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雨打屋脊沙沙响，檐下桃花随之沙沙响，池边的嫩柳随之沙沙响。

    聪灵的时日把许多旧念丢进了雨中，缥缥缈缈的心绪抽得悠悠长长。此刻轻轻捧起一粒雨水，就能清晰看到世事转身的细节。

    纤纤密密的雨声里散散淡淡地溅着水红，溅着浅绿。斜斜的风倚着天窗，闲听浅唱。跳出柳雾的黄雀跃上了桃树的花枝，暇逸地闪着眸子，慢悠悠的鸣啭像一粒一粒的晶莹雨滴，透着鲜润的柔光，潜入怀中，沾上了灵魂。

    雰霏缠着城边的群峦，白茫茫地飘卷，被遮截的峰巅游离在半空。放眼朝雨幔纵深望去，一条山径隐隐绰绰地游动在靡靡翠色中，犹犹豫豫，似断还连，花草树木的影子好似它的呼吸。涳濛的风景散发着诱惑，迷惘被油然打破。

    生命的激情终究无法克制，我决然地走过眼前的粉桃雾柳，踏上了湿漉漉的道路，去城而远。青？树密密匝匝地向着山岭延伸，星星点点的幼叶吮吸着雨露，析出了清清亮亮的玉韵，填补着思想的空缺。

    藤萝在爬坡，巉岩上的野草相随其后，举着头颅分分寸寸地攀向高处。老枝新蔓相互盘络，将离离水气和山色交混到了一起，什么也不能分辨。软风探下身，挪出一道狭长的山谷，脉息悠然轻快起来，拾级而上，一步一步地渐入佳境。一条溪流被峭壑挤得弯弯曲曲，好像一根白线飘出了霏霏雾障，滑进朦朦胧胧的豆青，从绝壁一侧委婉地悬挂下来，看似靡靡弱弱，却眷眷地牵动人心。

    一潭清水突兀噏动在眼前，成片的野桃花里夹杂着摇摇摆摆的弱柳，流霞溢彩地漂漾在波影一边，被半明半暗的岚漫遮掩着，隐隐约约地迷人。这一刻，若是说愁，却满目都是绮丽；若说无愁，低矮的丝雨如一张网罩在心上。千思万想纵横交错，由潭水和桃花柳色随意编织，看不透真情也无须抱憾，模糊或是另一种美丽。

    面对一潭奇幻，有大量意趣在水中嚅嚅漾动，层层叠叠地洇化，层层叠叠地聚合。心累了，且放下一生的得失，在潭边平静地修身养性，再乘一缕清风，涉过秀水远渡。

    忽有一只鹁鸪掀起天空一角，飘到潭水上方，拥抱住江南接受一场洗礼。过低的翅羽扇乱了水中的粉桃翠柳，将胭红娥绿揉成了一团，逍遥的季节泛滥，沸沸荡荡地冲撞着潭水的沿口。涟纹漫堤，泻向山涧，心的闸门无保留地打开，彩色的浚流呈放射状急速奔涌。冈峦一阵阵地绿，一阵阵地红，微风细雨纷纭。

    我由潭边继续上行，登临山顶，雨声悄然止息，潮虀虀的云雾裹着几堆陋石，石缝中摇曳着秀草，如同幽思。天地玄空，四周的老树依稀舔着嫩芽，半是多情，半是迷离。山下仍旧霪雨连绵，虽然暌违了潭水与桃柳，但可眺望长江旋绕莽莽城垣，横穿南北，斜行东西，婉转回环，轻柔如练。江山分明就在襟袖间，心却突然拉远，被薄霭一层一层地搔得透湿。

    回到山下时，雨声又起，柔靡绕膝，骤然密集，萦系在耳鬓。长江顿时消失，山影顿时消失，楼宇顿时消失，风一阵紧似一阵，用惆怅安慰着虚无。茹薇般的景色浸湿了一遍又一遍，万物显得过于低沉，幽忧郁积，轮廓不断地扩大。冥冥之中，情态越迷蒙，含意越深刻，反反复复的揣摩，不能罢休。

    进入屋内，身后雨丝渐细，门外长街好像湿淋淋的琴弦，被雨水的指尖轻轻地弹拨着，颤颤悠悠的旋律似含又露，一时淅沥沥地黏稠，一时朗朗地稀疏。此时，伸手去探摸世界，满心的感受清清淡淡。

    屋脊雨声依然沙沙响，檐下桃花依然沙沙响，池边的嫩柳依然沙沙响。

    串流的汽车在追逐时光，穿越着一座庞大的都市，击不破的雨水绵绵不绝，桃花一闪而过，柳色一闪而过，池水一闪而过，感叹也一闪而过。车尾沾着粉红浅绿，沾着雨滴，天地在风景内外嬗变。

    雨伞顺着街边流动，宛如轻盈的桃花柳影，娇娇娆娆，烂漫缤纷，被透明的雨水丛丛簇簇地描画在心上。目光的径流仿佛隐含着什么，似有怨艾，似有彷徨，但不畏缩。

    屋脊雨声依然沙沙响，檐下桃花依然沙沙响，池边的嫩柳依然沙沙响。

    没有追求的柳烟隆起氤氲，随心所欲，忘情疯长。桃花含着清醇的泪，缱缱绻绻地默默飘落，枝头已亮出毛果。忽有杜鹃飞过楼宇上空，啼声脆爽。水珠坠地，小小的直径快速地加大，含嚼着笑容。

    湿洇洇的天地，就由之湿洇洇的美。

    屋脊雨声依然沙沙响，檐下桃花依然沙沙响，池边的嫩柳依然沙沙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