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在收到江南林家年礼的同时, 也收到了贾琏不回家过年的亲笔信。
荣国府的老太太——贾母,等鸳鸯给她念了信之后, 抖着手要了眼镜带上,自己把信拿过来看了又看, 半晌,恨声说道:“叫他老子来。看看他生的混账儿子,过年都不想回家了。”
贾赦正在自己的东院里和几个小妾喝酒, 酒至半酣, 趣味正浓,却被贾母院子里来叫人的婆子打断。
贾赦难免就有些不高兴, “老太太有啥事儿?”
“回大老爷的话, 老奴也不知道。”
贾赦无法只好简单擦擦脸,又漱了口,想想又换了一件袍子,裹了大氅,坐车去老太太的荣庆堂。
东院管车的仆从, 也没料到贾赦会去老太太那儿, 清油小车里连碳盆也来不及放, 更别提先烘热车厢了。贾赦从热气腾腾的屋子里出来, 上了冷冰冰的车,就禁不住连打几个喷嚏, 心里就开始有些着恼,大冷天的,这是看自己不病了都着急啊。
但贾赦想着母亲找他, 必然是有什么大事了。揣摩了一路,也没想出会有什么事情。丫鬟给贾赦打起门帘子,也没人禀报说大老爷来了。贾赦进了荣庆堂,见邢夫人臊眉耷拉眼地垂头丧气地坐在那里,王夫人也垂目掐着念珠一颗颗数着,珠儿媳妇和琏儿媳妇立在老太太身侧,一个捧着茶盏,一个给老太太捶肩,屋里的气氛有些不好。
贾赦轻咳一声,邢夫人和王夫人赶紧地站了起来。贾赦就躬身给老太太行礼,“母亲。”
“鸳鸯,把你家琏二爷的信,拿给大老爷看。”
贾赦接了信看了看,然后又转回头,仔细又看了一遍。心里呵呵,琏儿这小子可以啊,去一趟江南,就能巴上探花郎教他,不错啊!这字写的可是大长进了,还出来三分风骨的味道了。贾赦抖着纸,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唔,不错,就是这腕力还该再练练,力道终究是差了点。
“母亲,您看,琏儿这字长进挺多的,就是这腕力还该再多练练。唔,不错,有长进。”贾赦撇开信的内容,和贾母说起贾琏的字来。
贾母听了贾赦这话,沉了脸,“老大,你又来气我?当我眼花,看不出琏儿的字了?”
贾赦来的时候就冻了一路,也憋了一路的气,但对着贾母还是得压抑了几分,“母亲,儿子何尝想过要气您。您看,儿子哪里有说错了,琏儿这字确实是长进多了。”
贾母噎了一下,“老大,我让你看信上说的事儿!”贾母生气了,这老大是揣明白装糊涂,和自己打马虎眼呢。“过年不回家,我这般年岁了,就盼着过年热热闹闹的。你看看你儿子,都这么大的人了,就不想着家里家外的,过年事儿多,等着他帮手吗?你说,琏儿怎么就不回来了?”
贾母气呼呼地看着贾赦。
“母亲莫气,莫气了。家里有这么多管家、仆役,难道还缺人做事?”
“大老爷莫这么说,”王夫人捻着佛珠,慢慢说道:“家里虽然有管家帮着,这年底事多,庄子上过来报账,店铺也要过来报账,家里没个爷们看着,也不可以的。”
“哦,让二弟去啦。”
“大老爷说笑了。老爷哪里知道这些俗物。再说老爷还要当差的。”王夫人一字一字说着,面无表情。
“往年都是谁做?”
“琏儿做啊。今年他这一不在,很多事儿就不好答对了。”
“五年前?十年前?二十年前呢?是谁做的?”
王夫人没想到贾赦会这样说话,不禁就被问住了。
贾赦也不在说话,自己找个椅子坐下来,闭目养神。
“老大啊,这家里的事儿,琏儿怎么能躲了不做?”
“母亲,您看琏儿在信里说,在妹夫那儿学习呢。难道琏儿要读书上进不好吗?哪里是躲着不做事了?能得探花郎每天教导,这京城里的人家,不知道有多少,要赶紧把儿子送上门去呢。”
“小时候该好好读书的时候,不好好读书。现在大了,家里得靠他做事了,扯了读书的幌子,在江南混玩。你去扬州把他给我带回来。”
“我?老太太要我现在去扬州?好,我这就回去写折子请假出京,得了准信就走。”
贾母真生气了,“老大。你?”
“母亲,儿子虽没有实职,但初一的觐见不能不去啊。现在去扬州,运河这段冰封不能行船,来回的时间一算,可要赶不及初一回来的。”
贾母气噎,鸳鸯赶紧上来给贾母顺气。又有丫鬟递了茶,给贾母喝了几口。
“老大,你这个不孝子。”贾母手指贾赦,中气十足骂贾赦。
贾赦无奈地看贾母,“母亲,儿子说的都是实话。您想想是不是这回事儿?”
贾母知道贾赦说的要去扬州是这样的,他说的有道理,可自己叫他过来干什么来着?怎么变成他有理了?这时候贾政急忙忙走了进来。
“母亲,母亲。都是儿子不好,您莫气着了。大哥还不快给母亲赔不是。”
“哼。”贾赦对着贾政就一甩袖子,表示自己的不耐烦。但还是恭敬地站起来说:“母亲,请莫生气了。”
“你光知道说叫我不生气,你去把琏儿给我叫回来。我让他去江南接表妹,他正事不做,就留在江南混玩。你看看你儿子。”
贾赦的眉毛都攒到一起了。
“母亲,谁说他在江南混玩了?他这信上不是说跟着林妹夫读书吗?二弟,你看。琏儿的字是不是长进了?”
贾政看了一眼,“嗯,是长进多了。”
“是啊是啊,母亲,琏儿能得妹夫教导是多好的事啊。也许以后妹夫会给你教出一个探花郎的孙子。难道母亲不想要孙子当探花郎的?”
贾母愣愣地看着贾赦,贾政也有些发傻,他就是看贾琏的字确实是有明显的长进,可怎么就拐去要不要琏儿当探花郎了呢?!
王夫人看着婆婆和丈夫都被大伯哥拐带到一边去了,赶紧说道:“大老爷,母亲是说过年家里事多,要琏儿帮手。过完年再去读书也不迟。”
“老二家的,这话说的可不对。当初珠儿读书,何尝放松过一天。怎么琏儿要读书了,就要把家里的杂事先做了再读?这些家事可是有完有了的吗?”
“我的珠儿啊。”提起贾珠,王夫人立马掏出帕子,抹着眼睛哭起来。一边站着的李纨也开始抽噎着哭起来。
“老大,你是见不得这家有一天的松快了,你给我滚。”贾母抖着手,指着贾赦。
“是,是。母亲,儿子告辞。”贾赦躬身给贾母施礼,拿着贾琏的信,一扯邢夫人,邢夫人回头看看老太太,不得不跟着贾赦一同出去了。
“这老大家的。”邢夫人回头看贾母那一眼,令贾母很不痛快,凡事只知道听老大的,没一点主张。
“哎,哎”,凤姐看着出去的贾赦夫妻,哎了两声,也不知道自己是要做什么,一跺脚,扭着帕子对贾母说:“老太太,您看大老爷走了,可琏二爷,家里家外这么多事儿,这过年的……”
“哎呦,”贾母听凤姐提起贾琏,才想起这半天白气了,啥事儿也没解决。
“老二家的,都给你哭的忘了正事儿。鸳鸯,你赶紧地,去叫大老爷回来。”
王夫人马上收声,把捂脸的帕子又沾了沾眼睛,躬身给贾母做了个万福,“母亲,是儿媳一听提起珠儿就忍不住了。”
王夫人哽咽着说不下去了,站在贾母身侧的李纨却抽泣起来。
“罢了,罢了,你们婆媳都回去吧。”
王夫人带着李纨出去了。凤姐看看贾政,好像和老太太有话说,也就跟着出去了。凤姐一出去,平儿就迎过来,搀住凤姐的手臂。
“二奶奶,怎样了?”
凤姐长吁一口气,“你二爷那贼囚子,这是放出去的风筝,断了线儿。”
平儿赶紧一拉凤姐的手臂,“奶奶,你可别在这儿混说。”平儿小心地回头看看左右。
“快收起你这兔子胆儿。就是当你家二爷的面,我就不敢这么说他了?哼!”
“奶奶,唉,老太太还在里面呢。咱们是回去?”
凤姐想想也是,老太太怎么会高兴自己骂她孙子。就压低声音和平儿嘀咕,“这贼囚囊子,等他回来的,我定要他一个好看。咱们也别回去了,找个地儿呆会儿,鸳鸯去叫大老爷回来呢。”
鸳鸯冻得丝丝哈哈地走到了东院,一说要见大老爷,邢夫人房里的王善保家的就笑着说:“鸳鸯姑娘来了,老爷才说浑身发冷,这盖了两床被子都抖,才打发人去请太医了。姑娘坐下喝茶,老身打发人去看看,看看大老爷能不能起来?”
鸳鸯咬唇,“妈妈,是老太太要大老爷回去商量事儿。”
“哎呀,这不是才从老太太那儿回来吗?鸳鸯姑娘等等了。”
鸳鸯是才提到老太太跟前没多久的,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老太太身边的丫鬟是换人不换名,因着识字,做事也稳当,才接着了老太太身边大丫鬟的位子。
王善保家的陪着鸳鸯等着,一会儿,小丫头出来回话,“王妈妈,鸳鸯姐姐,老爷这会儿又觉得热了,太太在老爷床前哭呢。”
鸳鸯无法,跟王善保家的道过恼,自去贾母跟前回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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