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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一八九七—&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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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     从另一方面说,故事也开始占了他整天时间。他在家里,大部分时间用来读书。十岁,他开始抵制学校时,自己阅读莎士比亚、狄更斯、巴尔扎克和康拉德的作品。在父亲办公室的火炉旁,他观察和谛听父亲的朋友们喝威士忌酒和交替讲故事。在县政府,他听老人们讲关于战争的故事,在黑人保姆卡洛琳巴尔的小屋的壁炉旁,他发现了另一个听故事的地方。福克纳家的孩子们叫她加莉奶娘。她一八四年生下来就是奴隶。穆里福克纳搬到奥克斯福时,她已年过花甲。她象毛德福克纳那样,个头小,严格,令人畏惧。但是她感觉和表达爱的能力延续了一个世纪,战胜了巨大困难,使她能够给威廉以慈祥、爱和娱乐。她不会阅读或写作,可她能回忆得起旧时和旧人的许许多多故事:关于奴隶制的、战争的、宗族的和福克纳家族的故事。若干年后,福克纳在好莱坞的微恙中,复述她的关于小动物生活和习性的一些故事,因而他和其他人分享了当年她和他分享过的惊讶和喜悦。早先,因她在场而感到不必担心,他由听而跨越到讲,因此开始讲他自己的故事,自己型的故事,——一个关于法官的故事,那是他在他父亲的马车租车店里、在县政府里、或在“大宅第”的门口处听见的,而“大宅第”的门口是他的另一个经常逗留的地方。他在那儿和他的表姐莎里穆里一块玩,她对他就象亲姐姐似的。他在那儿听他的祖父讲老上校的故事。他静静地听着,不时用手去摸摸老上校的手杖、书籍和手表,甚至还摸摸老上校中弹牺牲那天从他嘴边掉下的破烟斗。这些时刻对他俩来说都是难忘的,好象梦境一般,他祖父把老上校的一件漂亮背心和一个表链的复制品送给他,福克纳后来说,他把老上校叫做“世界上最值得骄傲的孩子。”不久,他就开始用自己的烟斗抽烟,这成了他一生的习惯。

    威廉有时觉得,如象昆丁康普森在押沙龙,押沙龙!一书中的感觉一样“就是他这个身体好象一个空荡荡的大厅,里面嘹亮地回响着”一些名字,他“象一个军营,里面挤满了用后眼看人的难对付的鬼。”兴许没有孩子听到那么多,那么经常地听而不偶然地问问:“为啥给我讲这个故事?这故事对我有啥关系?”但实际上,他好象受得了这些故事,还想听得更多些。多年来和他很熟的一个人曾经说,他显然听了每个故事的各种说法,而且显然记得起所有这些故事。对场面、事件、人物、甚至语言和细微末节,很明显都记得一清二楚,这成了他的明显的优点。在上七年级时,他开始学习密西西比历史,特别是关于内战的那部分历史。几年以后,他的藏书有道格拉斯骚斯俄耳弗里曼和布鲁斯卡同关于内战的著作、加尔文布朗著密西西比古代史,甚至还有密西西比州档案。一九三二年,他父亲去世后,他成了这个家族的族长,因而继承了一本这个家族的大圣经,其中记载着全部强制性的登记,他也将自己的发现尽可能详尽地记录在这个家族的家谱中。但是关于他所知道的他的地区及其历史的大部分,肯定其中包括他的家族及家史,都是他从老故事谈讲一书中得知的。这个事实不仅有助于了解以对话形式的小说如押沙龙,押沙龙!,而且有助于了解我们在他的小说中所体会到的时间的明显顺序,这个顺序基本上是天衣无缝的。在他的小说中,历史往往是包括现在、将来和过去。

    几个月来,威廉继续沉静寡言,时好时坏,抵抗施加于他要他顺从的压力,这个变化已经明显。人们注意到这个观察者,把他的懒叫做“几乎没有生气”有时,他和老人们一道站在奥克斯福镇的广场上,镇的内战英雄纪念碑旁,这个碑是一九0七年后完工的。他坐在或站在那里纹丝不动,静默着,好象被他内心的某某场面或某种意识揪得紧紧地似的。看见他孑然一人静静地站在操场上或广场上,人们开始认为他是本“未装订的书”这是他的家庭、特别是他父亲越来越同意的看法。穆里福克纳几乎了解对学校的任何一种厌烦情绪。他喜欢一个好故事和任何别的人。威廉沉默寡言和逃避家务事及其他活的办法,威廉阅读和听故事以及写诗和读诗的方式,使他惊慌失措。岁月不居,穆里的惊讶加深了,特别是当他听到威廉开始静静地站着看其他男孩们和他的女友爱斯蒂尔奥尔德汉随着汉迪的乐曲跳舞时,他更其惊讶不已。

    一九一六年,威廉在十一年级的第二个企图显然正开始显现,他父亲的这种忧虑扩大到了祖父。一个小伙子其行动象某种知识分子,然而却拒绝从高中毕业,叫人有什么办法呢?菲尔斯通是当地的另一个知识分子,他至少使自己成了优等生。决心改换一下环境,年轻上校使他的孙子在他的银行里当了簿记员。这是教他认识吃力的工作和挣钱不容易的多么好的一个地方?威廉显然顺从了,他每天花几个小时猫在银行里。后来他开玩笑地讲到这几个月,说:“离开学校,到祖父的银行里工作。知道了他的酒精的药用价值。祖父认为这是看门人。看门的活苦。”尽管他从中得到了经验,他后来把这些经验传给名为拜伦的书信代书人,但是他在银行的时间依然丝毫没有使他安下心来。他丝毫没有使自己专心于自己的工作,那怕是勉勉强强也没有作到。他断然地说,为金钱工作是可鄙的。他开始和著名的饮君子,甚至“城市的醉汉”交往时,她母亲极为优虑!她知道这等于让人们用喝威士忌酒的办法来消除困难和烦恼。威廉在银行里呆较少时间,更多时间是去参加密西西比大学发起的活动时,她和这个家庭的其余成员都一声不吭地默许了。

    早先,她的长子反对学校和工作的斗争开始后不久,毛德福克纳已注意到他的两肩微微有些弯。她决心教他走路时要象据说他祖父走路那样,昂着头,背直挺。她开始每天给他系上一件帆布背心,以便使他的肩头挺直。他的表姐莎利穆利觉得一个类似的支架是那么不舒服和限制人,她经常找人给她松松横过她背部的支架。威廉穿上自己的支架,将近两年,却很少吱声。后来,他重新参加竞赛运动——棒球、足球、网球——他肩上的支架妨碍很大。同时,它适合,甚至加强了他关于沉静寡言的尝试,在这些尝试中,他所需要的自我否定、自我惩罚以及自我戏剧化都作了表现。显然苦恼着威廉的一个问题就是必须处理个头的问题。他的朋友们长大了,他感到越来越处于不利的地位。他感到处于更加不利地位时,他试图更加协调一致的内向。他不止一次地实行否定自己,几乎自己的一切都予以否定,不仅是棒球和足球,而且也否定狩猎和跳舞。似乎使作为小个的命运更明显,他开始穿紧身衣,并且限制自己的早餐只吃烤面包和浓咖啡。但是苦恼着他的事情有更甚于个头小者:他出生在一个目击双亲不和的家庭,是感到羞耻和内疚的,对这个问题,他找不到可以接受的回答。

    这个家庭搬到奥克斯福而引起的衰败加深了,大家认为穆里福克纳不仅是个丧门星而且也是个醉鬼。间或喝的酩酊大醉在福克纳家的男人中是常事,这正如忍受在福克纳家女人中也是司空见惯一样。但穆里失败和愤怒的意识更厉害,他喝酒更多,而他喝酒越多,毛德夫人的抵抗就加强了。她非常讨厌喝酒。有时,特别在穆里大声嚷嚷,骂骂咧咧时,她准知道,他喝得不太多,不致失手打她。总之,他喝酒更多,发脾气时,她就数落他的失败、弱点和罪过,也发起脾气来。另一些福克纳家族的人,包括年轻的上校在内,就在孟菲斯附近的吉里研究所采取“治愈”方法,这是另一个家庭的传统。在既定的模式中“治愈”方法类似一个短的假期。在毛德夫人的监督下,它成了惩罚和赎罪的一个惯例。她不仅陪着丈夫消假,还带着儿子们作见证。他们走到路上时,父亲戒酒了。威廉和弟弟们与母亲一道在这个研究所提供的设施中等他,经几天治疗后,穆里脸刷白、虚弱感到丢脸,一家子一块儿乘火车回到奥克斯福。

    象大多数孩子一样,威廉在夜晚感到“孤寂和难以名状的悲哀。”他一旦暂时离开父母,就觉得自己永远地失掉了和被丢弃了。但是在去吉里研究所的途中集中表现出来的矛盾几乎肯定地引起了深深的忧虑。在未来的岁月中,他避免提起这些场景,然而却不断地重复这类事。象他父亲一样,他知道了喝威士忌酒和“治愈”方法的大部分情况。和他的父亲不同,他父亲最后还是设法控制喝酒并避免进吉里研究所,而威廉却从不设法停止。尽管有许多次加以节制,有几次持续戒酒,威廉还是继续喝杯中之物。有时,他喝得酩酊大醉是为了庆祝胜利和浇愁——他感到自己“个大些、更聪明、更高”有时他喝得醉醺醺则是为陷入清晰的梦幻境界;故意追求痛苦;或者将知觉与遗忘、生与死之间的界限作一定的缝合。但是他醉酒常常是为了排遣痛苦与羞辱,更明显的是为了需要柔情蜜意,他发现除饮酒外,几乎是不能寻找这种感情的。许多年以后,在他一生中最暗淡的时期之一,他接受了一系列的震击疗法之后,大夫发现他几乎象孩子般渴望着爱情。

    他对环绕着父亲醉酒的场面的更直接的反应就是疏远父亲而与母亲亲近。在他的小说中,他将同情与正义熔为一炉,是其特色。甚至对他小说中最可怕的坏蛋,如圣殿中的波伯依,八月之光里的柏奚格林,他在处理时,也给予相当大的同情。对于几乎是失败了的人们,他表现得特别充满了恻隐之心。然而在他青年和成年后不久的时期,他最同情母亲,在正义上最支持父亲。他叫父亲“先生”表面上保持尊敬,但是他认为他是个苦恼的失败者和笨人。他理解将“蛇唇”这个字眼加以指摘和拒绝的意义,他知道他父亲不但认为他懒,而且觉得他怪,——显然太象他的母亲,太沉迷于诗歌——他从而找到了表达他常常秘而不宣的指责的方式。一天傍晚,他坐在门口,轻蔑地回答他父亲提出的最后建议中的一个建议。穆里福克纳听说他的儿子同他曾祖父一样,现在抽烟了,就递给他“一支好烟”——一支雪茄。威廉接过了雪茄,回答道:“谢谢你,先生。”然后伸手从衣兜里掏出烟斗,将雪茄一分为二,塞进烟斗,点燃了。他父亲瞅着他,一言不发,然后转过身,走开了。他儿子回忆说:“他决不再给一支雪茄。”穆里福克纳终其一生也不读他儿子写的任何东西,其部分原因兴许是他知道他会在书中发现什么。威廉福克纳在其第一部小说坟墓中的旗帜里,直接取材于这个家庭的传说,他不仅将这个家庭的衰落作为这部书的主题,他还把前后不一的生活中的萨多里斯双胞胎的角色分配给他的父亲。老二约翰萨多里斯名字鲜为人知,他生活只是为了这个家延续后代。”他于一九一年逝世,即在穆里福克纳从里朴莱搬到奥克斯福之前一年。

    威廉和母亲的关系就远远不是那么直接。他用几种方法表现出怨愤:不干家务活,忽视功课,喝威士忌酒闹笑话。但就其最主要的而言,他母亲在世的时候(直到一九六0年),他始终是一个孝顺的令人称赞的儿子。他离开家的时候,他忠诚地给她写信,常常不提他父亲。在奥克斯福时,他每天探望她。一九二九年他结婚以后,他把妻子留在家里。毛德夫人清楚表明,有儿媳在旁,她是没有多少高兴的。他每天还抽出时间去孝敬母亲,以满足母亲的愿望。他对母亲孝顺,以慰慈颜。她的最后一句话讲到他父亲,一再重复地说:“我从来不喜欢他。”威廉会意,随之轻轻一笑。

    福克纳羡慕她母亲的坚强意志和持久的自尊心。这些已用几种明显的方式写入了他的小说。他认为毛德夫人是一个不可战胜的人物,如老上校最小的女儿巴马姑祖母和青年上校的独生女霍兰姑母就是这样的人物。他蔑视他父亲明显的懦弱和狭隘的见解,并感到憎恶,他也把它写入了自己的小说。在一个人有实力和另一个人懦弱间,他宁愿选择有实力。有迹象表明,他发现在它们之间进行选择是痛苦的。他害怕选择的后果。他对母亲坚持要他作的选择感到讨厌。他在处理和双亲关系建立的清楚典型中最引人注目的除了直接写入小说中的以外,就是他对这种典型的颠倒运用。在他的小说中,母亲们的处境往往不如男人好,兴许妇女们没有男人幸福。在他的小说中,我们接触到许多有缺点的失败的双亲,我们也认识到妇女的各种各样深沉毛病,或者至少象他的继女后来叫做的对她们的“很不信任”而且,他在熊这部小说中创造一个理想的社会时,他回顾了他父亲和他在“俱乐部房子”里所共同经历的那个社会。熊的大树林提供了一个发展缓慢的社会。在那儿,猎手们和捕获的动物都比较大,比较勇敢和机灵。在这个社会里,大的伤可以痊愈,这个社会没有女人。福克纳是怀疑这个理想的,因为他崇拜艾克麦克卡斯林式的英雄主义和殉道者的精神,但他是受到影响才接近这种理想的。在他的小说里那么充满着的深深乡愁往往与失掉了大树林和童年的消逝有关,即:他怀念在失望、分裂和痛苦之前的社会,还不需要整形美容术的社会。

    因而福克纳的小说揭露了他一生中隐藏很深的事情,他对分裂与痛苦的攻击,不仅一点不符合时代潮流,只是与他那争斗不休的双亲的行为有关。他父亲的失败频繁而且一再发生。他知道这是个太明显的懦弱之点。他母亲使他完全了解父亲的懦弱,然后迫使他在懦弱和她的力量之间进行选择,他认为这种剧烈程度是太过分了。此外,他的小说还显示出对儿童的较深刻同情。在押沙龙,押沙龙!中的罗莎科尔德菲尔德小姐从她母亲的死和父亲的生活之间的理解,发现她的童年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已失去了。在声音与愤怒中,昆丁康普森是个孩子,可没有一个差强人意的父亲,并且象当我弥留之际中的达尔一样,这个孩子有一个基本思想:“决不要有母亲。”在押沙龙,押沙龙!中,查理士冯不仅发觉自己没有一个能见得着的父亲,而且还负担着“太多的弟弟们”的生活的沉重负担;他也发现自己是母亲报复的工具和父亲反击的牺牲品。查理士看出自己穷困处境的痛苦,觉察到自己比他过去所想象的要年轻些,也要脆弱些。想到自己是孤儿、不自愿的竞争者,被操纵的工具和牺牲品,几者兼而有之,他倍感凄凉。他开始“觉得象不得不瞅见父亲在确实的勇气方面的失败一样,感到失望与羞耻。他认为,将来失败的应当是我。

    福克纳小说中的其他人物进一步证实,这些受害的儿童使人联想到的是什么?家庭负担如此沉重,而且与生俱来,好象要把人憋死似的,康普森、萨多里斯和麦克卡斯林觉得象被抓得紧紧的,动弹不得。象纳撒尼尔霍桑的平琼斯一样,他们患着类似紧张症的疾病,发现易于宁静和重复,可几乎不能运动和创新。同时,他们想起查尔斯狄更斯作品中被遗弃和被剥夺的孩子们,主要是由于他们的父母不要他们,或者力不从心;或者象在萨多里斯双胞兄弟的情况,父母死得太早。被丢下的孩子孤单单的,得不到双亲的慈爱,本基、昆丁与加地就转向迪尔赛,而迪尔赛也转向他们。汤姆斯萨

    特彭被丢下,没有一个合适的典型的教父,就选了一个代理教父。这些人物中的有些人对他们的父母有怨气,就完全取消他们父母的身分。那些不废止父母身分的人发现废止几乎是不可避免的。康普森的独生孙女昆丁夫人就从来不知道她的双亲,当然也就从来没有受到双亲的爱抚。而且在声音与愤怒中,就象在他的其他的许多故事里一样,福克纳不但在主题上,而且在结构原则上都作了重复。如我们将会了解的,他所赋予他的人物的命中注定的缺陷成了他创新的一个形式,富于想象力的杰作的一种方法。

    在与父亲中止关系时,威廉开始想到自己做曾祖父的孩子的问题。他拒绝他父亲给他取的名加斯贝尔特,认为那个名字有姑娘气,威廉这个名字是从这个家庭的巨人那里来的,他把这作为自己的名字。九岁,他开始拒绝上学和做家务活之前不久,他说:“我想当一个象我曾祖父那样的一个作家。”——他不断重复这句话,直到几乎成了一句口头禅。几年后,他的第一部书出版了。他将这书献给母亲。他写了篇短文明白介绍自己是“孟菲斯的白玫瑰、匆匆地漫游欧洲等书的作者南部联邦军队wc福克纳上校的曾孙。”他因而使自己成为他的伟大祖先的代表,他继续运用巧妙的甚至是卓然不群的权威,把老上校的别名u加到自己的名字上。后来,他自己的想法更加坚决,甚至使自己更明显地追求这个权威。他的父母认为u是一个总的独立宣言,他把这个字母特别与老上校相联系:他恢复了他声称曾祖父已经删去的一个字母。优先而且较深刻的行动就是证明身份。后来他的弟弟特别提到,他早先的意向声明与“他的性格和梦想”是相称的。杰克说,从小起“威廉的生活就效法老上校”

    大约一九一年的某时起,威廉就开始写诗和读诗。当一个象他曾祖父那样的作家其意义何在,写作是作为探索这个问题的方法的一部分。写作也是探索他作为一个观察者所能够干的内容的一个方法,他这个观察者将其才华的运用越来越集中于他的感觉能力和想象力上。几年后,他开始写他听来的和有时讲的故事,但甚至那时,他好象回忆自己最早的想法似的,仍把自己说成是“失败的诗人”后来他说,诗歌对他“风华正茂时不同姿态”的表达是有贡献的,——他对此作了长期的颇大的努力。靠他祖父的慷慨支持,他的硬领高高的,系丝领带,着装华贵,以继承其衣服炫耀的家庭传统。为了显示个头小,他让母亲将他的衣服改一下,以便穿得紧紧贴身。回忆他母亲的帆布背心,他走得慢慢地,或站着纹丝不动,象一尊塑像,背直挺挺的,昂着头,眼神严峻傲慢,盼着有些过路者会把他误认为服装模特儿。不久,人们就把他叫做“伯爵”及“叠好而尚待装订的书”

    虽则他竭力不理睬那样的侮辱,然而有时他好象自己怀疑几乎给那些侮辱之词缠住了似的。他只向少数人谈心里话,因为他知道没人有兴趣使用他的才华,因为他施展才华时,无人与之匹敌。他周围的大多数人都认为,那不过是他的假装,感情的滥用和怪痹。要很长时间他才能找到有势力的人物相信自己的才华。他对母亲的长久孝顺和继续信任有几种原因和后果,因此必须从不同角度来看,但是它们部分地是由他早先的意识而来,认为她很相信他。经一再试探,他知道,她对他的挚爱超过礼节的约束并且也胜过了她对威士忌的恨。鉴于他需要将怀疑时刻与信任时刻作一对比,这种理解是至关重要的。“一个无可置疑地受母亲宠爱的人一生都保持着胜利者的情绪,”弗洛伊德说“而对成功的信念往往导致真正的成功。”福克纳看来,没有什么事情是简单的,他的心情几乎常常受到困扰;但他知道,他是母亲的爱子,祖母的宠孙。虽然他的特殊地位给他带来希望,可也给他提供了一种保证,使他得以探索疏远的原因,而不只是加以忍耐。

    从唯美主义和第一流的作品的观点看,他发现了许多方法表现自己作为观察家、思想家和诗人的思想并含蓄地表现他对社会的看法,兴许也特别找到了表现他那个头大的倒霉的父亲的方法,他把他作为另一种类型的人物来加以表现。他读诗,特别是读斯温伯恩的诗。他从中发现了ts艾略特曾经发现的现象:语言左右一切的世界可以指望纯洁、神圣、赎罪,这正是因为它依赖于书面语言的巨大影响,而不是依赖所引起的事物。他在诗歌上的风格达到了浪漫主义的、晚期浪漫主义的,特别是颓废派诗歌的水平。在他早期的诗歌中,他不从山峦、鹊鸟及密西西比的居民中吸取知识,而是从英国十九世纪诗歌方面吸取营养。他的诗“充满了灌木林、沼泽地和大型四轮游览马车?淡黄木樨草、牧场和丘陵草原,”这意味着如克林斯布鲁克斯指出的,它是“令人紧张的文学。”然而这个性质显然对诗歌是有损害的,对年轻的福克纳却在诗歌上增加了用场。他在阅读和写作中继续寻找反映生活的不同方式,其部分原因在于,他需要感到自己是个行动的人;他继续寻找考验对危险的忍耐力的不同方式,其部分原因在于,他需要感到自己具有确实的勇气。对狩猎的紧张感持续了他的一生。后来,高尔夫球、网球、乘船游览、飞行和骑马给予了他早先在棒球和足球中发现的某些如意之感:它们考验了技术和决心,一再证明他不怕作“为机会与环境而奋斗的具有可怜的体质与天赋的男人。”然而他投入对艺术的追求,如饥似渴,一往无前。他说,他的本分就是除写作外,啥事也不干,而且他广泛阅读,开始模仿斯温伯恩的语言至上的世界,他继续模仿,显然完全不知道为啥,去找出他自己经历的社会中的故事。

    虽然他要花些时间去发现这双重任务的重要性,在他读诗多,写诗少的时候,甚至就已有了典型。这个典型是不稳定的。几年后,他终于发现了他的想象力的源泉,那就是,如我们将要看到的,其来源既不产生于密西西比的生活,也不来自英国诗歌,既不在实在的大地,也不在想象的上天,而在于它们共同具有的紧张状态。在这方面,八月之光的第一部分特别具有启发意义。那部小说的开头部分的力量不靠它对密西西比的炎热的尘土飞扬的道路的召唤,也不靠它对济滋的瓮1的引喻;而是靠一个作家的修辞技巧,这个作家自己同时潜心于引起想象与暗示。肯定有这样的时候,福克纳的小说似乎全然贯注于艺术技巧的取胜。在此情况下,他的小说就回溯到其早期的思想和诗歌的创作实践中去回溯到后期浪漫思想和颓废派思想中去。福克纳深知现实令人失望,他觉得有一种愿望用千变万化的词汇去精确地加以描写并逃避失望。他的小说运用并依靠一种神秘化的方法,因而使事情一旦发生就愈来愈丰富多采,人物一旦出现就塑造得愈来愈高大,福克纳从坟墓中的旗帜这部小说开始就奋力以求明显的多产。这部小说就是一个突破。这种明显的多产依然不是受着从直观到理智所形成的实际社会和地方语的激励所致,也不是受着从想象力到唯美主义的仔细考虑所形成的对社会的梦想与愿望的激励的结果,而是两者共同起作用的结果。不满对现实的影响就是缓和现实中的问题,这稍微有利于艺术;喜悦对现实的影响在于使人们为现实献身,它也是有利于艺术的。从使他高兴和受感动以及使他受威胁和遭挫折这个观点看,他深感矛盾;以致使他发现他的天才既不表现于用现代唯美主义思想去争取艺术创作的胜利,也不表现于用现代现实主义的思想去争取现实的胜利,而是表现于两者。

    他早期的诗歌表现着他对观察者作用和这种作用对命运的意义上的深刻矛盾心理——例如大理石牧神里的人物把自己叫做“沉默无言和软弱无能”——使人联想起福克纳作为作家的最早年代里的某些怀疑、访惶、害怕和痛苦。他早期的诗歌在主题和技巧上,往往是模仿性的,特别是在他诗歌中的厌世情绪、无私的爱和它的忧郁中。但交织在福克纳为人所熟悉的感情中的是两种病况。在一个女独身主义者中,我们遇到一个象米利泰尔这样的人物,他“向黑夜祈祷,哭泣,想死。”在其他作品中,我们发现了远景,象在艾米莉狄更生的因为我不能等死一书中一样,不过那显然是事后的调查分析。因而福克纳在生活中并反映在诗歌里的孤寂、沉默和沉静不仅与沉默寡言和软弱无能有关,而且也与灭亡的威胁有关。

    后来,福克纳用再现某些精巧场景的办法塑造了反映某些精神创伤事件的人物。年轻的汤姆斯萨特彭在种植园主的门口吃了闭门羹,逃往一个洞穴。他在那里回顾了自己的一生。那就是“好象你匆匆地走过一间房,查看了房里的一切东西。之后离去,又回到这屋,从另一边查看房里的一切东西,你发现你以前从没看见过它们。”这在某种程度上,几乎是每个孩子走过去发现的“生活的事实”福克纳在这里所描写的也是每个伟大发现和每个真实改变的一个熟悉的部分。福克纳在写声音与愤怒时似乎已经有了这样的经验:“无须注意去打开另一本书和象夏季殷殷雷鸣的一系列迟延的回响,我发现了福楼拜们,陀斯妥也夫斯基们和康拉德们。我十年前读过他们的书。”而且,在这部书里,他的写作变成了他再阅读和再观察的一种方法。他开始迫使他的读者们去再观察和再阅读。我们这个时代的大作家们没有一个曾经更努力使我们去一再观察那些不能理解的被禁止的场景。这些场景往往是一会儿从这个角度,随后又从另一角度给添上一点或剔掉一些。

    其实福克纳的许多人物和他们生活中的事件进行着无休止的苦斗,啥事也不能干。年轻的汤姆斯萨特彭发现这就是他取来作为自己的逻辑的东西。他独自一个在洞穴里一声不吭,静静地坐着。他领悟到,虽然这是他第一次这样领悟,他的姊妹们的脸是绝望塑成的;失败和挫折确定了他父母的生活。他知道假若“自己要生活下去度其余年”就必须作“某些事情”他以一个大种植园主为自己的榜样,种植园主是心情舒畅与成功的象征。他所追求的“企图”主要是精益求精的模仿。他的故事对我们来说好似一系列的回忆的关于经历的谈话,有些是追忆而来,有的则是想象的。他的讲故事者和听众互易其位时,我们开始认识到复杂的动机和深刻的心理矛盾。在这部小说的前几页里,罗莎科尔德菲尔德小姐回忆的语言唤起了久已死去的萨特彭的形象。罗莎科尔德菲尔德小姐的童年时期,在童年开始之前就已失掉了,是与“子宫里非常湿润的悄然无声的寂静”相联系的,而她的生活则是与漫长的“狂怒的静止”相联系。在她的声音里,就象在心的律动里一样,相反的冲动,即创造的推动力与毁灭的推动力是显然毫无掩饰地结合在一起的。她召唤和赞美的同时,也作出判断和分裂。

    那个两重性一开始就充满了福克纳讲自己的经验和经历的讲话中,如我们所了解的,在他与父母生活里玩弄的花招中和他对曾祖父的召唤与结合——受其同化——中都可以了解这种情况。通过想象的活动和模仿的策略,他开始吸取其伟大祖先的优秀之点。几年后,他在几乎完全是写实的坟墓中的旗帜中,将其父母一代加以美化,塑造了一个名叫盖尔海陶维尔的人物,其生活随他家庭历史的时刻而变化。海陶维尔当小孩时,怀着着迷的、随便的、半害怕半欣喜的心情,坐了四小时,听一个老仆讲关于他家家史的故事。他成年时,惯常以热烈的感情回忆起关于祖父的故事。他的祖父成了他一生中的伟大人物。正因为他是鬼“从没有看见血肉之躯的”抽象,海陶维尔的祖父成了“英雄的、坦率而热情的人。”然而海陶维尔恢复了一代,却忘掉了另一代。他祖父的鬼变成了真实的,而他“所知道和害怕的父亲的形象却消逝了,终归变成了幻影。”“因此这是不足为奇的,”他恍然大悟地想到“我跳越了一代。我没有父亲,是不足为奇的。”倘若年轻的威廉福克纳强自沉静,一言不发地坐着或站着时,他试图一再观察的一部分是父亲的失意和母亲极端的骄傲和他的占有欲的意义的话,肯定他在他所听到的故事中所寻找的一部分是其他的典型。虽则他还年轻,大约在这时,他已开始考察他所感到的寂寞与孤独;他也开始考察已经选择或得到的典型,因为他终于找到了这同一件事情:他的同名人曾祖父。在这项考察中,就象他对孤寂的考察一样,他显示了本华主所说的“将他自己有趣地戏剧化的能力。”此外,他还表现了下恰当定义的能力,因为我们非常清楚地了解到他已开始运用的归纳能力。老上校是个作家,他是题为蒙德勒之围的叙事诗、失掉的金刚石戏剧和包括孟菲斯的白玫瑰在内的几部小说的作者,这部小说大大增加了他的声誉。他曾经是模仿许多事情和其他著作的作家。在他生命的最后几个月,他在纽约坐着让人照相,他定做了一个比人体大的铸像。他的家人把这个八英尺铸像安放在一个十四英尺高的山头上,面临着他的坟墓,让我们回忆起,在他自己的眼里以及他的后代们的眼中,他是一个巨人。就我们所知,只有一个曾孙曾经将他真正地描述为作家。

    然而他当孩子的时候,父亲使他烦恼,他不承认他是自己的父亲,因而他需要的一个典型是:能够给他以成功和自立的指望的人,这种修改是必要的。威廉知道,他的曾祖父象“一支劲旅”闯荡了整个国家。把老上校认为作家,是歪曲了他,几乎弄得面目全非。然而假若悠久的过去能够提供他的家庭经历的细节,那么肯定也能提供他所需要的精华。一个小孩瞧着一个巨人并且需要一部全然的杰作时,是可以体谅的。对开拓者们开放得太多的东西对后代子孙却关闭了。不管它可能给人以什么教育,他的家史几乎大声喊出了那个教训。他父亲的失败是到底了,但是甚至他的祖父也只是个小人物。他祖父有时回忆起他家的起源。他所说的几乎和其他后代子孙说的一模一样,是一个衰微的历程。曾经作过最大贡献的人献出的却如许微薄,几乎不能使小孩得到鼓舞。然而兴许在他历来担任的角色中如:作为书的读者、生活的观察者、故事的听者、诗的作者,他可以使自己成为一个有力的人,假若在把他的传统变为己有的第一步,他就能给这个巨人再下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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