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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一九二五—&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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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完全满意的,因此我将永远再画。”然而他终于容易地满足了,甚至在传统上满足了。他决没有继续认为自己对迈尔特尔的爱是他对他的艺术的爱的象征,决没有使他的艺术成为这个较神秘的、不可能的肖像的更美好的象征,他把迈尔特尔和她的豪富当作真实的东西加以接受并停止了绘画。

    爱尔梅的故事行将结束时,福克纳对这个故事的控制解体了,这是因为在这样的时刻,他个人的思想、他的存在和未来仍然是太渺茫了,它太与自己的情况密切相关的缘故。在这几周里,得心应手地写作着爱尔梅,他的胡子长长了,他给自己画了几张钢笔画像,最大的最下功夫的一幅是用他用过的一张稿子画的。他仍然需要金钱和声誉,他明白,有了名誉,他能够使他的职业一开始就变成一个事业。随着他向小说方面的转变,他已经开始显示出自己在语言方面的才华。他所提的问题和自己所作的答案的时机和措辞两者似乎仍然对他是至关重要的。爱尔梅的大多数语言里,此书表现出使他成为一个艺术家的奇特的鼓舞作用;在该书里的讽刺语调中,反映出福克纳希望避免爱尔梅那样丧失勇气。但是福克纳知道,他所写的语言,比他所作的姿态或所扮演的角色,更适合于自己一生的特点,因而不愿继续去冲淡自己的决心。后来他有时讲到自己的职业时,他有时提到他所放弃的(“失败的诗人”)的事业以及他已经选择的事业。与此同时,爱尔梅正在使问题变得超然并加以掩饰的时候,却提出这些问题。我们知道爱尔梅的父亲是一个失败的典型,福克纳将其与穆里福克纳联系起来;爱尔梅的母亲是个泼辣的典型,福克纳将她与毛德夫人相联系。我们知道为人们熟悉的爱尔梅的见解和摇摆不定。我们在乔爱地身上看见了一个勇敢的、审慎的然而又是有主见的人物,她是福克纳从来没有直接了解过的人物。后来由于当初没有料到的需要,他重新创作了这个人物。象乔爱地一样,加地康普森勇敢而又温柔:象她一样,她钟情而又放纵,象她一样,她逃走了。

    福克纳放弃了爱尔梅的写作,他自己又心神不宁起来。九月底,他离开巴黎去伦尼斯、罗恩和亚眠游历,他在亚眠度过了他二十八岁的生日。回到巴黎后,他得知,波尼和李渥内特已同意出版士兵们的报酬。他仍然不能写作,决心去英国访问。他在欧洲的逗留已快结束。斯通设想的几年已缩短为五个月,在欧洲没有什么大的发现。他过去是地方性的小诗人,如今将成为地方性的小的小说家。现在他比过去更加接近一种关于职业的思想;不仅是个作家而且要当小说的作家。可他仍然对此感到不安和犹豫不决。他曾经在新奥尔良感到的洋洋得意如今已大部消逝;在巴黎,他很难感到自己有什么了不起。他在那儿呆到整个的十一月份,他决心画一些人物肖像。这对于一个在生活上一向节省的人来说虽属奢侈,然而他似乎需画些肖像;肯定,这是他在那里的适当工作——画爱尔梅的肖像和对自己的速写。

    回到奥克斯福,他完全成了个络腮胡子的豪放作家,他不耐烦地等着士兵们的报酬出版。李渥内特同意出版这部小说,使他受到鼓舞,他开始写作他认为可以赚钱的一些故事。他发现写这些故事开头容易,结尾难,他越来越感到不安。不久,他在这个大学的宿舍里的一间房子内安排了一个隐退处,他在那儿饮酒和讲故事。他同父母一句话也不讲,有时几天不见人影。二月二十五日,士兵们的报酬一书发行了。这时,他正在新奥尔良。这书受到的反映远远不如他的预期,这是事情发展的一个信号。虽然评论家们非常喜欢这部小说,但是买的很少,奥克斯福的人们都惊呆了:他的母亲认为这部书丢脸;他的父亲不屑于打开一看,说这部书不适于阅读;这个大学一本也不愿买,作为赠书的一册也不愿意接收。后来,他的小说销到家乡附近,情况就更清楚了:他引起了对他个人越来越大的不满和十分引人注意的地方问题,这书遇到的阻力就更大了。二十多年间,大多数密西西比人不断给予极好的颂扬,以竭力忽视或忘却他所引起的痛苦问题,与此同时他们不断含含糊糊地表彰自己拒绝相信象他们那样的任何人可以成为一个伟大作家。但是他们首先只是宣称他们自己感到惊讶。

    春末夏初,福克纳决心回帕斯卡哥拉去。他在新奥尔良感到厌烦,在奥克斯福也感到不舒畅。他回来后,见过爱斯蒂尔几次,但是海伦白尔德在帕斯卡哥拉,他仍想使她中意自己。他们游泳、泛舟、漫步、聊天。海伦正豆蔻年华、勃勃生气而又聪明伶俐,他喜欢给她朗诵诗,给她讲故事。在这期间,他送给她两本书:一本是一九二六年一月二十七日送的,是题为五一节的一本寓言,一本是一九二六年六月于密西西比州奥克斯福送的商籁诗集,上面题“给海伦:二个求婚者”福克纳对这两本书用印刷体题词精美并给装上封面。这两本书证实了爱尔梅一书中唯一加以暗示的:海伦白尔德已取代了爱斯蒂尔,成为福克纳一生中最心爱的人。他们过去在一九二五年初的某天在新奥尔良的会晤似乎是偶然的,但福克纳对海伦的感情很快就加深了。虽然海伦的日期是一九二六年六月,其中的献诗和开头的七首商籁诗的日期则是“一九二五年六月于帕斯卡哥拉”总观一九二五年和一九二六年的这些商籁诗表明,开始于新奥尔良和在帕斯卡哥拉恢复的求爱在福克纳在欧洲逗留期间仍然继续萦回脑际。他感到白尔德夫人的不赞成其分量是多么沉重,他明白,这开始是由于他的衣着不雅观和囊空如洗。但是他也知道,他的第二个最心爱的人,不同于他的第一个情人,不是因他的甜心甜意的冷淡而告吹,而是由于她母亲不同意而完蛋的。在一封没有落日期的信中,他身穿亚麻布衣服,坐在威廉斯普拉特林的阳台上,回忆起他对海伦的第一次忆念时,他记得她“没有认为她对自己有任何一点不好的地方”他接着说:她兴许“已经决定不同我结婚”海伦的冷淡部分地是由于她同意了她母亲所作的一些评价。她喜欢同目的不同的人们玩,但是当要结婚的时候,她却选中了一个前程似锦的新奥尔良的年轻律师。此外,福克纳的个头和外表惹她不高兴——他回忆她,她说过“一个有茸毛的小动物。”甚至他赠送的文学书籍,她评价为无足轻重,福克纳把蚊群一书赠给她,她也不怕烦恼,读了这本书。之后,她告诉他的一个朋友,说:“这本书不好。”此外,福克纳所关心的既在于其他人,也在于他自己的情绪,这给她的印象是,她是次于他在写作方面的兴趣的。他靠写作生活,她似乎认为这不仅意味着他的前途渺茫,而且认为他的生活是异常的:他是一个不能矫正的观察者和没有把握的参加者;他的特点是“他自己站在一旁,手里经常带着个笔记本,将他碰到的一切令人魂销的事物都记录下来”为了以后他可能或不可能写”而将它们扼杀”

    除了它保持着这些含意用于写作爱尔梅和蚊群外,福克纳对海伦白尔德的求爱在几个方面是引人注目的:这可以从检查其求爱的方式得知。虽然打一开始,海伦就表现了冷淡,这不仅碰到了福克纳的热情,而且使他一往情深。虽然她忍耐着他宣称的爱情,她却强调她配不上。甚至早在他们第一次在帕斯卡哥拉的插曲的末尾,他已明白等待着自己的命运是什么。他在爱尔梅中写道,迈尔特尔“象一颗星,洁净,她具有?人的一切特点而又不可企及”但不可企及性实际上又使他神魂颠倒。在一九三一年发表的一个作品卡尔卡松1(但写作时间较早,大约在一九二五年写成)里一个男人的梦里有一个将永远可以瞥见的地方,还有一个不可能是“勇敢的、悲剧性的和自我克制的”行为,那个行为将永远被表演出来。在一篇题为入迷的作品里(这篇作品的日期也似乎在一九二五年初),一个笨头笨脑的工人瞥见一个人体,他认为那是“一个女人或少女”的,并且认为是美丽的:霎那间,一个漂亮极了的美人映入他的眼帘。于是他那曾经是纯洁无疵的本能变得可鄙了,使他干了起来。在这篇奇怪的作品中“友谊”的愿望是与纯洁相联系的,而“交媾”的想法则与淫猥相联系。后来福克纳作品中的主人公追求的人物显然是女人。虽然他看出她的纯洁,非常想接近她,他也羡慕她的美丽“想到她的身体被他压在下边”而扭动着,这是他与幽深的树林相联系的一幕戏。这个男人了解这些冲动之间的关系,福克纳显然认为这些冲动是矛盾的,这个男人必须利用她被抚摸着时那种长留记忆的紧张的快感:“天哪,我摸着她了!”他一再自言自语地说,试图从这事确定满有把握的成婚。是的,她的大腿和乳峰很快就被吓住了。虽然他已非常接近于成功,甚至这样的记忆也是复杂的,因为它不仅包括摸着她对紧张的快感的效应,而且也包括着眼见她被吓跑的事实:“我不会伤害你,”他哭着说“我完全不会伤害你的。”

    入迷和卡尔卡松都有着巨大的艺术价值以及伟大的英雄主义和在不可企及的情况下的伟大的爱情。如克林斯布鲁克斯所指明的,卡尔卡松在主题和风格上都类似于“福克纳对想象力的作用所作的浪漫主义的赞美和他对这个艺术家的悲惨命运的反映。”后来福克纳一反常规将他最敬仰的作家们及其小说与大的失败联系起来。在他发表谈话将汤姆斯乌尔夫的勇敢与恩斯特海明威的谨慎加以对照以前很久,他就已经学会了将伟大的艺术直接与大的失败相联系并间接与不可企及的英雄主义及倾国倾城的美丽相联系。这个典型的含意以及它把我们带回到爱尔梅并往前把我们带到蚊群去的方法在五一节这本书中表现得更清楚,这是福克纳于一九二六年赠给海伦白尔德的另一本书。五一节是一个寓言,它主要依靠亚瑟王的罗曼史,甚至更多地靠堂吉珂德和杰姆士布兰克加贝尔的尤尔根,因为它把浪漫主义的追求与讽刺性的冷淡结合在一起了。象塞万提斯的主人公们一样,福克纳的加尔文为了勇敢的、英雄的冒险,放弃了枯燥的尘世生活。他追求着并且营救着少女们,他也渴望占有她们。然而他发现占有的只是子虚。当没有一个少女能和他想象中的佳人媲美,也没有任何满足能与他真正希望的相称时,他就很为难了。他要选择的是什么呢?死神要求什么呢?难道是没完没了的追求或者是无梦的长眠吗?一个在极其幸福地眉来眼去之后,获得的却只是镜花水月似的胜利,他为此表现出渴望、痛苦与挫伤;另一个则保持着不惹人注意的满有把握的宁静。

    虽然福克纳对加尔文的尴尬处境的叙述明显带着讽刺性,然而他把他的大部分讽刺保留着去嘲讽加尔文所作的选择,这个选择就是死。加尔文俯视着那不为人们所注意的河水,他要最后地看一看他所追求的这个形象——一个头发长长而亮闪闪的少女的形象。他瞧见面前的这个形象,决心宁愿死也不继续去追求相差无几的娇娥。此时此刻,死是与“小妹妹的死”紧密联系的,(已经知道死是轻而易举的)而“小妹妹的死”一词是福克纳从亚希西的圣弗朗西斯那里引用来的,他曾经在他的新奥尔良的一个短篇创作中用过这个词,他将在声音与愤怒一书里他的所有失败的骑士中最重要的一个骑士上使用这个词。昆丁康普森因失恋而心灰意懒;象加尔文一样:昆丁的失意是无法排遣的,与一再遭受失败的厌倦情绪有联系;也和加尔文一样,他自个淹死了。但是昆丁的心爱对象是无法得到的,因为她是他的妹妹;他的爱情是不可能的,因为那是犯禁的。而这是这样的汇合——心爱的对象妹妹和死——这就列福克纳关于他所熟悉的浪漫主义的见解赋予一个特征,即将这种浪漫主义既与佳丽又与难以描述的英雄主义相联系。在勇敢的、悲剧的和昔涩的这幕剧中,昆丁期待着而又害怕的是杀死他的情敌们的行动,以便他可以占有自己的妹妹。加尔文为了看美丽的爱索尔特在河的静水处洗澡,杀死了两个男人:一个是胖胖的军士,另一个是英勇的武士;一个被描述为睁开一只眼“观察出现的事物”的“一个有老婆孩子的人”另一个名叫特里斯坦爵士。加尔文从这种莽撞行为所得到的直接结局是清楚的。为了美貌的爱素尔特,虽然她惊叫,敏感地遮住自己的眼睛,然而她也不掩上自己的肉体,不避开他的凝视,不抗拒他的拥抱。只是后来,他原先预料的占有是那么幸福,而所得到的幸福却是太小了,他发现占有的代价太大了。在爱尔梅中,一再的愚蠢行动和失败导致了轻易的屈服。在五一节中,一再的成功却导致失望。加尔文的命运在爱索尔特拥抱他时就注定了。与此适成对照的是,入迷中的主人公则幸福得多。因为与爱索尔特不同,他心爱的人首先满足了他的一切需要——让他摸了之后留着紧张的快感的回忆,他在此基础上,可以努力“建立?一种不容量疑的成婚。”在这之后,她才跑走了的。这三个人物所提供的不只是看待福克纳对海伦的求爱的另一种方法,而且也是看待昆丁的害怕与失意的一个新的方法。因为他们表明,毋庸置疑的事实是可以得到加地和得到她是被禁止的事实是同样的明显,这就苦恼着昆丁。

    1carcassonne,在法国南部,一个恢复了中世纪城墙的小城,人口四万一千人。——译注

    在这些故事的后面有着已在爱尔梅中显露出来的一些成见。福克纳显然是用两性都感兴趣的词来想到海伦的,就如同他想到乔爱地一样。在他的献诗海伦中,描述“她那少女的胸脯和看得清清楚楚的少女的肚皮”他在第五和第六首商籁中,特别将她与她的母亲相联系,在这两首诗中的第一首里,他努力说服这个母亲,说他是个合适的求婚者,海枯石烂不变心。他说:“不,夫人,我想说,我爱你的女儿。”在第二首诗里,他竭力为自己的健康辩护:“我的身体么?我的身体处于发高烧似的极度苦恼之中。”之后,他努力唤起这个母亲对自己芳年时的热情与怀春的某些回忆。在几首商籁诗中,如在五一节一书的献诗中,他认为他所提出的求爱和他写给海伦的一些诗象是“在黑暗中摸索”在爱尔梅中,在黑暗中藏着的这个人物——“在爱尔梅内心深处的这个幻影”“他既害怕又那么热烈地追求着的幻影”——是“这个黑种的女人。黑人母亲。”从这个黑色人物演化为乔爱地和爱尔梅,他们都是对男女两性都有兴趣的。爱尔梅回忆起他母亲的身体,抚摸着她的胸脯和心所立即引起的快感,他从自己两性的特点出发,首先塑造了一些烟囱的图象和在幽暗地方的一些虚幻的肖像;第二,塑造了在性别方面有差别的一些人物的形象。由于他所寻求的结合是可能的然而又是被禁止的,他必须依靠一些近似的人物。在他追求近似人物时,例如与“有怀孕可能的处女”爱塞尔的结合,那近似人物始终是近似的。在他决不注意画他所“完全满意的”画时,他坚持向女人们求爱并且画画。另一方

    面,在他认真追求财富、名誉和婚姻时,他怀着什么愿望去占有什么呢,他自己也陷入了困惑。在此情况下,使他追求艺术的力量化为乌有。因为他失掉了这样的需要,即:保持“那些奇特的颜料管”、肥胖的肉体和女人及与此同时保持男性生殖器形象:两性人。那就是,他失去了在“郁郁不乐的女性近旁徘徊的”需要,因此也失去了塑造符合于他自己的被禁止的“心愿”的“虚幻的形象”的“男人和女人们”的人物的需要。

    虽然将福克纳与爱尔梅霍奇混为一谈是不明智的,然而否认爱尔梅全神贯注的想法适于对了解福克纳及他将要写的这部小说,同样也是不明智的。海伦白尔德似乎已接近认识到大多数人没看到的几件事情,即:福克纳利用宁静与沉默寡言作为写作的前奏;他超越于自己所经历的生活,匆匆记下所遇到的事物;在他的感情纠葛中有着双重性;他为了使感情起变化,有意识地培养感情;并且因为他知道她是不可企及的,觉得她更加令他神魂颠倒。然而她似乎已经作出了一个结论,即:福克纳没有感到希望可靠,也没有受到持久的痛苦——她显然是错了。他所写的一些诗令人信服地表明,他爱她,他想和她谈情说爱——和她睡觉,并且一度几乎失掉了理智,不仅要去摸她那柔软的胸脯而且要轻轻地打开她那“掩盖着的童贞”以解决“这进退为难的愿望”后来,由于海伦拒绝的缘故,福克纳写了封信,不仅表达了他真正的痛苦,而且也表示了他继续需要她的温存。在将近十年之后写的野棕榈中,那种痛苦与需要又冒了出来:夏洛蒂里腾梅耶尤其是海伦白尔德引起的。

    早先就已弄清楚,她发现了几个男人,包括她的哥哥约希,比她那长着细毛的诗人更惹人喜欢,海伦终于把福克纳扔掉,宣称她想和古埃李曼结婚。这个声明是在一九二六年夏的某天讲的,结婚是在一九二七年五月,大约在蚊群发表后一周。“但是人们并不为爱情而死,”蚊群中的一个人物说:“?你不必为失恋而自杀。你可以写一本书。”福克纳感到是海伦的拒绝刺伤了他,使他写这部小说的,在书中,他对她的看法和她对他的看法部表现了出来,此外包括舍伍德安德森这个显赫人物在内的新奥尔良和帕斯卡哥拉的其他人在这部小说的情节中,也都塑造了出来。于是,这部书既是影射小说又是艺术家的长篇小说,既是意念小说又是讽刺小说。象士兵们的报酬一样,这部书的意图大于它的成就,象士兵们的报酬一样,这部书对大多数读者来说仍然是一种重要的艺术品。对福克纳来说,它仍然推动几件事情向决心转变。他对海伦、新奥尔良的人们及其文学团体保持超然态度,这部书开始使他向密西西比走回去并开始了一个大发现。它也促使他进一步检查他的才华,在爱尔梅中他的才华横溢。并且由于它是解决他“志趣上进退维谷”的一个方法,它进一步使才华的问题集中于艺术与性的关系的问题上去。

    福克纳利用安德森夫妇安排的几次游览,在蚊群一书中着意描写了在旁查翠安湖上的一次快艇游航。在这个局限景致中,他描述了很大一批艺术家们、伪艺术家们、食客们和保护者们,和各种各样的性的爱好与活动:手淫、乱伦、异性相爱及女性的同性爱。而在爱尔梅中,他曾经局限于单个人物及其经历,在蚊群中,他能够努力描写好艺术与性之间的几种不同关系和几种类型的艺术家们,其中的多数类型他显然想加以避免。

    这部小说几乎是具有挑战性的自我卷入,它在心理上是大胆的。写到这部书的一半,福克纳作为一个晒得黑黑的、衣衫褴褛的男人直接出了场,他“并不危险,只是发疯,”他说“他的职业是撒谎。”他的角色的名字可以不加掩饰地“回忆起来——福克纳,那就是他。”后来他把自己自我欣赏的某些诗篇认为是一个女性同性爱的女诗人所作。他沿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他愿意考虑这么一种可能性“所有的艺术家都是疯子”并且一切艺术都是“堕落”的产物。几年前,他在密西西比人杂志上发表的一篇短论里,把作家们描述为“在这个世界上塑造一个人物的愿望与他们本身的利己主义的病态兴趣之间在感情上分裂了的人们”——这是一个“击中要害的”结合,他特别继续将这种结合与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联系起来。这种愿望和这种兴趣显然都在蚊群中出现了,就象弗洛伊德自己出现了一样。

    陶里亚菲罗先生是妇女服装的买主。他是那么腼腆而又虚弱,在几个明显的方面都象j爱尔弗雷德普鲁弗洛克。他阳萎,惯于用语言代替行动。他经常谈到性,却从来不xìng交,他集中地体现着这部小说的主要主题之一:光说枯燥无味的话,即:“说、说、说:全然令人心碎的蠢话。”除说以外,他把大部分时间花在观察、渴望和想念上。作为一个情人,他一再遭到失败,他希望找到一个可以使他不阳萎的处方“但是认为他从来就没有力量去挑动女人,他过去经常扛一支没有装子弹的步枪,而自己却不知道。这种种情况是不堪忍受的。不,那些事我能够干,或者说,我还没有被发现。”另一个人物马克弗洛斯特写些朦胧的短诗,这些诗使人们想起“不知为什么缘故,排泄的机能表现得痛苦而不完全。”他立即成了抑制发展的一个最优秀的事例(他对女人们是那么茫然无知,他甚至还没有认识到她们勾引他的意圆)和地方小诗人的一个最优秀的例子(他声称,他是“新奥尔良人中的最杰出的诗人”)。

    陶里亚菲罗这个非作家没有,弗洛斯特这个闭塞的作惊人表演的诗人也不曾,很努力地去激起劳希卡船上的其他人物的好奇心。但是另一个小诗人爱娃魏斯曼却引起了艺术的几次有趣的讨论。她的一个朋友道森费尔柴尔德发现难于将她那表面上自我陶醉的诗与她的生活“相协调”她的哥哥尤利亚斯认为这项努力的结果一开始就是注定了的。尤利亚斯反击说,一本书并不是作家社会本性的一部分。最后他说,那是“作家的私生活”和“黑色的孪生儿之一”“你不能使他们协调起来”实际上,据我们了解,福克纳认为是爱娃魏斯曼所作的这首自我陶醉的诗符合于她的私生活:费尔柴尔德与她的哥哥讨论她的诗时,她静静地坐着“在想金尼的柔软的肉体”同时,这两个男人慢慢地将话头转向一种诗歌理论——作为“一种隐秘的堕落”的艺术的诗歌的理论——这是与她作为一个诗人的创作实践相吻合的。“那是一种隐秘的事,”费尔柴尔德说。“那是一种好象有人把你领到一个黑门去的东西。你愿不愿意进那间屋呢?”作为进那个黑门的一个代替物,艺术成了自己也在其中的个人创作的行为,这种创作是从自身的对男女两性都有兴趣出发“完全不需任何帮助就可以创作出来。”爱娃魏斯曼认为那种创作是令人向往的,因为她甚至那些黑房间,那儿除了她自己的其他版本外,并没有陌主人居住。对于男人们来说,如费尔柴尔德对这件事的描述一样,艺术家的吸引力是双重的。它可以代替在暗房间接近这个被禁止的人物,而且还可起更多作用。他说,女人们可以“进入生活”而且可以用怀孕和主孩子的办法“成为生活的一部分?而无需艺术的帮助。”在那种创作中,一个男人“只能看”但是“在艺术中,一个男人完全不需任何帮助就可以创作:他所创作的就是他自己的事情。我姑且承认你的看法,那是

    一种堕落,但是建立大宪章和创作李尔王的一种堕落。”

    从道森费尔柴尔德(福克纳显然是暗指舍伍德安德森)和其他的少数人,特别是尤利亚斯魏斯曼那里,产生了大部分的关于小说的艺术讨论。费尔柴尔德一度是多产作家,如今却笨头笨脑,干错事;虽然他不承认这个事实,他作为活跃的小说家的日子已经一去不返了。早先福克纳具这样的特点,海伦白尔德感觉到了,但不喜欢:“一种如饥似渴的贪婪使艺术家站着,手里随时拿着笔记本,”吸收并分析“他所遇到的一切有趣的事情,”为了他日后可能或不可能将其写作出来的“缘故而扼杀它们”那样的艺术家除了他日后所能利用它们以外,是啥也不关心的,即使对“爱情、青春、悲哀、希望和失望”也不留意。然而,在一个名叫戈登的具有献身精神的雕塑家身上,我们看见了一个艺术家的形象,他仍然具有那种如饥似渴的贪婪而且仍然能够有一种非创作不行的精神。他从始到终在创作里实现着构思周密的艺术升华;在这中间,他发现自己为巴特里夏罗宾而神魂颠倒。对这里的巴特里夏罗宾,福克纳显然是暗指海伦白尔德。

    我们首次见到戈登时,他正非常满意地欣赏着他所雕塑成的一尊“一个处女的无头的、胸脯和四肢的裸体像”;同时,这尊像“静止不动而又永远那么春情萌发”戈登的这个艺术作品代表他“理想的女性”然而他很快就发现自己走近了巴特里夏的“紧张而又朴素的肉体,胸脯几乎是一丝不挂和那飞快地动着的少女的臀部”她首先,只是感到“暧昧的烦恼”她的身体令人神魂颠倒,他既沉迷又抵制。他被巴特里夏的魅力所倾倒,和她一道游览。他自个回忆道,他是个“笨蛋?应受上帝责骂”他有“事情要做”他竭力不理她。他自言自语地说,他的命运是要设法维持生计,不只是“挣面包以果腹”而且还要找到“女人的姿态身段?在混乱中,甜蜜地流一身汗”;并且要找到温暖,不是在一个女人的身体里去找,只是在“威士忌?或者凿子与大槌中去找”

    后来,福克纳在蚊群中给戈登写了赠言,这些话是他从自己给海伦白尔德的信中摘出的,该信写在蚊群的打字书稿中一页的背面:“你的名字象悬在我心头的一个小小的金钟。”福克纳在其发表的第一首诗中,将金钟敲击一下的声音与情人们从纯粹的散步变成跳舞的时刻相联系。然而他写好这封信,并没有寄出。戈登想到这个赠言,决心不讲出来。然而不久之后他们相见谈心,他提到了一出戏。他从这些话中摘出了他的说法。“你知道吗?”他问巴特里夏“赛南洛曾经说过什么?”

    “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她问。但是他只是用深陷的不安的眼睛向下凝视着她。“他说了什么?’她又问。之后说:“他爱上了她吧?”

    “我想是的?是的,他爱上了她。她也离不开他。完全离不开他了?他已经完全把她的心给栓住了。在一本书里。”

    “在一本书里吗?”她又问,于是她豁然领悟。“噢,那就是你所做的,是吗?用你作的那尊没有四肢的大理石少女?你是否有一个活着的少女?给我说,你是否有过心上人或情人,你有没有?”

    “不,”他答道:“你怎么知道的?”福克纳给海伦写的信,没有邮出,他知道她已经走了,但是他恳求她“回来”的话,反映出极端的痛苦。巴特里夏回答戈登提的问题,问她怎么知道他没有“心上人或情人”时,说道:没有一个女人“会在对一片木头或者什么的东西就感到满足的男人身上浪费时间”她因而隐隐约的地看见了,戈登所实践的艺术的升华意味着:他培

    植感情是为了使感情升华;他更加热烈地渴望的是某个内在的形象;他宁愿代替那个形象的是他在创作的艺术品。早先在这部小说里,她已经注意到,她象他的雕塑:如今她意识到那种相象的更深刻的含意。他对她迷恋,因为她象一个雕塑,反转来,这个雕塑只不过是一个肖像的肖像而已。“你应当问你自己。”她说。“有朝一日,你或者会突然失败,或者只是慢慢地完蛋。”

    自我卷入一部小说可以采取许多形式,戈登所采取的形式并没有巴特里夏想象的那么特殊。先前,道森费尔柴尔德觉得,一个男人往往为“某个女人”而写作。“是的,可能是那样。”他几乎作为一个事后的想法补充道,她“只是一个愿望的象征”而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这些“青年人,”他回忆道“甚至毫不费心就可以打手势告诉他们的情况的。”假定巴特里夏是了解戈登的,可她对于自己的深陷情网却茫然无知,这是非常明显的。她花了大部分时间去追求她的哥哥约希,约希象她,并且同她一样,似乎稍微有点对男女两性都感兴趣。尽管他不同意,可她公然承认的意图是要追求他到新港,在那年秋季,他在新港进了耶鲁大学。她所追求的不是“原先答应的对等的爱”(在这个问题上,她与蚊群中的大多数人物相似),而是“在她的模仿谈话中她自己的爱。”

    在早期的蚊群里,戈登界说他的理想的措词甚至比巴特里夏对她孪生哥哥的情欲还要狂热:“一个童贞男子,他没有腿不会离开我,没有手来拥抱我,没有头脑和我谈情。”对于毛里尔夫人,这位组织了这次远征的保护人,这个快艇就是一种隐退处或避难所,这是摆脱“社会上的谣言”的一种方法。在蚊群中专用于和平与控制的许多策略里,艺术只是最有趣的一种。蚊群中充满着画家们、音乐家们和诗人们的共鸣和引起的感情。在这本书中,丹特充当着这样一个男人的最好的例子:他使艺术成了一种罕见的达到其爱情目的的一种方法:“丹特虚构了比阿特丽斯,”尤利亚斯魏斯曼在这部小说的末尾说“丹特为自己创作了一个其经历中没有时间进行创作的少女,并在她那柔弱但不曾弯曲过的双肩上加上一个男人一生中不可能有的雄心壮志的负担。”

    一九二五年,福克纳在他在两面人上所发表的一篇作品里认为,诗歌给他提供了一个不需要伙伴的“感情上的极相似的人物”因而使他的青少年经历简单化。一九二二年,他把约瑟夫黑格献梅尔描述为“一个受性的磨难的特殊怪人”;福克纳说,黑格献梅尔好象“一个去势的牧师,周围围着他雕塑的,穿上衣服并着了色的一些傀儡——纹丝不动而又没有意义的一个恐怖的现世。”象黑格献梅尔的实践一样,对于福克纳来说,艺术似乎是寻求一个隐蔽之所——“一个有光明与阴暗,万籁无声而又没有失望的幽静的地方。”福克纳将黑格献梅尔与“可爱的拜占庭”的起绒粗呢相对照,继续“想象黑格献梅尔本人出现在”他的书中“例如出现在一个宁静的藏身之处,在那儿年岁不能伤害他,世上的流言蜚语到他那里只象那遥远的微弱的雨声。”福克纳早就感觉到并非常了解阒然无声和宁静的令人向往(如弗洛斯特所说,现在要达到那种境界,进入福克纳所认为的“静抑制动,永远超越于时间的范围”“对我们大家来说,是望尘莫及的”)。在士兵们的报酬中,唐纳德马洪体现着心理和身体的引退和退隐。在八月之光里,福克纳的另一个著名残废人盖尔海陶维尔在教堂中发现了“藏身之地”并且发现了他“整个一生中并在各方面完全而不可动摇的适合于他的愿望,象一个最好的明静的花瓶,在瓶里可以重新产生精神,受到庇护,不致遭到刺耳的生活风暴的袭击,?但闻周围的风的遥远的声音。”

    所有这些例子暗示,福克纳关于戈登的描述是将公正与庆恶武力结合在一起的原因何在。在关于黑格献梅尔的一篇作品中,福克纳从林达戈登里引用的意大利文的一行诗时稍稍有点错误:“lafigliadellasuamente,1'a摸rosaidea,”这句可以译为“他心中的女儿,爱的念头。”象福克纳早期创作中的任何一行一样,这行也是完美的。这一行预先准备着他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初在声音与愤怒的创作里他所描述的,特别是对于加地的塑造,这意味着指他自己。然而在能进行那种创作之前,他需要作进一步的发现。以前,他除了“小妹之死”外,还能发现“他心中的女儿”;以前,在塑造她的过程中,他可以找到除逃进内心世界,或突然跑进“宁静的避难所”外的某个地方,可如今他需要找到某种方法维持阿贝尔特加穆斯叫做的现实与否定现实之间的平衡。爱尔梅霍奇是艺术家福克纳的肖像,福克纳不自觉地露出了这个“虚幻的形象”它要求他放弃美的思想,去追求肉欲、金钱与头衔。最后,现实对他才是最重要的。另一方面,戈登体现着献身精神:他追求巴特里夏后不久,又回到他所雕塑的那个静止的永远春情激荡的少女躯干像。然而,他在这个过程中,显示出他愿为献身而付出牺牲以及献身的诚意。然而爱尔梅扮演的命运显然是福克纳希望避免的。戈登所抓紧的命运是福克纳继续予以抵制的。他使自己完全到了目空一切的地步,虽然他是,戈登也是“处于光荣的孤独的大理石培中”孤零零的。

    九月,福克纳写完了蚊群书稿,在帕斯卡哥拉呆着不走,在这之前,他的主人,斯通家的人们已经到别处去了。他把这部小说写完后,希望能够一人过。对稿子还要作些修改,要对感情和回忆加以选择。几天后,他回到了奥克斯福,菲尔斯通在那里帮他准备一份打字的定稿,以便送给波尼与李渥内特。李渥内特曾经坚持要加以修改,以抑制把这部小说的写作当作是一种堕落的讨论并减弱明显的女性同性爱的场面。在此情况下,他同意出版蚊群一书。在翌年四月,这部书稿发出之前,福克纳已回到新奥尔良去拜访几个老朋友并与威廉斯普拉特林合写舍伍德安德森及其他几个著名的克利奥尔人一书,这部著作包括与两面人杂志有联系的几个人的漫画以及福克纳按安德森的风格写的一篇介绍。在他第二次向新奥尔良告别的任务完成之前(后来,他把这次描述成“一件不愉快的漫画事件”),他已开始为两个计划工作,这两个计划确定了他的职业,完成了他在文学上和想象力方面的乡土化。在未来的几年,他仍然忙个不休,因而继续在奥克斯福进进出出,但是他现在几乎已可以再在那儿生活和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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