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狂热年代（2）跟姐讲讲关连长

    以后的日子里，关若云每天都准时来到医院看望他，给他洗衣服，给他打饭送水，坐在床边给他削苹果，给他讲西安的典故传说。头几天年轻战士一如既往的少言寡语，也不叫姐。同病房的伤员一见关若云来，就打趣年轻伤员说：“你的关姐姐来了，刚才还站在窗口念叨关姐姐咋还不来，这会儿咋就哑巴了呢？”说得年轻战士面红耳赤。

    关若云就逗他：“是吗？怪不得刚才我耳朵发烧呢，原来是有人背地里骂我。”

    同房的伤员纠正她的话：“不是骂，是想。唉，还是人家小苗同志命好，到哪儿都有人疼。在朝鲜碰上个好连长，也姓关，把他疼得跟亲兄弟似的，回到祖国又碰上你这个好姐姐疼他，巧啦，也姓关。哎，我说小苗，你是不是跟姓关的人家有缘哪，赶明儿请你关姐姐给你在关家找个媳妇，上门入赘得啦。”

    “是不是？真有这么巧的事？小苗，跟姐讲讲你在朝鲜的关连长呀，他长什么样？”

    小苗未曾开口先就泪流满面了，他说：“他不知哪点儿长得跟姐姐还有点像呢，心眼儿也像，也像姐姐这么关心我，帮我。我对不起他，都是我把他拖累了，要不是为了我，他也不至于落到美国鬼子手里。”

    关若云坐到他身边，扶着他的肩膀说：“咋回事？跟姐说说，别憋在心里。”

    小苗两手捂住脸，哽咽着讲起了他和关连长的故事。

    小苗说他是在四四年日本军队清乡时和父亲一起被日本鬼子抓住的，当时他只有十三岁，跟着父亲从河南到东北投亲。日本人要把抓来的几百个人运到太平洋战场上去修飞机场。日本人对他们说太平洋岛屿上的土地肥得流油，树上都长面包，可是他们心里都明白那是在骗他们的，到那儿只有死路一条。临上闷罐车的时候，当时还在日军中担任翻译官的关连长说他机灵，把他要去当了勤务兵，救了他一命。过后，他又随着关连长到了皇协军。

    四五年日本投降，他们所在的皇协军五十三团在团长的率领下投奔了东北民主联军，参加了著名的四平街保卫战。他说那一仗打得惨啊，死在阵地上的人一层摞一层，堆得跟山似的，他亲眼看见一个扎着红蝴蝶结的女救护兵被打死在阵地前沿。他说那个女兵看起来也就是十五六岁的样子。

    他们连最后打得只剩下了十几个人。战斗中一个炮弹尖啸着落下来，关连长一把抱住他滚进一个弹坑里，第二次救了他的命。后来他就跟着关连长参加了辽沈战役，平津战役，南征北战，一直打到湖南。让他感到奇怪的是，和他们一个部队的兄弟连长一个接一个的升上去当了营长，团长。可是关连长从头到尾一直到朝鲜就只当连长。

    十二月一个雾蒙蒙的下午，他们部队排成两路纵队从丹东市出发。傍晚时分，部队跨过了鸭绿江钢铁大桥。进入朝鲜，眼前是一片凄凉的景象，到处是烧焦了的村庄；到处是断壁残垣；到处是被炸死、烧死的牲畜和老百姓；到处是逃难的朝鲜妇女儿童……

    为了防空，部队规定不准生火做饭，他们只能吃雪就炒面，他们每人肩上挎一个干粮袋，袋子里装着七天的干粮。他们穿着厚重的棉军装，背着五六十斤的武器装备顶风冒雪，爬山涉水，在崎岖泥泞的山路上艰难行进。急行军中经常有人腿一软倒在雪地上，活活累死了。关连长一路上不停地给大家鼓劲打气，因此，连队还能保持一股昂扬的士气。

    士气开始低落是在七天以后，低落的直接原因是缺少粮食。战士们原以为出国打仗像在国内一样，走到哪儿都能得到补充，为了减少负重他们每顿都吃得饱饱的，很快干粮袋就瘪了。

    到第八天他们就开始挨饿了。挨饿的原因是后勤跟不上，美军飞机的疯狂轰炸切断了志愿军的运输线。开始时，他们跑到路边的农田里寻找朝鲜农民遗弃的庄稼。他们去的时候已经是冬天了，地里只剩下落满了雪的玉米秆，他们就翻开玉米秆找残留的玉米芯啃。残留的玉米芯上没几颗玉米豆，还硬得跟碎石头似的，嚼也不嚼整个吞下肚去。

    翻完了玉米杆就去挖地里残留的土豆。朝鲜冬天冷得出奇，庄稼地冻得比水泥地还硬绑，步兵镐砸下去一砸一道白印，好不容易挖出来一个还咬不动，只能揣到怀里暖化了生吃。最后发展到剥树皮、挖草根，吃得人脸都青了，行军的时候晃晃悠悠的，走不了几步就倒下一个，倒下就起不来了。

    有一回饿虚了的小苗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关连长从自己的干粮袋里抓出省下来的最后一把炒面，和着雪喂进他的嘴里，第三次救了他的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