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觉得我是在鸭群的陪伴中长大的,童年中可以没有猫和狗,而鸭子始终是回忆里挥之不去的一道风景,像朵安详沉静的白云睡在心头。曾几何时我心无忧虑地睡在云端,忽忽悠悠就离开了它们,在钢筋腹地摸爬滚打,追求所谓的生活。如果有来生,我多想做一只鸭子啊,真正天为庐地当床大河做浴缸,将这辈子的生活删繁就简只剩吃喝玩乐,还能弥补一下由于今生不会游泳不曾享受过畅游江河的遗憾。
已经记不清从几岁开始,一群小鸭子闯进了我的生活,从此相当长的时期内我们一起分享美好的时光。应该是早春时节,野地里的二月兰开得如火如荼,放学的路上我采了一大把插在灌满清水的墨水瓶里。就是在这时,我听见了嘤嘤的叫声,循声而至,炕稍多了一只大纸箱,声音来自那里。于是我迫不及待打开箱子,映入眼帘的是五六只可爱的小鸭子,它们相拥着靠在纸箱一角。金灿灿的绒毛汆在一起,像个毛茸茸的黄色圆球,漆黑圆润的小眼睛仿佛嵌进绒毛的黑珍珠。妈妈喂它们用热水泡过的小米,出壳没几天的小鸭子走路还不是很稳当,在光溜溜的塑料布上直打滑,笨拙的嘴巴轻触小米,小米堆在它的触动下逐渐摊开,它终于知道张开嘴巴将食物铲进去了。一旦懂得了吃,便不想再停下来,很多时候刚从箱子里放出来,就开始狼吞虎咽,常常噎得它们伸直脖子,眼珠艰难地转动。我一边会心地笑,一边抓起它,将它的嘴巴强行压进水槽里。被迫喝了几口,它就忍不住了,甩起嘴巴来,脖子挣扎着往后退,原来是我没注意将它们的鼻子放在水中,无法呼吸了。
鸭子最丑的时候是成年前换毛那段时期,原来细小轻浮的茸毛差不多掉光,身体很多地方露出红色的肉,翅膀和尾巴处开始钻出一些簇新洁白的短小羽毛。好比收割以后的麦田裸露着胡子似的麦茬,而玉米刚有手指高,还不能让大地绿意婆娑。我仿佛在鸭子身上看到自己生命成长过程中的尴尬,少年时不知道掩饰也没有任何技巧掩饰自身的所谓短处,即使在别人眼里臭名昭著,却无比真实。长大后,谁还能为所欲为,表现真我,怪不得出格的行为被称为个性。
鸭子当然不管这些,它们依旧生活得衣食无忧,每天到河里洗澡,如果运气好还能开荤——吃到鱼虾或者田螺河蚌。那时候我坐在河边看它们戏水觅食,常常一坐就是半日。天空蓝得空灵,蓝得无垠,宛如一湖碧水,让我无端想哭。河柳不像垂柳华而不实,即使没有婀娜身姿,繁茂葳蕤依旧势不可挡,大片浓荫绵延不绝,走在林荫路上,抬头仰望星星点点的阳光恍如走进时光隧道。偶尔一阵风将模糊的人语刮进耳中,呢喃如燕语,不清晰的动听。白云的倒影与雪白的鸭群重合在一处,犹如碧水之上正在盛开硕大的花朵,速度之快,花形之多令人目不暇接。一旦它们静下来在草地上睡觉,会将脖子折过来,嘴巴插进羽毛中,眼睛闭着一动不动,仿佛一朵白云在草地降落。如果足够安静的话,你会听见它们集体的呼吸声,传说那是白云飘动的声音。
家里总共养过多少只鸭子我没计算过,每年大概总在七八只左右吧。一般情况,男少女多,公鸭总是不受欢迎的,有一两只就够了,剩下的全是母鸭。如果不是为了卖成鸭蛋(标准的说法应该是受精卵),母亲是不会买公鸭的,它们除了发泄性欲出卖精子之外别无它用。通常来说是这个道理,但有一只公鸭我这辈子肯定不会忘记,像初恋初吻初夜让我难忘。一个鸭子让我如此重视原因很简单,它像曾经读过的一部好作品让我感动,心灵为之颤栗。
整个生命历程不过半年时间,从桃花开到桃子成熟是它短暂的一生。那一年鸭子小时被老鼠拉走了两只,因此只剩下五只鸭子,其中只有一只公鸭。我们叫它勇敢吧,当时它死后我给它起了这个名字。勇敢很小就表现出与众不同的非凡气宇,知道自己是鸭群中唯一的男子汉,处处保护着另外四位女生。那时村里的家禽都在当街放养,食盆子放在门口,所以一盆食物光了,多半是有其他家的鸡鸭鹅甚至马驹牛犊帮忙吃的。不过那一年我家的鸭食除了麻雀能趁机偷吃一些外,其他家的鸡鸭鹅是不敢来的,绝对不敢来。因为我家有勇敢在,如果有其他家的鸡鸭鹅靠近食盆,勇敢一定加急赶来,像蹬了烽火轮一样呼呼生风,与勇敢较量过的家伙看到后一定抱头鼠窜。有些还没尝试过勇敢厉害的,比如昂首挺胸的一只大公鸡,他不光喜欢吃我家的鸭食,有时竟然将正在吃食的母鸭啄跑。
我向上帝和毛主席保证,以下所讲是我亲眼所见。当时两只大公鸡霸占了我家的食盆,一边吃一边响亮地叫着,好像做贼是件值得炫耀的事情。勇敢从附近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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