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闪着耀眼白光的透明塑料伞在不停的转圈。
踏在水花四溅的桥面。
“永……”
越过闪烁着荧光的电视机。
“永———”
用力向他伸出手……
“永远——————!!”
噼!
闪电照亮桥面,一头站着长大以后的我,而另一头站着多年前的我,那个脸上带着婴儿肥,青涩到和男人说话都会脸红,但心里却激荡着最执着最热烈恋慕之情的我。
这一次,我终于追上了永远。
喂,你知道吗?最近我常常在想一件事。
我在想,如果你只是普通人类,如果我们在同一间学校,我的少女时代会是怎么样的呢?
我大概会和其他女孩一样,躲在不远处偷偷看着你,收集你的各种信息,又或者被朋友怂恿,在新买的信纸上写下给你的情书。
你知道吗?这样的信我有整整一大盒,想要对你说的秘密情话写在各种各样的信纸上,它们一直都放在我的枕头边上。你知道吗,上课时我在竖起的课本后面不停写你的名字,我的笔记本上除了公式和英文就是你的名字,我边写他们,边幻想你就在我身边。
永远,你知道吗,当我出院后,在空地大桥的废墟前站了整整一晚上,你知道我都在想些什么吗?
那天晚上,我把另一个自己丢弃在了这里。她怀抱着我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的初恋,一直站在这座早已不存在的大桥上沉默远眺。
现在,她终于可以说出那句话了。
“我喜欢你。”年幼的我抓住永远的手臂哽咽。
“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永远回过头看她,或许也在看我。
那当口时间似乎凝固了。
我站在桥的这头,那会儿无数闪着荧光的晶莹的水珠自空中滴落,永远的发在他脸颊边轻轻漂浮,那双微微翘起的唇缓慢开合着,随着它吐出的一个又一个音节,年幼时代的我眼睛越睁越大,越睁越大…
说完他笑起来,而我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
他说:我拒绝。
暴雨崩溃似的铺天盖地冲刷下来,另一个我浑身湿透,头发凌乱粘在脸上。她在放声大哭。
我在放声大哭。
这大概是我有生以来度过的最漫长的一夜。
暴雨持续倾泻,我的眼睛红肿发痛,因为流了太多眼泪。它们和刘海淌下的雨水混在一起流到嘴角,带着股苦涩的咸味。
风吹的我头好痛。
而且好冷。
不管怎么哭,怎么哭,还是好伤心,就算眼泪都快流干了,还是好伤心。
大雨,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停呢?
叮铃铃……
又一阵狂风呼啸而来的同时永远一下跳上了大桥的护栏。他在半空中高高站着,一手撑伞,一手按住四下漂浮的头发,闭起眼睛深深吸气。
然后在呼气的当口转向我,眼睛快乐弯着,用他特有的风似放纵的声音开口。
“‘喜欢’?”他笑,“你被自己骗的很结实。”
“你喜欢我什么呢?我甚至不是人类;你又怎么知道我会‘喜欢’人呢,嗯?”
抬头看他,那当口他身上那件薄薄的黑毛衣在风里扑腾着,一双眼睛从刘海下看着我。
即使还在流泪,那眼神依然让我退了一步,身体不由自主的抖。
我从没看过那么一双微笑的眼,带着仿佛来自黑暗最深处的充满恶意的快乐。
“自命不凡的人类总有种错觉,以为看上去像人就会有人的感情,你说是么恋爱小姐。”
“那些话让我恶心。”
“但我还是陪你玩这无聊的告白游戏,你说是为什么呢。”
“为……为什么……”牙齿打着颤,那会儿浑身像掉进冰窖里一样冷。
“自然是因为……”
有种叫“天”的非人,你猜他们最喜欢吃什么。
是时间。
他们能在时间里来去自如,自然也爱吃时间。
而他们吃时间不分对象,不管非人还是人,就比如能凭空造出龙卷风的巨蛇,又或者是不请自来的人类女人。
被“天”吃掉时间以后会怎么样呢?
没人知道……
幼年时代的幻影隔着桥面转过头,肿胀湿透的眼睛溢出丝红色的液体,然后又一丝,像喜庆的红线一样涌出又落下。
这些年来我都在干什么?她问我。
我的等待,我的恋情,还有我的心,到最后它们只是个笑话吗?
好憎恨啊……
我的憎恨也要你尝尝。
“啊啊啊啊——————————!!”
凄厉的尖叫从她嘴里破口而出,同时她眼睛越睁越大,大的那颗滚圆的眼珠子随时会掉出来,而一股股猩红的液体不断从眼窝下涌出来,带着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然后斜头,似乎在思考什么,又突然以一种迅猛的速度和力道把头往地上砸,边砸边喊:
“为什么!!为什么!!好恨啊!!好恨啊!!!”
猛烈冲撞下她的脑壳像只砸碎的西瓜一样缺了一块,大雨冲刷下来些说不清是什么的白色红色的混合物,黏糊一团粘在头发上。
第一次恋爱的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被玩弄。
我做错什么了吗?我只是喜欢你啊!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
……我的心好痛啊……
年幼的我跪在地上向永远伸出手,而成年的我在桥的那一头揪着心脏弯腰干呕。
是怎样激烈的感情才会有这样的爱与恨。
是怎样绝望的痛苦才会让心脏这样剧痛。
我是着了魔了吗……我现在是在梦游吗……谁来救救我……
尖叫戛然而止。
一把长柄塑料伞,它锐利的前端刺入另一个我的胸口,血立刻像喷泉一样洒在透明伞面上。
“吵死了。”永远好看的眉毛皱起来,他把伞又往前推了点,于是伞尖从身体里穿透出来指向我。
而我无动于衷,那会儿因为心脏太过剧烈的抽痛已经麻木了。
或者也可以说,当他杀死另一个我时,我对他的爱意也终于烟消云散了。
这时暴风雨以一种从没见过的猛烈席卷过来,风压不但让人站不稳,甚至连大桥都震起来。护栏上的铁钉噼里啪啦掉在地上,而那台电视机也早就飞的不知去处。
大桥要崩塌了。
堕落的瞬间永远像鸟似的冲过来拉住我,那张好看的脸上满是无拘无束的快乐。
但他的话让我浑身发冷。
他说,忘了告诉你,刚才我说的都是骗你的。
谁晓得你会反应那么大呢。
可怜。
猛睁开眼盯着陌生的天花板,着实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大概是听见了动静,一个带眼镜的胖乎乎女孩跑过来热热闹闹喊,
“哎!你总算醒了!”
“这是哪……”
“咖啡店eternal。今早上看你躺沙发上,还奇怪锁着门你怎么进来的。”
“这里好像……不是工厂啊……”
“你说那个卖电视机的工厂?六年前就被龙卷风吹倒了,这附近都是重建的。”
“……请问今天几号。”
“25号,圣诞快乐!”
我茫然,这漫长的一夜经历了太多,多到让我分不清虚幻和现实。于是干脆从沙发上爬起来,皮质沙发卡拉卡拉的声音让我想起某个熟悉的场景。
但立刻甩到一边,我想我已经从这场梦中彻底解脱出来了。
而现在仔细回想才觉出点诡异,我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对一个只见过2次面的男人有那么强烈的爱意。即使他是个很英俊很容易蛊惑女人的男人,但这样的男人有很多,而惟独只有永远,让我耗尽了整个少女时代的热情,甚至持续时间之长让我自己都觉得毛骨悚然。
简直就好像……最初爱意萌生的瞬间,时间凝固了似的……
“天”不是人,虽然他们通常看上去很像。
不要随便接近,“天”的个性很恶劣,他们会玩弄你,然后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吃下你的时间。
被“天”吃掉时间以后会怎么样呢?
猛一激灵从思绪里跳出来,慌乱的低头看手,抬头摸脸。
还好,没有变化。也许真的只是场梦。
定了定神走出咖啡店,这当口迎面走过来一个女孩,很熟悉的长相,蓬松的橘色头发,猫似又圆又黑的大眼睛。
但也许是长大变得爱美的缘故,这会儿她化了妆,头发也烫成了很时髦的大波浪。
见我一直看她,于是停下来问,
“有事?”
“……你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也许,但我不记得了。”她道,“我失忆了。”
“那大概是记错了。”
咖啡店里戴眼镜的女孩很大声在背后着说什么,于是她别过头继续向前,可没走几步猛朝我转过头,一双黑锃锃的眸子倏然睁大,像是看见了什么极端怪异骇人的东西。
而在她瞳孔的倒映里我看见了自己。
我正在急速的萎缩,老化,我的身体再也撑不起厚重的大衣,因此它“啪”的声掉到在地上。
我死了,在圣诞节的上午,死前街上正放着快乐的圣诞歌。
最后的恍惚里似乎听见有人在说话。
为什么叫永远?
因为瞬间就是永远。
不对,就算时间能回到过去,人的感情可不会一成不变。
所以说把瞬间的感情留住那才是永远。
为什么叫永远?
因为瞬间就是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