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像一个温柔又有力量的生物学者,透过那扇看起来有些狭小的门,戴着橡胶手套钻进去。
里面的生物虽然被身体麻醉,意识却还清醒着。
它不舒服,身体还有一些微弱的反应,用力地用头颅撞击地板,看起来随时会扑上去撕裂唐柔的脖颈。
唐柔的手被撞了一下,嘶一声,随后打开医疗箱,抽出一管高浓注射式麻醉剂,给它补了一针。
“乖乖听话,痛苦会少很多。”
那个生物终于安静了下来,再也不能动弹。
四只鲜红的没有眼白的眼睛,阴郁地注视着她,让即便藏在安全屋里旁观的人都感到恐惧。
唐柔手上厚重的橡胶手套在这个巨型生物第一次甩尾时,就被尖利骨刺割破,血液渗透出来,她叹了口气,随后露出面具般的笑容,举起手向它展示。
“我没有恶意。”
可异种生物怎么会听呢?
它从未与人类交流过,被捕捉到这里后,也没有人对它使用人类的语言,它只是机械地承受着人类施加在它身上的实验。
听到唐柔这个人类,在近在咫尺位置,一边碰触着它的身体,一边说着陌生的,令它讨厌的语言,又开始颤抖。
暴怒到颤抖。
唐柔放弃沟通这个环节,以前在实验室里的习惯的确要改掉。
她拧开消毒盐水,均匀的洒在布满密集红点的庞大躯体上,空气中满是次氯酸与生理盐水混合的微弱杀菌消毒气味。
“这种消毒方式对你来说来说不算刺激,应该不会太痛。”
随后抽出了医疗箱里的尖刀。
剔除碎肉,割掉腐烂的表皮,以及前几次实验过后,体表出现巨大创伤。
这只生物并非治愈系,一些严重的致命伤无法自体愈合,又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反复之下身体严重化脓腐烂,整个实验舱都散发着一种令人胃酸翻涌的腐臭味。
像地狱。
可唐柔连眉毛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她的手指灵动又快速,握着尖利的手术刀和缝合线,将一条看起来快要将它身体劈开的巨大伤痕,所有腐烂的组织切除掉,又有可溶性缝合针将伤口缝起来。
纤细的手指隔着橡胶手套翻开附着在人形躯体上的外骨骼上,将下面的受损皮肤快速清洁切割,敷上冰凉的药膏。
那些部位对这只从未接触过人类的异种生物来说,异样敏感,它显得十分不安,像被人扼住了脖子的猫一样浑身发抖。
四只猩红的眼睛快要从眼眶里瞪出来,神色震惊又古怪,直勾勾地盯着她。
浓密的有些过分的眼睫十分明显地上下颤抖着,扑扑簌簌,甩掉一串又一串细碎的水珠。
跟它的庞大狰狞显得截然不同,有种受到惊吓般的可爱。
唐柔毫不怀疑,如果此时麻醉剂忽然失效,她一定会死得很惨。
可事实上,她的医疗箱里还放着许多只以防后患的补充麻醉剂。
做完这做完清理,合上药箱后,唐柔摘除掉了那一双满是腐烂组织的橡胶手套,换上新的。
她指腹上的伤口早就消失不见了,远超人类的愈合速度,让她不再为身体上出现的伤感到烦恼。
甚至在上了新的手套后,职业病一般轻轻的抚摸那只比正常人类大出两倍的头颅。
“你看,我不是在伤害你。”
她的动作轻柔,语气也很轻柔。
像在摸一条雨水中瑟瑟发抖的流浪犬,摸它丑陋又狰狞的伤痕,摸它从未被人碰触过的庞大身躯,和那一身狼藉的腐肉。
古怪的是,那个生物竟然察觉出她没有恶意。
从一开始的殊死抵抗,恨不得吃了她的眼神,变得有些诡异的平静。
四只眼睛闭起来,像在生气,又像在屈辱地承受。
唐柔觉得有趣,等它身上第一层药膏吸收后,又给它推入一只麻醉剂,再一次涂抹起了另一种愈伤和除菌药膏。
房间里的隐藏式喇叭忽然响起。
指挥官透过音响系统问她,“你在做什么?”
“它害怕,我要让它知道,我没有恶意。”
“人类对它而言,是食物。”
“人类也养狗。”乍一听,唐柔像在答非所问,“有人把狗当食物,有人把狗当朋友。抑郁症患者养治愈工作犬,把它们当救赎。”
它很丑,也很难闻。
腐烂的粘液再一次从伤口处渗出,唐柔看起来并不气馁,继续清理。
一遍又一遍,耐心好的出奇。
人类从一开始就把这些异种生物当成了假想敌,的确,它与人类截然不同,未知的来源,恐怖的身躯和不能被人类所接受的恐怖力量,都成为了让两个种族推向敌对方向的不可调和的差异。
可这也不能否认,这些生物或许是有感情的,对它们没有恶意的人类,它们很少去主动攻击。
这一点是唐柔在很久之前就发现出的道理。
那一日,她带阿尔菲诺摧毁地下活人实验室,被改造的23万活体实验体疯狂的厮杀伤害过它们的研究员们,却放过了那些从未对它们动过手的无辜实验者。
或许一直以来,戴有色眼镜的是人类本身。
什么是人,什么是动物,什么又是异种生物?
食物链的层级,究竟是谁定下的?
没有人碰过它。
这是它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接触到人类。
唐柔把它的头放在腿上,看它紧闭的眼睛。
“我对你没有恶意,能感受到吗?”
她的确没有恶意。
但不妨碍它讨厌人类。
头部的伤痕最难清洁,唐柔屏息,离近了仔细观察。
它头颅上的伤痕比想象中的更加严重。
颅骨处有无数道深刻的伤疤,藏在水藻一般的发丝下,即便隔着薄薄的透明面罩都能闻到腐烂的恶臭。
她的身体有些刺痛,那些尖锐的外骨骼再一次割伤了她的防护服。
应该流血了。
唐柔没有放在心上,反正她的身体已经不同于普通人类,有相对强大的自愈能力。
眼前比较棘手的是它的伤痕。
“指挥官,你让我来看这个生物,应该不只是让我看它受了多少磨难吧?”
唐柔声音很轻,腿上的脑袋动了动,以为她在跟自己说话。
她再次伸手,按抚性的摸了摸它没有明显伤痕的脸颊。
它僵住,不动了,闭上眼,装死。
“如果它身上真的有什么特别之处,你不妨现在就告诉我。”
“的确是这样的,唐小姐。”
喇叭中响起男人低沉冷静的声音,“你很聪明。”
唐柔没有什么表情。
头上的伤清理得差不多了,她开始收尾,在所有切割过腐肉的伤口上涂抹一层层清凉的药膏。
猛然清爽了很多,巨大的生物发出微不可闻的低哑哼声。
“刚刚你在会议上应该听到了,那个命名为美杜莎的基因项目实验。”
“嗯,听到了。”
指挥官又说,“你现在身前的这只生物,就是美杜莎实验的基因样本来源。”
“什么?”
唐柔脸上终于露出了进入实验室以来最为明显的惊讶神情。
“美杜莎不是雌性生物吗?”
“是的,但不完全是。”指挥官说,“这只生物会在某种环境下改变性别,比如说温度,湿度,又或者是在受严重伤害时,它会将性别转换成男性。
我们猜测这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麻醉剂的效果渐渐褪去,唐柔站起身,收拾箱子。
离开之际,被甩来的骨刺割裂衣裙,一小块布料掉落在地,被黏腻的躯体压在身下。
她回眸笑,“喜欢你就留下。”
离开实验舱,通道门打开,指挥官从安全屋里走出来,看着她,“你很大胆,百闻不如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