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洋葱。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她,波希米亚女郎从箱子里取出一副似乎已经用旧了的纸牌,还有一块磁石,一只干瘪的四脚蛇,以及另外几件必备的算命术品。尔后,她叫我用一个钱币在我的左手画十字,巫术仪式就这样开始了。没有必要在这里向您陈述她作种种预言的细枝末节,至于她算命的那套本事,显然可以看出,她可不是半路出家的女巫。
可惜我们不久就受到打扰。房门猛然打开,一个男人闯进屋子,只见他披着斗篷,只露出两个眼睛,不客气地斥责了波希米亚姑娘一顿。我听不懂他说什么,但从他的口气里,知道他正大发脾气。吉达娜看见他既不惊奇,也不生气,反而跑着迎上去。她用刚才当着我的面用过的土语,叽里哇喇地对他说了几句。只有她反复说的“佩依罗”一词,我算听明白了。我知道波希米亚人都这么称呼外族人。假设指的是我,解释起来就麻烦了,我已抓起一只板凳腿,暗自盘算,看准适当时机就朝那个入侵者头上砸去。那家伙粗暴地推开波希米亚女郎,朝我逼来;可是,他突然后退一步。
“啊!先生,”他说“原来是您!”
我也瞧了瞧他,认出我的朋友唐何塞。此时此刻,我真有点后悔,当初没有让人把他绞死。
“哟!原来是您,老朋友!”我笑着喊起来,尽量不露出勉强的痕迹;“您打断了小姐的话,她正在给我算命,可有意思了。”
“又来这一套!早晚要完蛋,”他咬牙切齿地说,狠狠地瞪着她。
然而,波希米亚女郎继续用土语跟他说话。她越说越激动。她眼睛充血,变得十分可怕,脸上肌肉抽搐,不停地跺脚。看样子,她是在逼他干什么事,而他却显得犹豫不决。到底是什么事,我已心中有数了,因为老看到她用小手在脖子上快速抹来抹去。我料想事关割一个人的脖子,而且我有几分疑心,可能就是指我的脖子。
对她波涛滚滚的长篇大论,唐何塞只斩钉截铁地回答三言两语。波希米亚女郎无奈,只好深恶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盘腿而坐,拣了一个橘子,剥了皮,吃了起来。
唐何塞抓住我的胳膊,开了门,把我带到街上。我们都一声不吭,大约走了二百步路。后来,他伸手一指说:
“一直往前走,您就上大桥了。”
他转身就走,匆匆离我而去。我回到客店,有点狼狈,心情的确很坏。最糟糕的是,脱衣服时,发现我的手表不翼而飞。经过再三考虑,我既不想第二天就去讨还原物,也不打算请求市长派人找回失表。我结束了对多明尼各会珍藏手稿的研究工作,就动身去塞维利亚。在安达卢西亚来回忙乎了几个月之后,我想回马德里,中途必经科尔多瓦。但我已无心在那里久留,因为我对这座美丽的城市和瓜达尔基维尔河的浴女们已经产生了反感。但还有几个朋友要去看望,还有几件事要办,在这个穆斯林亲王们的古都1至少再呆三、四天。
1科尔多瓦于八世纪被摩尔人征服,曾经连续四个世纪为穆斯林王国在西班牙的首都。
我回到多明尼各会修道院,一位神父对我研究古门达遗址一向关心备至,他一看见我就张开双臂欢迎,高兴地叫嚷起来:
“感谢天主!欢迎欢迎,我亲爱的朋友。我们都以为您死了呢,而我呢,我对您说吧,为了拯救您的灵魂,我念了多少天主经和圣母经,可我并不后悔。您居然没有被人谋杀,但您遭到抢劫,这个我们是知道的。”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道,颇为惊讶。
“是的,您晓得,就是您那只漂亮的报时表嘛,在图书馆里,每当我们叫您去听唱诗时,您就按表报时间。太好啦!它已经找到了,人家会还给您的。”
“这就是说,”我打断了他的话,有点难堪“我不知丢在什么地方了”
“那坏蛋已经蹲大牢了,谁都知道,他是这样一个人,为了抢一个小钱,竟敢向一个基督徒开枪,所以我们担心得要命,生怕他把您给杀了。我同您一起去见市长,我们会让人把漂亮的表送还给您。到那时,可不能说,西班牙司法机关不知干什么的!”
“我老实告诉您吧,”我对他说“我宁可丢掉表,也不愿出庭作证去吊死一个穷鬼,尤其因为因为”
“噢!您大可不必担心;早已挂上号了,不能吊死两次呀。我说吊死,还错了呢。您那土匪是一个小贵族;后天他就要受绞刑1,严惩不贷。您看吧,多一件和少一件赃物丝毫改变不了对他的定案。如果他只偷东西倒要感谢天主了!可他血债累累,一件比一件更吓人。”
1一八三年,贵族仍享有此项特权。今天宪政时代,绞刑才适用于平民百姓。――原注。
2典出莫里哀喜剧德?普尔索尼克先生,是一个瑞士士兵说的蹩脚法语。
“他叫什么名字?”
“这地方大家都知道他叫何塞?纳瓦罗;但他还有一个巴斯克名字,这是您我都念不上来的。我说,此人值得一看,您最喜欢了解当地的奇闻逸事,您不该错过机会去见识一下,在西班牙,坏蛋们是怎样离开这个世界的。他关在小教堂里,马丁内斯神父会带您去。”
我那多明尼各会神父一再劝我去看看“乔丽的小绞刑”2的准备情况,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我带着一盒雪茄去看望案犯,但愿他能因此原谅我的冒昧。
有人把我带到唐何塞身边,他正在吃饭。他冷淡地对我点点头,礼貌地感谢我给他带去礼物。我把那盒雪茄放在他双手里,他清点完数目后,从中挑选出几支,把其余的还给我,说再多了也没用。
我问他,是不是花点钱,或者靠我的朋友们的情面,我也许可以有所作为以减轻对他的刑罚。他先是苦笑着耸耸肩;不一会儿他却改变了主意,请求我做一台弥撒拯救他的灵魂。
“请您,”他怯生生地接着说“请您再做一台弥撒,祝福一个曾经得罪过您的人,行不行?”
“当然可以,老朋友,”我对他说“但据我所知,这里没有人得罪过我呀。”
他抓着我的手,紧紧地握着,神情严肃。沉默了一阵子,他又说:
“我还可以请您帮个忙吗?您回国时,或许要路过纳瓦罗?至少,您必须经过维多利亚,离纳瓦罗不很运。”
“是的,”我对他说“我肯定要经过维多利亚;而且,绕一圈到潘普洛纳1也不是不可能的,为了您,我愿意兜这个圈子。”
1潘普洛纳和维多利亚都是西班牙北部城市,前者在后者的东面。
“太好啦!要是您到潘普洛纳,您会看到不少使您感兴趣的东西那是一个美丽的城市我把这个圣牌交给您(他给我看挂在他脖子上的一枚小银牌),您用纸把它包好”他停顿了一下以控制内心的激动“请您交给,或者托人交给一个老大娘,我会把她的地址告诉您。――您就说我死了,您不要说我怎么死的。”
我答应为他办事。第二天我又去看他,同他消磨了大半天时间。下面请大家阅读的悲惨故事,就是他亲口对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