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一回头望了那黑沉沉的侯府一眼,忽然冷笑了一声:“这侯府也不是铁板一块,其中也自有异心之人。”
方才在花园里同方轻尘说话时,狄一走进园门没有几步就停下了,交谈时,他也一直有意站得离方轻尘很远。
方轻尘大剌剌坐在地上,他若是离得近了,也就不能站着,势必要跪下去同他“等高”。毕竟,他是有求于人。可是,作为一个杀手,他本能地拒绝在方轻尘这个危险人物面前采取那样不适合于逃命和战斗的姿势。
因为靠得近,因为耳目灵敏,他发觉了园门外那个悄然潜近的人。他好几回故意装成激动来提高声音,就是为着替那个人掩饰。方轻尘喝得半醉,离得也远,有他帮着掩饰,那个人想必不会被发觉。
不管那人是谁,既然他有这种举动,对方轻尘应该都是不怀好意。就凭方轻尘嫁祸阿汉,又不肯出手相助,所有想打方轻尘主意的人,狄一瞧着都觉顺眼,既然于己无损,他帮他一帮又有何不可。
他甚至有意提起方轻尘的弥天大谎,借机要让那个人知道,方轻尘所谓的那段往事,全都是假的。如果那人想要谋算方轻尘,知道这个秘密,总会有用处的。这一次机缘巧合的顺水推舟,将来,未必不能给方轻尘,给这偌大镇国侯府,造成一番大大的麻烦……
狄三自然不知道这些,有些不耐烦道:“你管那么多。快走吧!”
狄一嗯了一声,也不解释,就和狄三一起,悄然遁入了暗夜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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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忘尘隐回房间深处,缩到床上,慢慢地全身抱做一团,将头埋在膝上,牙齿咯咯地打着颤,努力让自己不要抖得太厉害。
胸中翻江倒海,千万声呼啸只欲汇成一声痛喊:“大哥!”
然而,他喊不出。他不能喊。
大哥……
你死得冤枉!
那个表面上忠义无双的人,原来是这样残忍肮脏!他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这一切竟然都是他的谋算,他的计较。大哥……那你的死,到底算什么?
他那勇敢坦诚,率直爽朗的大哥,死得到底算什么。
黑暗中,赵忘尘抬起头来,眼里并没有泪水。
两年的逃亡,颠沛流离。他看过了太多的挣扎苦痛,闻过了太多的血腥和尸臭。他早已不会再流泪。
他最后一次的嚎啕痛哭,却是求他。
在山林里,他曾经跪在地上,痛哭失声,恳求于他。
求他拯救这片土地,这些平民,这个国家。
赵忘尘闭上了眼。
将他奉若神明,视为救星的,又何止是他。
如果他不是对那人的为人有了怀疑,如果不是他有意无意间的悄然窥探。如果不是那天,他冒着奇险去听秦旭飞和方轻尘的对话,那么,他将和天下人一样,只知道崇拜他,仰望他,永远永远不会得知真相。
赵忘尘满头冷汗,在黑暗中死死咬紧牙关,咬得是那么紧,口中已经尝到了牙龈渗出的血的腥气。
如果他什么也不知道,他会和大哥一样,永远永远,敬他如天人,视他如恩公,甘心情愿为他而死。
可惜啊,他什么都知道了。
少年在黑暗深处冷笑。
今天晚上,他终于……什么都知道了。
他慢慢拂开左手的袖子,慢慢在靴筒里抽出一把短刀,在黑暗中准确地下刀,手臂传来的痛楚清晰得让他确定永远不会忘记。
他的左臂上,已经有了四五道这样的伤痕,有的已经长出粉色的新肉,有的,才刚刚结痂。
这些天,他只有借助深夜里,冰冷的利刃一次次割破肌肤的痛楚,来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手臂上伤痕的痛楚,时时刻刻地提醒着他那些可怕的真相,提醒着他那个人其实是多么丧心病狂。
所有的仇恨都必须埋在心里,千万千万,要记得对他微笑,要记得服从与尊敬,要记得对他恭顺,要记得对他一如既往地关心,一如既往地忠诚。他必须等。等一个能讨回公道的机会。
他更要监视方轻尘。
这段日子以来,方轻尘虽说懒散无为,可是和南方的联系,却一天比一天更紧。几次三番收到的密信,更是无论他怎么小心窥查,也无法知其真相。而今天,那个魔教中人的话,又再次让他感到震惊和恐怖。
燕国容谦,赵国风劲节,还有前任的魔教教主,他们与方轻尘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关系?这其间,到底藏着什么惊天阴谋,莫非方轻尘所信手玩弄的,不止是楚国,还包括了整个天下?
他努力地回忆着刚才在花园外偷听到的每一句对话,一遍遍分析,一遍遍思考,却不得不承认,那两个人说的话,有很多,他完全听不懂。
眼下,他所掌握的事实还太少。然而,这不要紧。他有足够的耐心。
赵忘尘在黑暗中的床上摸索着,慢慢在枕下,摸出几本书来。
他也不点烛去看,书上的文字和画图,其实他早已无比熟悉,已经可以倒背如流。
他用左臂用力握住书册,握到拳头发白,握到手臂上新旧伤口一齐绽裂。
赵忘尘轻轻舔噬掉自己手臂上往下流淌的热血。
方轻尘,我会很努力地学习你教给我的一切。我会变强,再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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