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旭飞的神情沉静无波:“我从小就颇受父王喜爱,十六岁从军之后,又是屡立战功,更是受宠。”他有些苦涩地笑:“可是那么多年父子相知相亲,却也抵不过我的功劳太多,声望太高。”
秦旭飞握紧了拳:“楚国正值变乱,只要再加一把劲,就可以将你们轻易击破,可是,父王却以重病念子为名召我回宫!你可知道,我回去以后,过的是什么日子?表面上,我仍然是声势赫赫的王子,可实际上,我是被拘在了皇宫里,不能出京城一步!不管我怎么争取,怎么恳求,父王都不肯再让我领兵。他总是满脸慈爱地对我说:他年纪大了,时日无多了,只想要我多陪陪他……你说我不懂?被自己至亲至重的人怀疑猜忌是什么滋味,你说我不懂?”
“你以为我真的是像你们以为的那样,孝悌无双,甘愿日夕承欢父王膝下?可是我不可以露出丝毫不满,我不可以动摇军心。我只能喝酒,练功,我只能收集一切军报,一遍遍抄写每一个战死者的名字!方轻尘……若不是我父王疑我,若不是我坐困京城,只能在重重掣肘中遥控前线,秦楚之争,早就尘埃落定,哪里还会有机会留给你!”
方轻尘静静地听。如果不是那时候秦旭飞不在军中,的确,这个国家,等不到他有能力掌控大局,就已经灭亡了。秦王那一场非常不是时候的重病……楚人说是天佑大楚,祖宗积德。秦人说是楚国气数未尽,所以可以死里逃生。却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并没有那么多的巧合。
他竟然可以瞒得这么好。这个看似缺心眼的老实人,竟然一直牢牢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在所有人面前,都瞒得这么好。
“对着我那满脸慈爱,口口声声,舍不得我离开的父皇,我一天又一天地扮演孝子。你以为我就不曾疯狂地反复想过,如果我冲口而出,父皇,我知道你怕我,现在,我让你放心!然后我横刀自刎,那该是多么好?但是,最后,我什么也没有做。和你不同的只是,我最后什么都没有做。”
秦旭飞的声音里已经压抑不住伤痛:“我岂是真的不知道王兄们在害怕我,忌恨我。我一次次明示暗示,我并无争位之心。为了让他们放心,我孤身一人去长兄的别府赴宴。我不带卫队去和二皇兄的队伍行猎。我不结交文官,不任用私党,在军队之外,我不敢有丝毫势力!可是,不够!还是不够!我在前面为国家拼命,他们就在后面断了我所有的退路!我也想要带着军队杀回去,杀尽所有负我之人,夺走他们最在意的王位,哪管什么国家分崩离析,百姓苦难流离。可是我不能!我必须站出来压制全军的不满,不让秦人自相残杀,因为那是我的职责!”
他叹息一声,望着方轻尘道:“这个世上,谁不曾被人负过伤过,谁没有受了大委屈,血气上冲,想要不顾一切地复仇还击的时候。你怎么会觉得,没有人能体会你的痛苦。方轻尘,你和天下人,能有多少区别。不同的只是,别人只是想,而最终,你做出来了。”
“所以,你有资格和他们联手来责难我。你的忍耐才是对的,而我么,其实我自己也很想讨伐。”
几世几劫,终于有一个人看透了他,他却不觉得兴奋,也不感到悲凉。只是心冷如冰,平静无波。
秦旭飞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良久才轻叹:“你又怎知责难讨伐你的人,不是在羡慕你的勇气和绝决。责难你的人总会是拿着道义仁慈的名义,但是那些人厌恶你,却更可能是因为你做了他们想做却不敢做的事。你用你的行为告诉了他们,那些事,不是不能做,而只是他们不愿意付出足够的代价。你让人不能继续自欺欺人,所以,你才尤其可恨。”
方轻尘终于微微动容。
秦旭飞的话也忽然顿住,眼光闪烁了一下:“你为什么这么生气?知道此事内情的,莫非还有别人?并且,他们一直在责难你?”
方轻尘极慢极慢地笑了一笑:“王爷何必顾左右而言他。你这诸般措词,各色手段,不过是要消弥我的杀机罢了。”
秦旭飞坦然一笑。他不怕死,也一直渴望能和方轻尘放手一战。但却不是在此刻,不是在这里。开玩笑,在如今这么敏感的局势下,二人怎么能莫名其妙地拼个你死我活?如果刺激了方轻尘,他毫不怀疑,这人真的会和他来个鱼死网破。或者,更可能是,鱼死网不破?方轻尘这样偏激乖舛的性子,他现在真的是不能惹。
他没想过要骗方轻尘,也知道骗不了他。可是情势所逼,他只得试图以言语平缓疏导方轻尘的情绪。但是他也曾经历痛楚,他也曾起过疯狂的念头,他对方轻尘绝决行为的震惊甚至是佩服,因此他只需要坦荡而言,自然每一句话都语出至诚,绝无虚假。
因为他坦诚,所以方轻尘就是明知他在使计取巧,也生不出气来。最初的激烈一过,眼前的局势,楚国的情形,自然重新成为他考虑的内容。那股充满杀意的气机,便悄然散去了。而秦旭飞,自然是感觉得到。
他的顾忌去了大半,被方轻尘揭穿了心思也不尴尬,只是轻松笑道:“一样。方侯又何必顾左右而言他?刚才我的问题,方侯为何不答。”
方轻尘悠然一笑:“王爷既然有这通天的本事,何不自己去查。”
秦旭飞也知他必不肯直言相告,也不再费力多问,只凝望楚若鸿,问道:“那么,太上皇……方侯又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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