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剑极之精准地从傅汉卿的心口穿过,但实际上,却并没有真正刺伤傅汉卿的心脏。
当初他的那帮同学给他设计身体,除了给了他世上最完美的容颜和身材之外,也给了他极强健的体魄。比如身体健康,极少生病,比如体格极适合练武,练功的话成效极快,等等等,总之就是武侠传奇故事中,那种万里无一的天赋异禀骨格奇佳之人。除此之外,风劲节更突发奇想,把他的心腑给设计地偏了一点。理由无非是这位喜欢看小说故事且自觉特别有同学爱的家伙,记得以前看过几本叫古代某个笔名金什么的人写的武侠小说,印象里,好几个人物因为心脏长偏了,所以在要害被袭的情况下,可以死里逃生。心脏是人体生死要害,而世人针对身体的攻击,也常有以心脏为目标的。如果心脏偏一点,没准还真能在必要时变危机为转机。
后来因为几世的遭遇让傅汉卿对绝美相貌的生活有了排斥,把基因中关于容貌的内容作了修改,但其他与身体相关的信息一切照旧,他的心脏几世以来,都一直是微微长偏了一点的。
所以,这一剑刺来,对杀人者也许是正对要害必杀的一击,但傅汉卿却偏偏重伤而不死。
因为不曾象普通人那样,还没有回过神,就因为伤重而死,因为无法象普通人那样,还没有感觉到痛,就失去所有生机,所以傅汉卿不得不怔怔站在那里,低头看着胸口露出的剑尖,无比清醒地面对整个事实。
一切其实也并没有太大的意外,或许这才是最合理,最正常,最应该的发展吧,所以,看着那穿胸而过的剑尖,其实并不觉得痛,只是钝钝的,有些凉。
当然不痛,我本来就不怕痛,这样被扎一剑,算什么呢?
傅汉卿有些迷茫地想,只是,真冷啊。
那寒意从心口侵入整个胸膛,转眼散布到全身,心跳停止了吧,呼息停顿了吧,手足都已寒彻了吧?
那样冰冷的一把剑,这样冰冷地扎进血肉的身躯,要倾尽多少热血,才可以暖得了它的寒锋。
受伤的那一刻,思绪还没转过来,身体却已自然而然地提聚真力,不是下意识地想要攻击或防守,仅仅只是一种本能的反应。然而,丹田之间空空一片,仿佛那沛莫能御的强大力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
当然,这也不应该奇怪,象狄九那么思虑周密的人,在面对他这种内力强大到诡异的存在,若无妥当安排,怎肯轻易出手,若无法完全保证他断无垂死反击的可能,又怎肯图穷匕现。
傅汉卿的嘴角甚至微微勾了一下,只是他不曾意识到,这原来,也算是一个笑。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从他说出宝藏之后?从把他带离总坛之前,从设计利用一场决斗,骗出他可避百毒的天魔珠开始,还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在第一次拥抱,第一次亲吻,第一次说出承诺时就已经开始了。
傅汉卿有些迷乱地伸手,想要去碰那从胸口冒出的冰冷剑尖。
一切的一切,都如此清晰地展露在眼前。
以修罗教今时今日的威势地位,要想让它多方受挫,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第一次听到齐皓说出各地异变的消息时,自己很容易就被狄九说服,不去相信。
但是,如果是一个身居修罗教高层,可以悄然网罗羽翼,深知教内一切虚实,各种运作的人要做到这一切,就很容易了。
离开总坛,离开其他人的监视,即可以骗取自己的信任与亲近,保证随时可以不受干扰地下手,又可以分散萧伤瑶光等人的注意力,让他们要尽全力找人,却不能及时发现教内异变的真相。
置修罗教于困境,即能夺其财为己有,又可让自己面对无数灾民生死难关,手中却无钱粮可调的窘境。
天王地位再尊,到底仍居教主之下,所控权位再高,到底仍有许多人平起平坐,钱财分红虽多,到底那无数产业,始终不完全属于自己。自立山头,自开门户固然有些艰难,但如果手里凭白得到传说中,狄靖最大的那一笔宝藏,拥有那些奇珍异宝,神兵利器,武学秘笈,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吧?
悄悄散掉他功力的是哪一种毒药,又是在什么时候下的呢?是刚才含笑塞进他嘴里的桔子,是以前开杂货铺时随便挂在他身上,还不许他拿下来的香囊,又或是……
不过,那都并不重要。
殷红的鲜血在剑尖处滴落,天边的焰彩在剑刃上闪光,傅汉卿专注地望着,觉得有些想笑。
其实,不是不曾查觉的。
这么多年的相处,这么多年的情爱,怎么可能一直没有发现他的保留。只是总对自己说,他的性情本就冷淡,这世间,有很多事他看得比情爱更重,这一点,他本来也不曾掩饰过。这是他的坦荡与无欺,又有什么不好?
只是,从不去多想,从不去多问,从不去多争,不代表从来无所感。他仍和许多年前一样,是一只驼鸟,闭目埋在沙子里,除了自己想要的,不去看,不去想其他的一切。
当年的茫然无情,如今的柔顺多情,说起来都不过是同样的自欺。只有在听到轻尘的死讯时,才会受触动,才会感到迷茫和悲凉。爱情是多么难以捉摸难以把握的东西,如果轻尘也一次次败得如此之惨,那么,他又凭什么可以幸福快乐。
然而,那个时候,他在耳边轻轻说,回来的时候,给你一个礼物。那样柔和的语气,那样温暖的眼神,那个时候,他抱着自己轻轻问,你有什么愿望,声音仿佛可以化成水。
于是,轻轻挥开那些迷茫和不确定,努力地去相信他,专心地去等待他。
他拉着他私奔,他带着他逃亡,不是不曾查觉,他的行为和一惯的行事风格完全不同,只是,那些相伴的岁月多快乐,那样的悠游自在,那样的无拘无束,那样一次又一次全新的生命。忘记一切地去相信,总比忐忑不安地时时猜疑要好吧。
说出宝藏的那一刻,不是不曾查觉诡异不合理之处,不是没有感觉到危机,只是,那么多生命在眼前,怎能不救,只是那样爱的人在眼前,怎忍相疑。人心莫测,人性软弱,千万不要试炼爱情与人性。然而,他说出来,只是因为,他想要相信他,他想要尽一切可能相信他所爱的人。若是相爱,为什么还要猜疑,如果猜忌,又怎么去爱。
他相信他,至少,他想要相信他,他要求自己相信他,所以他说出来。
所有的宝藏都只能带来杀戮和背叛,无数的故事早已证明这一点,然后,那一天,狄九拉着他飞奔,狄九要他留书,狄九说,只要十天,我们单独在一起。他不是没有查觉危机,他只是不能拒绝。
如果爱他,怎能疑他。
他要去哪里,他不问,他要他睡,他便睡。那一刻,他以为醒来时,灵识会在小楼深处,而躯体早已僵硬冰冷,然而,他要他睡,他便不忍拒绝,只是略有不舍,若是醒来,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然而,即然爱他,便不忍疑他,即然爱他,便不能拒绝他。
他要他睡,他便睡去。
一梦醒来,漫天星光,满烟火焰,身在那人怀中,眼里是那人的笑颜。
那一刻,心头猛然的一跳是为着什么,那莫名漫溢全身的欢喜是为着什么?
他大声地笑,他用力地拥抱他的爱人,他亲吻得他满嘴油印。那时候,他真的觉得,小容的话是对的,那些传奇故事都不能相信,原来并不是所有的宝藏都只会带来背叛与杀戮,灾难与不幸,原来,只要肯去相信,生命真的可以很幸福。
于是,他相信了,于是,他看到了琉璃世界,满天焰火,看尽了世间最美丽的景致。
刚才看着那巨大的烟花映亮半空时在想什么,对了,去拉他的手,去大声对他说,我们不回去了,好不好?
我知道答应了的话要做到,我知道人要负责任,可是,我真的很想很想和你一直在这里,看着星星过我们自己的日子。
对了,是去面对他,坦然承认自己的错误,自己那些莫名其妙的烦恼。对不想,我说要相信你,原来我并不真的信你,我只是不停得去要求自己相信罢了。对不起,我说爱你,我说不骗你,却并没有真正对你坦诚,对不起,我想,我以前的方式也是错的吧,我想,我这样刻意这样牵强地去面对自己的情人,也是错的吧,但是,我是真的喜欢你,但是,我会努力改正这一切,我相信,我们以后,会很好很好,很快乐,很快乐……
然后,剑锋刺入心头……
快乐,快乐,所有的欢乐都会很快过去,原来,这就是快乐。
傅汉卿冰冷的指尖终于搭在了剑尖之上……
其实,你不必如此麻烦,如此煞费苦心,
想要宝藏,其实你只要对我说就可以。
想要杀我,其实你只需要……
他低下头看到剑尖,他抬起手想要去触摸剑尖,这时间有多短,仿佛弹指间便已过去,这时间有多长,仿佛千万载时光流转到了尽头,这一切仍不曾结束。
这一瞬间,他转过了多少念头,生出了多少明悟,没有人知道。
只是在他的手指与剑锋相触的那一刻,剑锋向后急收,迅速抽离。
傅汉卿甚至觉得自己可以清晰得感觉到剑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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