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脸,矮子军官可是再也神气不起来了,一面下车,挺着个肚子,却是因为对方手里奇光灿眼的一口长剑月下秋露,就指着他的后腰眼儿上,生怕被扎着了,才致有眼前的一副怪相。
四面簇拥而来的马队,人数不少,足足有二三十个,刀棍在手,弓箭上弦,原待有一番厮杀,只因为头儿落在了对方手里,一时可也就傻了眼。
“别别”
矮子老总跳舞也似地摆着两只手。
“你们都退下去!”
大家伙还是按兵不动。
矮子老总还待大声吆喝,却为简昆仑的一只手搭在了肩上:“用不着,老总,你送我一程就行了!”
“送”
“只一小段路就行了!”简昆仑冷冷地说“叫他们都退后!”
虽然说左面血脉已通,身子骨却仍然有欠灵活,要想全然复元如初,却还须一段时间的调养。是以,眼前对方这个小小阵仗,对他却也不无威胁,说不得要劳驾他们护送一程了。
矮子军官在简昆仑长剑逼使之下,哪敢不依?嘴里唯唯称是,向着四面手下,一时大声喝斥起来。
前行一程,眼前来到了一片桃林。简昆仑回头看了一眼,幸而不见有人跟随,这才略放宽心,矮子老总却是心里发毛,怕得紧。
“老弟还不行么?”
简昆仑也不吭声,用手在他背后推了一掌,强迫他走进了树林。
“这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咱们摘桃子去!”
“摘桃子?”
说话的当儿,两个人已进了树林。树上果然结满累累桃实,只是青青的还不到成熟时候,自是吃不得。
践踏着一地的残枝败叶,又走了一程,简昆仑霍地定下了脚步,叱了声:“滚吧!”矮子老总直似皇恩大赦地应了一声,回身撒腿就跑,跑了一程,容得双方不复再见,才自站定,回身破口大骂起来,想到走了人犯,眼前的不能交差,矮子老总的气可大了,一时连对方的祖宗八代,什么脏话都骂了出来。
简昆仑只当未闻,继续前行。
矮子老总越骂越火,先是数说对方的不够义气,让他回去不能交差,什么英雄,狗屁都不如,接着甚而更脏更下流的话,一串串蹦豆儿似地大举出笼,言词之污秽,简直不忍卒听。
他这里叉着腰,泼妇骂街也似地正自向天发泄,猛可里一只沉重的手掌叭地落在了他的肩上。
“啊!”只当是简昆仑地去而复还,矮子老总突地收住了嘴,一时直吓得魂不附体,差一点躺了下来。
那只手仍然落在他肩上,却是分量越来越沉,看看吃受不住,矮子老总才自抖颤颤地转回头来。
林子里光度不强,这个人脸上更蒙着块布,只露出一双精光灼灼的眼睛。
“我的爷”
瞧着那身段眼神儿,还真跟简昆仑差不多。矮子老总惊叫一声,直觉着这就要下跪了。
“无耻之尤!”那人沉下了声音冷冷说道“人家放了你,你反倒神气了,却是饶你不得。”
话声出口,那只落在他肩上的手掌,忽地一紧,直似一把钢钩,深深地陷进了矮子老总肩上的皮肉之中,直疼得他杀猪也似地叫了起来。
紧跟着这人五指着力之下,耳听得咯咯骨节声响,矮子老总整个右肩骨节,竟为之生生折碎。
随着这人松开的手,矮子老总惨叫连声,便自歪身沉肩一溜烟也似地跑了。
林子里黑得紧,那人脚下不复再停,一只手拿着满结桃实的树技,缓缓前进。走了一程,霍地停下了脚步。
简昆仑却已在眼前等着他了。
双方距离丈许,隔着一丛桃叶树枝,却无碍彼此的视觉,四只眼睛甫一接触,便自紧紧地吸在一块。
“矮子可恶,终是小人,为此脏了足下的玉手可谓不值!”简昆仑抱了一下拳,说声“谢啦!”
那人一双俊朗的眼睛,在简昆仑身上转了一转,有些迟疑地说:“刚才见你出手,想着你会来此,便先一步在这里等你,果然没有猜错,你真的来了!”
语气斯文,吐字清晰,话声一落,这个人陡地跨前两步,与简昆仑正面相接,显示出强力的敌对之势。
简昆仑瞧着他微微一笑。
“贵门真个消息灵通,无孔不入,看来我已是无能摆脱。眼前狭路相逢,李七郎,你又如何打算?”
那人呆了一呆,由不住发出了一声叹息,就势抬起了手,拉下了脸上黑巾。一张姣好俊秀的脸,随即现了出来。
可不是李七郎,又是哪个?
即见他俊秀的眼睛,颇是有情地在简昆仑身上转了一转,轻轻颔首道:“怎么你的耳朵就这么尖,一听就知道是我?”
“七郎兄别来可好?”简昆仑随着又哈哈一笑“此番来此,又是为了什么?”
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是惶恐万状,那是因为,这个李七郎,一身武功剑术,颇是了得,较之时美娇等一流高手,绝无稍让,且为飘香楼主人柳蝶衣身边第一爱将,为何连他也差了出来?
仅仅是为了对付自己?九公主?还是这些念头,一经岔集,顿时难以持平,而显现出急躁不安。但是大敌当前,却使他不得不强自镇定。
对方李七郎,一派斯文地微微笑着,显示着他惯常女孩儿家那般的神采韵致
“这还要问么?”他说“当日你离开飘香楼,柳先生气死了,是他老人家颁下了旨意,无论死活,都要抓你回去,当然,最重要的是,我们也放不过姓朱的!”
“朱由榔?”
“嗯?”李七郎眨了一下眸子“还有他那个妹子:九公主朱蕾。”
简昆仑固是闻声而惊,李七郎脸上的笑却透着神秘。这个人非只是外貌有女子的娇娆,即使内心,也有少女一般的纤细。
“啊”他随向简昆仑微微一笑“说到这个九公主,简兄,你可认识?”
简昆仑凌厉的眼神,直直向他逼视过去。这个问题,不屑置答。李七郎的明知故问,正自说明了他不正常的心性。
突然,他兴起了一个意念,倒是为着朱蕾暂落身于七老太爷之手而不无庆幸,若是落在了这个李七郎的手里,不知将又是一番如何情景?
“简兄,你似心有所思!”李七郎娓娓道来“莫非在想什么人?”
他随即又一笑接道:“其实你大可不必,眼前落在那个老不羞手里,应是再安全也不过,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所谓的老不羞应该指的是七老太爷。一切的讯息若出自李七郎嘴里,应是深深可信。他们万花飘香一门,对于江湖事简直无所不知,一些所谓的古怪、奇怪人物,在他们那个庞大的组织刺探之下,简直无所遁形,势将现出庐山真面目不可。
那么,七老太爷究属何方神圣?
他的眼睛已代表他的询问。
李七郎却又是体察入微
“那个老不羞如今气焰极高,就连平西王吴三桂,也要让他三分,你可知他的真实身分?”
“不知道”简昆仑摇摇头,他真的不知道,便自实话实说。
“外面只知道他是一个阔气的珠宝商人,哼”李七郎脸上现着不屑“我们把他摸得清清楚楚,他真正的身分是:当今皇朝顺治跟前的一个大红人,皇朝十三飞卫的头子,九翅金鹰口锡,却是化了个七太爷的名字,招摇各处。”
简昆仑这才心里明白,一时愧恨交集,作声不得,其实这一点,他也曾怀疑到了,总是七老太爷诡谲深沉,掩饰得体,才自着了他的道儿,现在由李七郎嘴里说出,证明他来自大内出差,九公主朱蕾不慎落在了他的手里,下一步当为解押进京,以此老之狡猾深沉,料当有一番隐秘部署,如何能由他手里把朱蕾平安救出,该是当前之急,刻不容缓之事了。
偏偏万花飘香一面,却在这个时候出现,也来凑趣,眼前的李七郎,更是诡异莫测,亦不容掉以轻心。
简昆仑心里真个苦也。
“承情你具实相告!”简昆仑目光冷冷向对方望着“七郎兄你请示行止吧!”
虽说是左面半身行动不便,他却也不愿向对方示弱,说话时右手已紧紧握住了长剑剑把。他甚至已考虑如何先发制人,便是在对方未发之前,陡然以长剑制敌右侧,对方稍有疏忽,便可就势进身,以无比剑气,使之重创。此举虽稍嫌不光明磊落。用于出手一向对自己示惠留情的李七郎,更似过于无情。但是,处非常之境,当施以非常身手,不如此不足以脱身成事,虽落薄幸之名,也说不得了。
一霎间,眼前充斥了森森剑气。
李七郎却望着他神秘地笑了,一面挑动着长长眉毛:“你的心意我清楚得很,别忘了在飘香楼一段相处的日子虽然只是短短几天,我对你却心有灵犀!”
简昆仑陡然吃了一惊,终不成自己此刻所想,亦为他所测知!
李七郎冷冷说道:“你想攻击我的右侧一方,出其不意向我侧面出剑,可是?”
简昆仑看着他呆了一呆,一时无以置答。
李七郎笑了一笑:“认识柳先生的人,都应该知道,他的剑术非但奇妙莫测,更奇妙的却是他对敌人的感应,你此刻身势虽然没有移动,可是心催气施,剑气已有所趋施我仿佛已觉出你将要出手,却又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为什么?”简昆仑心里不禁深深折服,毕竟自己对于飘香楼主人柳蝶衣的认识,只及于肤浅一面。姑不论柳蝶衣之神奇莫测,只是这个李七郎,就非比寻常。看来他已尽得柳蝶衣心法传授,再无置疑。
难在眼前的被他看破心机,终不好重施故技。就动手过招来说,显然在未战之先,自己已屈居下风,却是如何是好?
李七郎说:“那是因为我终不相信你会是无情之人,而且这种出手方式,也大欠光明磊落。”
简昆仑一笑说:“说到光明磊落,贵门时姑娘,当日如何迫使我束手就擒,想必你也有个耳闻,而此剑主人崔平,崔老义士的死,也就更”
他的眼睛不自禁地落在了手上月下秋露这口吹气断发的古剑上。
一霎间,他想到了玉剑书生崔平崔世伯的死,内心如同刀扎,下意识里兴出了无比仇恨。
不只是柳蝶衣一个人,整个万花飘香都当是自己的仇人。
李七郎忽似吃了一惊,他的感觉确是微妙之极。
斜着身子,他向左面跨出了一步:“简昆仑,你出剑吧,看看是不是能胜得过我?”
说着李七郎脸上弥漫了甜甜的笑容,总让人感觉着,如果这么美而甜的笑靥出现在一个女人的脸上,该是如何迷人了,而他李七郎,却是个男人。
“我们总是没有好好的比过”
一面说时,他随即掣出了身后长剑一道漾漾青光,闪在当前。陡然使得简昆仑认出来,正是当日柳蝶衣假手李七郎与自己搏斗时所持用的那口名贵的宝刃。不期然,如今这两口宝刃又相逢了。
简昆仑剑吐中锋。
李七郎剑压腕底。
双方对面而立,目光凝视。却有一团徐徐的风,起自二人身前脚下,在眼前缓缓打转,惹得地面上落叶刷刷作响。
一霎间这片林子显得出奇的安静。
李七郎微微一笑说:“接剑吧!”
便自递出了手里的长剑,这一剑极是缓慢,直取向简昆仑前心要害。
看来虽是如此,简昆仑却不真以缓慢视之!随着李七郎递出来的剑势,森森剑气直溢向四面八方,此时此刻,只要任何一方有所反应,他缓慢的剑势,都可能在一霎间变为雷霆万钧之势。
简昆仑曾两度与他交过手,多少知悉一些他出剑的路数,只是眼前这一式中手,却显然大异寻常,看来确是实力的一击。
似乎也只有实力的一拼。两口剑看来一样的缓慢,渐渐居中而近。闪烁的剑光分外刺眼,看看已几乎接触到一块,蓦地却分出了高低之势。
简昆仑的剑居高,直刺李七郎眉心。
李七郎剑居低,扎向简昆仑下腹丹田。
看起来势子一样的猛,一样的狠。
却不知怎么一来,双双都走偏了,却是疾如旋风,各走偏锋。
叮!叮!宛若银铃也似的两声脆响,显示着双剑的两度交锋,便自一个半圆的弧度,双双拉开了剑势,绕向另一个方向,展开了另一个回合的交手。
李七郎长剑直劈,取向对方后背。
简昆仑反臂以迎,当!架开了他的剑锋。便在这一霎,李七郎猛地袭身向前,扑向简昆仑右侧方,长剑运施内气,化为大片光雨,在他抖动的剑势里,简昆仑右面七处大穴,俱在他的照顾之中。
这一次出手,大大显示着李七郎的功力不凡。
简昆仑心中一凛,却也激发了他的雄心壮志,用一面斜阳剑势,与对方极具实力的一接。不意转动的当儿,才自觉出左面半身,大是有欠灵活。非仅如此,即使真力运行也力有未逮。
一惊之下,吓得他打了个冷噤,脚下由不住一个踉跄,只觉着肩上一阵奇寒刺骨,只以为被对方剑锋所刺。
却是险到了极点。
随着剑尖的微微一偏,改刺为压,按动之间,李七郎颀长的人影,已拔起来丈许高。
一起又落,飘身于丈许以外。
一丝惊吓,显示在李七郎脸上:“你身上有伤?”
简昆仑哼了一声,颇是有些意外地向对方望着,想不到对方在足以取胜、性命攸关的俄顷之间,竟然对自己网开一面,手下留情。
却是为何?一霎间,简昆仑面现悬疑,却是迟迟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