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的事情她都记不清了,那天晚上接下来的时间里她都像梦游患者一样被一种本能驱使着,机械地行动着。她只记得他们一家人都在哭叫,他们抱着孩子哭叫着跑出了门,哭叫着跑上了黑漆漆的大街,哭叫着跑进了最近的一家药店,然后就是一个老大夫给孩子把脉,然后就看见那个老大夫摇头。她没有听见老大夫说了些什么,她被吓坏了。她惊慌失措地看见泉妈妈趴在泉荃的肩上痛哭流涕,惊慌失措地看见丈夫双手捂在脸上哭泣。她突然明白了事情的可怕,她紧紧地抱着儿子,发疯一般地哀求那个老大夫救救她的儿子。在她像个疯子一般哀求的时候,她儿子小小的身体在她的怀里渐渐失去了温度,她悲痛欲绝地拼命喊叫着儿子的名字,把自己的脸紧紧地贴在儿子渐渐冷却的脸上。
她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回到家里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她只知道把儿子紧紧地抱在怀里,好像生怕一松手就会有人将儿子从她身边夺走似的。她抱着儿子坐在床上,嘴里像往常一样哼着小曲:“心尖尖,乖宝宝,妈妈带你见姥姥,骑大马,挎大刀,红袄绿裤坐花轿……”她的声音是那样温柔。哼完小曲儿,她就会掀开小包被,目不转睛地端详孩子苍白的脸,紧接着她就会把自己的脸埋在包裹孩子的小包被上哭出声来。
失去儿子便失去了阳光,他们生活在一片黑暗中,无尽的悲痛在他们心头凝结成难以驱散的绝望。
黑暗的日子总还是日子,是日子就得过下去。
最先从痛苦中走出来的是泉妈妈,泉妈妈默默地开始了她的日常操劳。
泉荃第二个从悲痛中走出来。促使他走出来的原因是理智和责任。当他确信儿子已经没了的时候,他和妻子一样痛不欲生。光明一下子消失了,他感觉他仿佛突然陷进了一片混沌的黑暗中。他无论如何不能相信,几天前还活蹦乱跳的儿子怎么转眼就失去了生命,几天前还阳光灿烂的一个家转眼间就乌云密布。
那一阵子,泉荃总感觉到胸前发紧,呼吸困难,就像胸膛上被压上了一块沉重的大石头让他透不过气来。他整日整夜地守在妻子身边。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在妻子掀开小包被的时候发现孩子苍白的脸上出现了一块青斑,他不知道那块青斑是怎么回事,他满心疑惑地翻开孩子衣领,看见孩子脖子下面的青班已经连成了片。他再要往下看的时候遭到了妻子的抗拒,她叫喊着说:“快盖上!孩子冷。”
满心疑惑的泉荃跑到西华门省立医院去请教一位中医大夫,中医大夫告诉他说那是尸斑,一般人死两三天后都会出现尸斑,出现尸斑就意味着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再不掩埋就会传播疾病了,还是入土为安吧。
泉荃穿过布店走进后院的时候,看见几个邻居正在他家的窗户下探头探脑,吴老板正在跟他们悄悄地说着什么。泉荃隐隐约约听见吴老板说到什么“人心黑咧,现在有的医生拿蒸馏水当药糊弄人。”之类的话。他没有听清楚,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他的脚步声引起吴老板的警觉,吴老板回头看见他便住了口,几个邻居也便禁了声。
泉荃从他们中间穿过去,他穿过去的时候,他们闪身让开了路。泉荃已经抓住了自家的门把手的时候,吴老板开了腔:“泉先生留步。”
泉荃手还在门把手上,仅仅扭过头问道:“有事吗?吴老板。”
泉荃的姿态引起了吴老板的不满,这种不满让他把事先准备的很多话凝结成了一句话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事情不大,请你搬家。”
“为什么?”泉荃的手从门把手上放下来。
“不为啥,就为我们担不起惊吓。”吴老板的脖子梗着脸吊着。
“你什么意思?”泉荃真的不明白吴老板的话。
“你甭揣着明白装糊涂。我问你,你娃得是死了几天了?得是在家里放了几天了?”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一股无名火腾地从泉荃胸中升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