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哼道:“有啥不便?公公令你来这里卧底,为的是看着点这些读书郎,有没有异心,这些读死书的书呆子哪有什么名目!有道是:养兵千日,用在一朝,你要为公公效劳,现在不求功,还唠叨什么!”
粘夫子几乎要哭出来的声音连忙说:“是,是。”
使钩子番子道:“刚才这妇人放出金箭令,只怕会引出樊大先生的‘二凤双鹰’来,那就糟了。”
土豆子道:“札档头,那就有烦你把庭院里惹眼的清除掉。”
那姓札的番子哈哈笑道:“我说粘夫子,你也该知趣了。”说罢像一阵风似地掠了出去。
那粘夫子额上渗着汗,眼珠骨溜溜的向木榻上茹小意和土豆子身上一转,便道:“我我也去清理庭院。”
土豆子脸不改色地道:“清理小小一个院,还不须要动用两个人。”
粘夫子只觉得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敢连连声道:“是、是。”
土豆子冷冷地道:“不过,那些学生还需要你去稳一稳。”
粘夫子顿时如释重负地道:“是,是,小的一定能安定人心,姚少侠放心。”
土豆子淡淡一笑道:“我又不是长期在此地勘察的,可没啥好担心的。”
粘夫子觉得这少年脾气古怪至极,自己讲的句句话都搭不上劲,只有说:“是、是。”汗往脖子里钻的退了出去。
土豆子看着粘夫子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后,脸上浮现了一种似笑非笑,仿佛狠毒又略似怜惜的神色,这神色出现在一个少年的脸上使得他看来像一个历尽沧桑但却不知几岁的小老人。
然后他回身,向着榻上的项笑影和茹小意,浮现了一个诡异的微笑,道:“只剩下我们三个人,可谈谈旧事了。”这语言十分奇怪,就像是跟一个阔别多年的老友叙旧一般。
茹小意只觉心头冒起了一阵寒意,可是她并不明白。
她略为挣动,勉力望去,只见项笑影也一脸不解之色。
土豆子嘴角挂了一个冷傲的微笑,脸上的神情却更冷漠:“项公子,你可风流快活!快活了这许多年,你好啊。”
项笑影下颔搐动着,却说不出话。
土豆子冷笑道:“你说不出来,我替你说,当年,令尊大人还当权得势的时候,你玩弄的黄花闺女,也不少吧?该记得有个叫添梅的吧?十几年前的一桩风流账,项公子不知还记不记得?”
茹小意耳里听见,脑里轰了一声,但随即省悟,别的人还可存疑,但自己丈夫是一个忠厚老实人,决不会欺瞒自己,知这是土豆子故意离间,竭力转过头去,想作个表情,让项笑影放心,却见项笑影一脸惶恐之色,竟然吃力地颔首,茹小意一时不相信自己目中所见的情景。
只听土豆子又道:“想不到项公子还记得薄命的添梅,当年她失身于你之后。珠胎暗结,可是知道你们项家不会纳她这样一个奴婢女子,产子之后,必留下婴孩而逐之出门,只好图逃脱,结果死在你们项家人的手里,都可谓表面仁义道德,内里恶事做绝了。”
茹小意听了,心里讲一千句,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骗人,他骗人的却瞧见了项笑影的神情。
她最了解她丈夫。
她也知道项笑影这神情正表达出心中的恐慌、歉疚、惭愧、惶惑
她只觉脑里一阵轰烈,像一个大霹雳炸在脑里,项笑影有没有做过倒反显得不那么重要,但这些年来,她一直崇敬的丈夫是不是一个假象,项笑影到底有没有欺瞒她比一切都重要。
她忍不住叫了一声:“你骗人”才知道声音已恢复了一小半。
土豆子冷笑一声道:“我有没有骗人,你问你丈夫便可以知道。”茹小意竭力道:“我不相信”她希望项笑影了解,无论对方说什么,她都不去相信的。
多年来,她面对项笑影的忠恕与厚道,常自惭过于计较得失成败,而且对当日与师兄留情更生愧疚。
土豆子忽道:“添梅是不是有了你孩子,再被你们迫死的?”
只听项笑影吃力地道:“你你是谁?”
项笑影只是说了短短三个字,茹小意听在耳里,如同心胸里被扎了三刀,一时连发声的力气也消失了,只听土豆子道:“你别忘了,我也姓姚。”
项笑影结结巴巴地道:“你是添梅她你是小弟”土豆子只冷笑一声。项笑影强撞一口气道:“小弟你还未死你我很”
土豆子冷笑道:“我如果死了,这就不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了。我死不了,你当然伤心。”
这次项笑影用力地摇头:“不我”
土豆子没等他说完,忽厉声道:“姓项的!你说,你是不是对不起我姐姐?”
项笑影一脸惭色,但肯定地颔首,缓缓地道:“我我是对不起她她死得好惨”
茹小意尖声道:“笑影,你不必为了我被人挟持而任人诬陷”她因一口气涌上喉头,流利的把话吐了出来,这一来,倒是使土豆子省起,一个筋步,跃到茹小意身前,一连疾点了她几处麻穴:“你倒复原得快!”
项笑影叱道:“别伤害她——”声音虽已恢复大半,却挣不起身子。
土豆子诡笑道:“项夫人,你别自作多情了,项公子承认的事,只因他确实作过这等卑污事,决不是为你安危才认罪的,你若不信,可以问他!”
只听项笑影涩声道:“小弟,我是对不起你姐姐,可是——”
土豆子向茹小意挑起了一只眉毛阴笑:“是不是!他都认了!他对不起的事儿.可不止这一桩呢!可怜你跟他份属夫妻,仍叫他蒙在鼓里。”
项笑影怒道:“小弟,你——”
土豆子如风掠起,又闪到项笑影榻前,封了他的哑穴软穴,怪笑道:“这一来,你们纵闷香药力消失,也只有任我摆布的份儿了。”
他忽凑过脸去,几乎与项笑影是鼻子贴鼻子的问:“你知道我想干什么?”
他道:“其实我也不想干什么,只是想把你在我姐姐身上所干过的事,在你夫人身上再干一次而已。”
听完了这句话,茹小意忽然想到死。
在与项笑影浪迹天涯逃避阉党仇家追杀,或在贫寒交迫遭人唾弃逼害,甚至惟一孩子石头儿死的时候,她都没有想到过死。
因为在她孤苦凄凉的时候,她仍有依傍,她境遇虽苦,却并非无依。
只有在这时候,她忽然失去了一切依凭。
一切都是陌生冷漠的,甚至连卧身其上的木榻也一样冷冰无情,满怀敌意。
只是她想立刻死去也很难。
土豆子那一张表情过于老练而年轻的脸孔,已迫近到眼前来。
茹小意心里绝望的呼喊:她不知何时这噩梦方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