎月一般的笑颜,也在一次次的听课过程里,牢牢地刻在了心里。
那样的生活是畅快而安逸的,只要想想容相又能够给他们说很多的趣事,很多的知识,很多的道理,就满心地觉得愉悦。只要觉得能够和燕凛在一起听容相说故事,说道理,就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幸福,仿佛手中有了某种宝物一般。
然而,然而,那都已经是过去。如今这个人,虽然身姿依旧挺拔,然而那一身原本的清朗风骨,此刻空余了和朝廷官员们攀附关系的热情;虽然微笑依旧温和,然而那原本清风郎月一般的高洁表情,此刻空余了对皇上深深的不屑和嘲讽;虽然眼神依旧平静,然而那原本灿若星河的眸子,此刻透出的都是对权力对财富的追求……他已经,不再是容谦,至少,不再是他和燕凛深深爱戴深深依靠眷恋的那个容谦了。
容谦看着史靖园一脸要把自己给生吞活剥了一般的咬牙切齿的表情,中间又透着不少悲愤,便知道恐怕不止是燕凛,连这个孩子也一起被自己刺激到开始胡思乱想胡乱伤怀了。唉,青春啊,有青春就是好!
看看坐在龙椅上的燕凛,红红的脸颊红红的眼圈,容谦不禁叹气:死小孩破小孩,虽然我教你勤政爱民,但是我有教你勉强自己吗?我有教你舍己为人吗?一看就知道生病了,还不好好给我躺回床上去休息,跑到这里来逞什么能!还有史靖园,伴君伴了几年伴到哪里去了?不知道拦着他还让他来这里!啊啊啊啊他的教育怎么这么失败,才多久啊两个破小孩就把他的话都抛到脑后去了。不行不行,看来回去得再次好好反省一下才行!
等等啊,会不会是昨天的料一下子加得太猛了?是不是不应该让他看到原封不动的食盒或者好歹应该装病一下说吃不下,又是没动的食盒又是筵席似乎让小孩子被刺激得不轻啊。不行啊,看来还是高看了两个孩子的承受能力,果然还是要一步一步来,不能一次性太过了。唉,这个度还是真难掌握!
他在这里胡思乱想,龙椅上的燕凛看在眼里却很不是滋味。他坚持要来上朝,不只是因为他从小受到的教育是要负起作为皇帝的责任,还有另一个自私一些的原因。他只是不想放弃,纵使是那样哭过伤过,仍然不想放弃。他想要知道,若是自己生病了,容相会不会有一些些的不舍,容相会不会有一些些的心疼,容相会不会和小时候一样,来陪陪他,哄哄他?
虽然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但是他还是希望能够像小时候一样,依偎在容相的怀里,让容相的大手摸摸他的头。容相从来不是他的臣子,虽然他从来都在他的面前称臣。
在燕凛的心里,他一直是他的保护神。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
是他将他养大,是他用他有力的双手扶持他虚软的小腿迈出人生的一步一步,是他用他骨节分明的双手把住他笨拙的小手写出人生里的第一个字,是他用他温热厚实的大手带着他无力的小手,拉开人生里的第一张弓,射出人生里的第一支箭。
他的第一次,都是和容相一起创造的;他的人生,虽不是因容相而开始,却是因容相而继续。
没有容相,他不知道自己能够学到多少;没有容相,他不知道自己能够走到哪里;没有容相,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今日。
所以,容相不是他的臣子,他是他的亲人,他的恩师,他最最亲近依靠的人。然而此刻他的病容如此明显连靖园都看得出来,那个人却只是站在下首自己想着他自己的事,眼里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心疼怜惜。
燕凛,你是不是很傻?明明知道容相不再将你看得最重要了,你明知道容相不会再为了你发烧担心着急,容相不会再因为你生病食欲不振便教御厨房做出新式的点心只为了让你能够吃东西,容相不会因为你生病撒娇便整夜地呆在你身边抱着你给你说故事……如今,你却又在期盼着什么?
“容相昨日未上朝,朕很担心,今日可好些了?”心灰意赖之下,燕凛还是尽量保持着原来的声音向容谦发问,问出来自己都觉得心里一痛。那样神采飞扬谈笑风生饮酒作乐的容相,又怎么可能是生了病?
容谦正沉浸在自己不断的反省过程中,乍听燕凛发问,回过神来,坦然抬头,半丝踟蹰惊慌也没有,从容淡定道:“谢皇上圣恩眷顾,臣只是偶染风寒,并无大碍,谢皇上挂心了。”
呵呵,还真是公式化的对答方式啊,燕凛在心里笑起来,却笑得自己的心,一阵阵地发凉。“朕听闻容相身体不适,因而让御厨做了些吃食赐予容相,容相觉得味道如何?可如容相的心意?”
容谦听了这话,一时想好了的答句却突然卡在了嗓子眼里,不禁微微苦笑。果然昨日的料稍微下猛了些,小屁孩竟然现在就开始记仇了。若是往日,他会用“赐予”这个词?定会是操了他那软软的童音,乐颠颠地跑到他怀里邀功:“容相容相!朕亲自做了吃食给容相,容相可喜欢?”
一时间容谦想着燕凛的声音竟也有些出神,但还是迅速回过神来,弯腰欠身道:“谢皇上挂念恩赐食物。宫内御膳,自然是味道鲜美,臣很喜欢。”
容谦一答话,燕凛也开始浮想联翩。恩赐,容相竟然会给他说恩赐?!若是往日的容相,定会带着温柔的微笑说:“只要是皇上给的,臣都喜欢。特别是皇上做的,臣会觉得是这世上最好吃的东西。可是皇上若是将这样的时间放在看书学习上,臣会更开心。”
容相容相,我们已经回不去了呢!为什么我们之间要用“赐予”“恩赐”这样的词语呢?我是你带大的,你对我的了解超过任何人,你怎么会不知道我是在试探你,我是在撒娇生气,我是想要你妥协?可是为什么,你连解释,你连心疼都再不舍得给我?
就这样,在两人的沉默和对抗中,早朝终于难挨地结束。一回到寝宫燕凛便认命地倒在床上,想着容相冷漠的脸,不由得将手按上左胸。想到容相,这里就会痛,但是哭了一晚,又拖着发烧的身体,最终还是睡着了。史靖园看着那一行未干的泪痕,终究还是忍不住叹息。
新年来临,京都里家家户户挂上了红红的灯笼,放起喜庆的鞭炮,吃起热闹的团圆饭。燕凛独自坐在空旷的宫殿里,虽然烧起了暖炉,却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有丝冷风,固执地透过裂缝钻到心里去。
燕凛坐在榻上看着书,却半个字都看不进去,只捧了书发呆。靖园也被他放回家去陪伴北靖王和王妃过节了,容相更是不会像往年一样偷偷地带了宫外讨巧的东西来给他作为新年的礼物。偌大的宫殿只剩了他一人,怪不得会觉得有些寒冷。
“皇上,您可是疲了?要茶点伺候吗?”王总管看他心不在焉半天,上前来打断了他的思绪。垂了眼想了想,咬咬唇,蓦地将书一丢:“去!准备准备,朕要去左相府。顺便,给我把靖园宣过来。”“是。”
王总管迅速地下去办事了,没有多嘴一句。第一,他一个宦官,皇上的决定,他只能服从却不宜劝诫;第二,皇上这样黯然神伤已经很长时间了,他在燕凛身边贴身服侍,燕凛的每一个表情,他都能够读懂。若是出宫一趟皇上能够心情好一些,那又何妨?历年便都有春节的时候皇上微服出宫的,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等到史靖园紧赶慢赶上气不接下气到左相府的时候,燕凛已经在左相府门口了,脸色很是难看,像是涂了一层冰霜,看着他的眼神也冷到了极点。史靖园打了个寒战,却不是因为这飘着雪花的天气,而是燕凛这样冷酷绝情的眼眸,他从来没有见过。
“回宫!靖园,你……随我来吧。”燕凛的话,很平静,却带着从所未有过的霸气和憎恨。史靖园似乎心有所感地看了一眼此刻已慢慢变得金碧辉煌的左相府,知道这变化的根本原因,定是这宅子里的那个人。
正是因为如此,才使他一听到皇上来了左相府,吓得丢下筷子就往外跑。经过几个月前那么一着后,他不知道燕凛还有多少的耐心和勇气去承受容谦给的一个一个刺激。然而现在看来,今天这着,估计燕凛没有被伤到,反而是被彻底激怒了。
随着燕凛脚不点地的脚步,史靖园心惊胆战地跟着他来到了庭院中。燕凛蓦地停住,平静地吩咐:“给朕拿一把柴刀来。”“皇上!!”史靖园一惊,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给朕拿来!”燕凛仍然是冷着脸非常霸气地命令。史靖园看着他袍袖下握紧的拳头,知道这是他努力克制怒气的方式,只得吩咐王总管照做,并吩咐不让任何人靠近一百米之内。他若不发泄,恐怕会出什么事也说不定。史靖园就是这样确定。
磨得锋利发亮的柴刀被呈到燕凛的面前,史靖园看着他平静地拿起柴刀,冰冷的刀锋晃着的是燕凛冷酷的眉眼。他缓缓举起柴刀放在自己眼前看着,突然猛力地变砍在了一旁的树上,只第一下,虎口便有血红的液体流了出来,不知道他到底用了多大的力。
“皇上!”史靖园有些后怕了,他总是看到那个柔弱的君王,那个委屈的孩子,而此刻,这个孩子突然化身成了毒蛇猛兽一般,毛发倒竖,充满了杀气。他仿佛对史靖园的惊呼听而不闻,对史靖园惊讶担心的表情视而不见。他的眼里,是眼前的树,那棵树上,有着那个人的脸。
杀了他!杀了他!毁了他!他疯了一般用尽全身的力气往树上砍去,一下一下,耗尽气力呕尽心血。容谦容谦!你为何要待我至此?!既然我只是你手中一颗棋子,你又为何要给了我希望再毁了我!!容谦!你让我痛苦至此,总有一天,我要真正站在你的顶端,让你明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会让你知道!这天下,终究是姓燕!这是朕的天下!
“皇上!皇上!”史靖园看着他这样自残的举动,心惊,心痛,心伤。他从来不知道原来那个柔弱的孩子原来竟然会让他这个从小练武的人根本拉不住,他从来不知道那个孩子会绝望到泣血一般地自残,他从来不知道,那个看来温和的孩子,原来血液里也有这样激烈的因子。仿佛他的祖先,用自己短暂的生命换来大燕一时繁盛那般倔强而疯狂。
最终,燕凛满是鲜血的右手再也握不住柴刀,沾满了木屑和血液的刀从他手中滑落。燕凛站在原地狠狠地喘息,满脸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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