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非常清楚,离婚首先伤害的是孩子。孩子跟着父母来到这个世界上,是无辜的,凭什么让自己的孩子心里痛苦呢?
心潮起伏、思绪万千是必然的,但马珍珍是冷静的。她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只不过现在早了点。她还没想离婚。她沉着地问一个同事,现在倒腾古玩有什么前景?
那个同事知道马珍珍老公爱好这个,但这个同事却恰恰不喜欢,于是就说:"你最好亲自去看看——假货充斥市场,贩子一嘴鬼话!赶紧劝你们家柳三羊改弦更张,别弄这个!"
这就让马珍珍纳罕,既然如此,柳三羊怎么会这么热衷此道呢?巴兰他们怎么会赚这么多钱呢?难道只靠欺骗吗?
马珍珍曾经偶尔路过一些古玩店,看上去基本上都冷冷清清。回来后她就问柳三羊:"看不见古玩店人来人往,他们吃什么?赚得出房租来吗?"
柳三羊淡淡地回答:"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也许柳三羊说得对,自己不该拂逆他的爱好。可是即使自己使点小性子,去娘家住些日子,你柳三羊也不应该借机乱搞啊!想到这一点,马珍珍蓦然间心脏紧缩起来,感觉绞痛。他爱好古玩,或许我还能忍受,他在外面乱搞则决不允许!就像香港要不要回归,海峡两岸要不要统一,这是没有商量余地的!她突然感到心脏非常难受,紧揪着,便急忙服下几粒速效救心丸,这其实是怕自己的父母有意外,她装在口袋里的,现在派上用场。心脏好受一些以后,她就重新投入工作,然而,一点心思也没有了。
婚姻对于一个女人,几乎是人生最大最严重的问题,现在蓦然间亮起红灯,她还工作得下去吗?她找男同事要了半盒烟,来到吸烟室抽了起来。她把自己和柳三羊认识、交往、结婚以来的所有事情都回想了一遍,越想心里越气愤。
她从来没抽过烟,当她抽到第四支的时候,就抽醉了。她非常难受,想吐,便对着吸烟室里的痰盂"呕、呕"地吐了起来,把中午吃的饭没消化完的那部分都吐在了痰盂里。然后她想在条案上趴一会儿。但她浑身无力,心跳很快,一下子就溜桌了,出溜到条案下面去了。她的身体为此撞了条案一下子。条案上铺着紫绒台布,马珍珍架在烟灰缸边沿上的那半支烟一直燃着,因为条案被撞了一下子,那半支烟就出溜到条案上,接着,就把紫绒台布引燃了。而且,蓦然间由引燃变成了明火。
据后来马珍珍回忆,起火是因为男同事给她的不是打火机,而是火柴。事情非常凑巧,现如今哪还有使用火柴的?偏偏这个男同事就爱使用火柴,因为,他是个集火柴盒的爱好者,他使用的火柴都是从全国各地淘换的,使完以后就把空盒集起来。马珍珍借了他的烟,也借了他的火柴,就摆在吸烟室的条案上,当台布引燃以后,就波及到火柴盒,火柴盒被引燃以后,蓦然间就"忽"一下子变成了一团明火,整个台布就腾腾地烧起来了,接着,木质条案就跟着烧了起来。此时,马珍珍应该是有些意识的,但她实在太难受了,有过抽烟抽醉了的历史的人会明白这一点,这是比喝酒喝醉了还要难受的一种体验。让人既无招架之功,也无还手之力。马珍珍躺在条案下面,于冥冥之中知道条案已经烧起来了,但她硬是不能把火扑灭了。就在这时,另一个来吸烟的人推门进来,发现了这一切,便大呼小叫招来了人,把火扑灭,救走了马珍珍。
其实,火势是往上走的,趴在地上保险系数是最大的,马珍珍因为倒在地上,所以身上没受一点伤。事后,领导就说马珍珍因为婚姻问题想不开,故意在吸烟室放火。把马珍珍气得呀!
但事实是吸烟室的条案被烧了,马珍珍再怎么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建筑设计所是个有钱的单位,没人在乎那个条案值多少钱,人们议论最多,甚至发出诋毁的,是对马珍珍的人格。这就叫"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马珍珍的心境更坏了。
她在家里躺了好几天。最后,她让女儿在周末放学以后到商业街找巴兰去,就说替爸爸看看那个领养的孩子。她要印证一下。女儿不明就里,便到商业街去找巴兰,而巴兰正巴不得如此,急忙开着车带马珍珍的女儿来到市郊结合部的联体别墅,让马珍珍的女儿看了家里跟着自己老妈的那个三岁女孩。
女儿回到家以后,一五一十地告诉马珍珍,巴兰家里确实刚刚领养了一个女孩。
马珍珍什么都不说了。她两眼紧闭,两行热泪不由自主地从眼角流了下来。结婚这么多年来她为这个家所做的一切努力,所吃的一切苦头,所承担的一切压力,所忍受的一切委屈,如一浪高过一浪的潮水,一股脑都涌上心头。柳三羊,你太过分了!这么多年来,你心里只有你自己的爱好,根本没有这个家!既然如此,我留恋这个家还有什么意义?别看你外表道貌岸然,实际骨子里男盗女娼!我现在也不老,再找个好男人也不是做不到,拜拜了,畜生!
就这么了结似乎便宜了柳三羊,她要到赏玩杂志社去一趟,找柳三羊的领导奏一本,让柳三羊在单位三年抬不起头来!谁让你家外有花,这是有代价的!
杂志社的主编接待了马珍珍,听了她的哭诉以后表态道:"现在的年轻人啊,简直就没正行!唉!别哭了,多想想应该怎么应对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种事我们杂志社作为工作单位不便干预太多,但我们对柳三羊开展必要的批评教育是责无旁贷的,必要的时候还要叫他把手里的工作停下来。因为这种事如果在同事们中间传开来,影响实在太坏!"
马珍珍见目的已经达到,就站了起来,说:"我也不多打扰了,你们知道就行了。什么时候我承受不了,再来麻烦您。"
主编把马珍珍送到楼梯口就回去了。她听见主编自言自语:"这叫什么玩意儿!"
这就对了,我就是要叫你柳三羊身败名裂。谁叫你不知道自重呢!
晚上,马珍珍拿着一份离婚协议书来找柳三羊。之所以写离婚协议书,是因为那一屋子古木家具和坛坛罐罐是他俩婚后的共同财产,再者说,买这些东西也并非没用过家里的钱,理所当然有一半是她的。哪怕拿回娘家以后再把那些东西处理掉,此时该要的决不能含糊。
柳三羊看了离婚协议书也没有吃惊。因为他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不是他想离婚,而是他预计马珍珍不知哪天就会提这个问题。马珍珍对古玩培养不出兴趣,而他又放弃不了古玩,那怎么办?而且只要染指古玩就涉及钱的问题,这在一个家庭里是最容易引起争议的。接下来的事情只能听天由命。他看着离婚协议书淡淡地说:"别着急,咱慢慢协商。"可是,他一听马珍珍讲起事情经过,就立马火冒三丈了。巴兰这人怎么这样?我明明是为了帮你,你怎么领我往沟里跳啊?即使你爱一个人,爱得深入骨髓,也不能不择手段吧?这不是生生毁了一个家庭吗?这不也等于在我心上插上一把刀吗?
"我不反对离婚,因为如果不离婚,看上去你会很痛苦。但我以我的人格担保,我只是帮助巴兰,并没有与巴兰生出与咱俩婚姻相抵触的情感,她所说的事实是根本不存在的!"
马珍珍一声冷笑,说:"该调查的我已经都调查了,铁案如山,事实证明你是一个披着好丈夫外衣的伪君子!我被你生生地骗了这么多年!不要再狡辩了,签协议吧!"
柳三羊紧紧地皱起眉头,认真地说:"协议可以签,但你不能污蔑我的人格!"
马珍珍没有兴趣再跟柳三羊矫情。她说:"你爱怎么说都行,眼下只需要你把协议签了。"
柳三羊这口气憋的!真让他无可奈何。签!有什么?早晚有你后悔那一天!
一个古玩收藏家的家庭就这么解体了。接下来是分家产,然后吃散伙饭。当然,都没让女儿参与。他们都怕女儿会哭成一个泪人。在这一点上他们出奇的一致。那份协议涉及的事项,最重要的部分是房子和一屋子古木家具。他们商量的结果,是马珍珍要房子,柳三羊要古木家具。而坛坛罐罐,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
但搬家的时候,马珍珍把她这一半坛坛罐罐无偿地送给柳三羊了。因为,她看着那一屋子破家具动了恻隐之心——那跟房子的价值怎么能够对等?眼下房价噌噌地看涨,却没听说破家具会看涨。毕竟夫妻一场,人之常情嘛。当然,马珍珍还不知道一件元青花能卖226个亿的天价。如果知道,就不会把坛坛罐罐拱手相送了。但柳三羊心里有数,如果赔了,自己认倒霉,如果赚了,将来给女儿。因此,他对马珍珍想要什么,自己该送什么,都表现得很平淡。无所谓!
问题是柳三羊必须得从家里搬出来。马珍珍限定他一个星期搬完。可是他那一屋子破家具往哪儿搬?他想过搁在哥哥柳大羊那里,但大嫂是个很挑剔的人,估计不会喜欢这些看上去黑糊糊、脏兮兮的东西,而且他们家里那么干净、讲究,这些东西摆在屋里也实在不搭调。最重要的,是不能给哥哥添乱。试想柳大羊家里天天门庭若市,人们看到他家里突然增加了一屋子古木家具必定猜疑是有人送了大礼,那举报信立马就寄到市纪委去了。裤裆里的黄泥——不是屎也是屎,不是自寻烦恼吗?而周围说得上话的朋友,家里都没有空余的房子。
他试着给沈蔚打了一个电话,因为他觉得沈蔚人品不错。说起离婚、分家,古木家具没处放的事。沈蔚一阵叹息,说:"好人怎么不得好报呢?要么我跟老公商量一下,在我们存货的小仓库里挤一挤,给你腾点地方,也许能放几件家具。不过这也是暂时救急。"
柳三羊病笃乱投医,就说:"那敢情好,太谢谢了!"
结果沈蔚跟金岳武一提这件事,金岳武立马火冒三丈,说:"柳三羊他闹离婚活该!他破家具没处放他活该!这就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没到。沈蔚你要敢帮他柳三羊的忙,看我不跟你闹离婚!再说,我也决不会给他腾屋子!"
谁知,沈蔚真拿柳三羊的事当事了,柳三羊是什么样的人品啊!她总是念念不忘柳三羊曾经无私地帮助过她。她不能忘恩负义,不愿看柳三羊的笑话。她一挺胸脯就跟金岳武叫板了——"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说就说,你敢帮柳三羊,咱俩就离婚!"
"好,那咱俩就离吧!"
"什么什么?你说什么?"
"离婚!"
金岳武张大了嘴巴,吃惊地看着沈蔚,像看外星人。接着他就一声喊叫:"哎哟喂!"金岳武抓着自己的头发蹲在地上。他这好几年来对沈蔚与柳三羊的猜疑,终于兑现了!本来这两年他们夫妻俩男主外女主内,一买一卖,一唱一和,真是干得不错,金岳武还庆幸沈蔚虽在河边走,终归没湿鞋。谁知,却原来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面。金岳武一声大叫:"柳三羊,我操你妈!"接着,他咕咚一声就栽倒在地,人事不省了。
沈蔚立即给柳三羊打电话,现在她最相信的人、最堪以依靠的人就是柳三羊了。柳三羊回话道:"不要搬动病人!哪儿都不要动!立马打120!我马上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