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卫的训练中,有无数种方法,可以磨灭人性中所有美好的情感。
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与事,可以比神教的命令更重要。不可以软弱,不可以动摇,不可以贪图亲情友情爱情。不可以信任别人,不可以贪恋温暖。他们是不见天日的影卫,除了神教,他们一无所有,除了命令,他们没有任何可以期待的人与事。
能活到最后的影卫,已经不可能再被任何真情所打动,即使有所触动,也不敢去接受,不敢去面对,不敢去接近,因为,没有人知道,那些美好的东西,是真还是假,是幸运,还是陷阱。因为,没有人,愿意再去蹈无数旧人的复辙。
光明与黑暗,从来不相容。肮脏的癞蛤蟆,日日在泥泞中生活,就算有一天,泥泞中长出了一朵最美丽的鲜花,癞蛤蟆也仍然是癞蛤蟆,不会因为鲜花而变得更美丽或更高贵,如若那泥污中的癞蛤蟆竟尔贪恋起鲜花的美丽,阳光的明媚,那么,永无尽头的地狱,就展现在眼前了。
“你想说什么?说我胆怯,说我多疑,说我被曾经见过的旧事给吓怕了?”狄九冷笑“你不是我,少用你那慈天悯人的恶心语调来和我讲大道理。我们绝情绝义,为了达目的不择手段,我们无心无情,为了活下去,曾亲手杀过多少一起长大的伙伴,现在你要告诉我,你摇身一变成了圣人,并希望我也和你一样当圣人不成?”
他侧目,冷眼看着狄一,眼中即有万年不化的冰雪,却也有地狱中焚尽人心的烈焰:“我不是你,我想要一个名字,但那不是乞讨来的,也不需要别人来施舍恩赐。我的名字,应该是我自己为自己选择,我的命运,应该在我自己手中。你不是我,你永远不会了解我的心情。”
“要证明自己未必一定要教主的虚名权位。其实到目前为止,你手中的权利,并不是比教主少,而且,万事由他在上头顶着,你也不需要象历代教主一样,时时与诸王彼此算计,动则为争权内斗。这一路行来,你做了所有教主该做的事,你得了上下许多人的心,你为各处分坛都解决了无数问题,这一切的实绩还不足以让你认同你自己的努力你自己的实力吗?”
狄九冷笑:“我现在的权力虽等同教主,但我毕竟不是教主,这都是教主所赐,他也可以随时收回,我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一切,交托到别人手上。我是做了很多事,但那也不是为了替他替神教出力,也不是为了帮助我们分坛的弟子,我尽力做事,是为了显示能力,我亲近下属,是为了收揽人心,我全力推动演武会,是因为我知道,此事若成,做为倡议者的我,将会拥有永垂武林史的美名,和绝对超然的名望地位,我的一切为的都是……”
“为的是什么也不是很重要啊,重要的是,你做的事,真的帮到很多人啊。”接口说话的,居然不是狄一,而是谁也没有想到的傅汉卿。
本来狄一和狄九坐在一起说话,神色又如此肃然,其他人早就知机,策马避得远远,以保证自己的小命不会因为听到不该听的一言半语,莫名其妙就消失掉。
唯有傅汉卿在马车里靠得最近。他虽嗜睡,但从昨天一大早,一直睡到刚才醒过来,也没可能立刻又睡着过去。所以一个人正瞪着眼躺在马车里头发呆呢。
他的内力那么高,耳力当然差不了,马车外头说的话,他居然听得一清二楚。
只是他的大脑长时间处于呆滞状态,外头的人不管说什么,他都木木地听而不闻,脑子根本不思考。
也就是因为狄九说最后一段话时,语气渐有激愤肃杀之气,略略惊动了他,这才定了定神,勉强听明白这意思,脱口就接出这么一句话。
马车外的狄一和狄九都是一震,眼中多有惊色,一起回过头来。
他们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对傅汉卿不加丝毫防备,在这么近的距离内,谈论如此不宜让外人听到的话,他们居然谁也没多想过,要避傅汉卿。
等到这一句话入耳,二人才倏然惊觉,彼此都对自己这种诡异的心态感到震怖。
狄九瞪了狄一一眼:“他怎么没在睡觉?”
狄一闷声不吭。
狄九哼了一声,探身进了马车,冷冷望傅汉卿:“你听到多少了?”
“我仔细听的就是你最后那段,其他的话,我知道你在说,却没听你在说什么。”傅汉卿也没注意自己说出这句话后,狄九神色略略放松,只一迳道:“其实我觉得做事的动机不是最重要,重要的是你做了什么?你在赵国的交待安排,让以后赵国分坛的弟子都不用去和人家打架了。你在戴国做的事,让戴国各大分坛的弟子,都不必担心械斗拼杀了。你救了很多很多人的命,这是很重要的事,所以你不用把自己想得很坏。”
狄九冷声道:“你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你以为,少杀几个人,就太下太平,少打几场架,就世人安乐了?你真以为你那些莫名其妙的主意,能救多少人。在赵国,我听从你的意见,让他们以后有纷争直接求助于官府,那是因为那里的分坛是以商人身份做事的。在戴国,我帮你推广演武会,使将来少了很多杀戮,那是因为戴国武人地位极高,与朝廷关系较亲密,所以没有什么人敢过于胡作妄为。你以为在别的地方都这样吗?你知道我们有多少分坛分堂,介入的武林纷争中,与别的门派帮会,拼得你死我活?你知道,我们有多少弟子,为了推广神教势力,杀人杀得血流成河?你知道,我们又有多少弟子,因为身为神教中人,而被别人杀戮清剿,死伤惨重?你又知道在那些大力肃清神教的国家里,在那些严厉管制武林中人的国家里,我们的弟子们为了让神教生存下去,要流多少血,死多少人?”
他望着那随着他的话语,渐渐皱起眉头,渐渐露出烦恼之色的傅汉卿,语气愈发冰冷:“你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残酷,你根本不明白,要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有多么艰难,你真以为,就凭你时时处处做做烂好人,偶尔出点儿不着边际的怪主意,就可以救所有弟子,就算尽了所谓教主的职责了吗?”
傅汉卿被他训得连头都低了下来,半响才问:“我们下一国去哪?”
狄九正骂他骂得气势如虹,被他这一打岔不由愣了一愣,好端端的,这人怎么忽然问起跟话题完全无关的话。
“去齐国?”狄九虽然不明白,倒还是顺口给了他答案:“正好夜叉王也在那里,你也该见见。”
“戴国不是靠着燕国吗?我们为什么不去燕国?”
傅汉卿以前几乎从不对行程提出任何意见,万事都是狄九指哪去哪,让干什么干什么的,这次一反常态,令得狄九越发讶异起来:“去燕国做什么?当年教主狄靖曾经盗走燕国皇宫许多重宝,打伤过无数燕国大内高手,其中还包括一位王爷。燕国一直是剿灭我教最用心的国家,而且这一代燕国的摄政权臣主张控制民间武力,对武林人管束颇严格,我们在燕国的弟子多年来死伤无数,也没正式建立起一个象样的分坛,我们去那里巡视是浪费时间。”
傅汉卿沉默了一下,然后说:“可不可以先去燕国?”
“为什么?”狄九蹙眉问。
傅汉卿抬头望他,目光明定:“因为我知道你说的都很对,修罗教还有许多问题在,而我,也的确应该好好尽一尽教主的责任,想办法解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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