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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好像变了颜色,似乎变得有点幽蓝,得体地把溪谷的形状从一片雪白中勾勒了出来。不一会儿,他就看到这两个年轻人从溪谷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他们还是那么紧紧地手拉着手。他们很快地走到村子后面的一块藕芋园里。九月的藕芋,不少的叶子已经干枯。钟朴松开了蓝兰的手。蓝兰的双手就不由自主地交织在了一起。她有点出神地站在园边,望着月光里的村子。有那么一会,元老担心蓝兰明亮的眸子已经看到了自己。但很快,他意识到没有人有他这么好的眼力。在她的背后,钟朴正用力地把成片成片的藕芋树放倒,它们发出了清脆的像是饥饿了的叫声。不一会儿,一张松软的带着荷香的床就在月光下展伸开了它的四肢。钟朴拉着蓝兰穿过藕芋丛,走到床边。他一松开拉紧的手,她就颓然地,笔直地倒在床上。身下交织的藕芋枝干发出了抗议的呻吟。但它们很快就明白,它们的呻吟不过是一种姿势,一种表示而已,紧接着另一个男人的颓然倒下,几乎把它们揉得体无完肤,它们的抗议被那两个人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喊声揉到地底下,变成了液体汩汩地渗到了泥里。

    “轻点,轻点。”蓝兰滋滋地说“月亮都抖起来了。”

    元老把目光从他们浪里白条的身子上移开,看到妻子的坟在月光下好像微微地变幻着,像是在挪动,又像是在呼吸。

    元老不停地侧动身子,但总也找不到想象中那个舒服的姿势,身下的椅子不停地发出胳吱声。今天晚上真热闹。他看到,正当他俩把月亮弄得颤抖个不停的时候,一批又一批的身影走进了他们先前呆过的房间,然后又失望地走了出来。元老看到,月光下,他们都有一张疑惑的雪白的脸。村边不远的地里,有几个小孩正一粒粒地掰着向日葵的籽,像一只只啄食的小鸟;旁边,他们的伙伴在挖着花生,不停地往嘴里塞,在月光下嚼出了白色的泡沫。他们目光无声地交流着,幸福和笑意在白白的牙齿上闪烁跳跃。在村子的那条石子路上,有人挑着担子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不用看,元老也知道那一定是村里的光棍平,元老好像听到那两只粪桶摇出的熟悉的咿哑声。他记得,以前像光棍平这样偷百家粪的人真的不少,但现在,也许真的只有他老人家一个了。

    元老悠然地看着月光下的这一切,他想,这样一个晚上,大家都是幸福的。就是那些从蓝兰房间的阴影里走出来的人,也很快找到幸福,他们折身走进另一些房间,房间里很快地传出幸福的呻吟。当然,他也是幸福的,他看到了一切——但是,却没有人看到他。

    他看到村长也从蓝兰的房间里走了出来,在她家院子的矮墙上坐了下来,拿出了烟,夹在嘴上吸着,却没有点着。看起来他好像要好好地坐上一阵子;但是,突然地,村长好像想起什么似的,突地坐起身,急急地,然后又是慢悠悠地,向村外走去。

    元老觉得有点纳闷。但很快就明白了,是村长走在月光下的石子路上的那份孤独深深地震动了自己。他不由得地把目光投向村长的家。

    他看到,一个男人推开了村长家的门。

    “进来吧,我等着你呢。”元老听出来,那是村长老婆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推门的人说,他的一只脚在门外的月光里晾着。

    “我知道,我有什么不知道的。”屋里的女人说“推门了,就进来吧,把门带上。”

    “来过不少人吧?”

    “是不少。”女人说“你算来迟了点,但也不算真迟。”

    “我看,我还是走吧。”男人说“你一定累坏了。”

    “没事!”女人轻声地笑了“他们都是公鸡性子,上去就下来了,比蜻蜓点水还快。”

    “那——”

    “客气什么。”女人说“死钟武到你们家去什么时候客气过吗?”

    “那——”

    但是,只一会儿,元老就看到那个男人仓皇地出来了,门在身后猛烈地打起了转。他在门前的月光下一闪而过,然后在树荫下系好了他的裤带。

    又有一个男人轻轻地推开了那扇还没有完全停下来的门。

    元老发现,村长还在那条发白的石子路走着,走了半天,好像也没有比蜗牛走得更远,还是在那两棵老枫树之间。月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地挪移到自己的上方了。他知道,这无声而热闹的夜就要结束了。他突然想到对面的山上看看妻子。在这样的夜晚,她也许是最寂寞的。这样的节日,是活人们的节日。

    当元老慢慢儿摇晃到那隆起的土包旁的时候,东方的天边正有蛋青一样东西在慢慢流淌。他知道,天就要亮了。每一户人家的门虽然还是虚掩着,但热闹了一夜的人们都无一例外地在梦乡里徜徉。

    第二天,当他回到村里的时候,太阳已经老高了。他听到很多男人互相在问:昨晚谁偷了蓝兰?大家好像都有点不好意思,让人感觉就是他们偷的。

    “钟朴来了。”有人小声地提醒“还有蓝兰。”

    “你们夫妻真早啊。”有人向他们俩问好。

    钟朴笑笑,蓝兰也笑笑,他们看到村长钟武揉着惺松的双眼走出家门。

    “村长早。”大家这么愉快地叫道。

    村长发现,这么多人里面,就蓝兰一个女的。好像全村的女人都死光了。

    附:xx县志载:本县金脸盆一带,自元明以降,已有贼节,多为九月收获之季。贼节之夜,家家虚门吹灯以待,庄稼、瓜果、食物,人人均可偷。但几经更异,现已截然不同以前矣。据一些专家考证,此地居民原来为元末福建倭寇(海盗)之后,他们的方言是保存最好的闽方言之一,是真正的闽南话。为纪念祖上有过的那段历史,始定贼节,亦不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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