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两个多月没见的高颎。两人寒暄几句后,高颎指着元伟说道:“长乐公主的书信,猷道公也看了,所有的事他都知道,所以,你不要有什么顾忌,该说什么就说什么。”
李丹笑笑,“昭玄兄,在高昌的时候,你曾说到了敦煌后,我们再具体谈谈,谁知两个多月过去了,我们才见面。”
“使团的人太多,不方便。”高颎说道,“昨天晋公说了什么?”
“大齐形势的再度变化,使得晋公对山东的威胁不以为意,他认为在目前情况下,要加快禁绝佛道的步伐。”
高颎和元伟互相看看,脸显忧色。
“陛下怎么说?”元伟问道。
“陛下言听计从。”李丹说道,“不出意外的话,陛下在年初就要召集儒道佛三教展开论辩,从而把朝廷有意限制佛道两教的意图传递出去。”
元伟沉吟不语。高颎捋须轻叹,“鸿烈,你要设法尽快见到弘德夫人。”
“我见过了。”
“怎么样?”高颎急忙问道。
“弘德夫人很吃惊。我做了一番解释,但弘德夫人将信将疑,所以我还需要时间。”
李丹隐瞒了真相。到目前为止,他尚不会相信高颎和独孤氏,他希望自己得到天子信任后,再做选择。李晖昨天晚上一再嘱咐,李阀的意图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暴露,否则后果难料。当年宇文护重创独孤氏,李阀和代北势力的支持至关重要,独孤氏一直记着这个仇,所以李晖说,绝不能给独孤氏找到任何报复的机会。
“我会想办法通过鲁公宇文赟(bin),让你和弘德夫人多见几次。”高颎想了一会儿,慢慢说道,“新年过后,摄政王就要和朝廷商谈重开丝路的事,同时,晋公也要拿着禁绝佛道两教之策,逼着我们拿出妥协的条件。我们的时间越来越紧了。”
“昭玄兄,你的条件是什么?”李丹很好奇,忍不住问了一句。
“扩军。”高颎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马上说道,“另外一个就是共享佛道两教的财产。”
“这两年,宇文护为了削弱各方势力对军队的控制,不停地提拔军中将领,现在大将军、开府、仪同越来越多,已经泛滥了。”元伟叹道,“今年从正月开始到十一月,宇文护连续提拔了二十四位爵公为柱国,其中包括你大哥李曜和二哥李晖,包括宇文护的两个儿子,八个亲信。柱国多了,大家都有资格统率军队出征,那么,宇文护就可以让自己的儿子和亲信统率军队。宇文护用这种办法彻底掌控了军队,而其它势力手中掌握的最后一点兵权就这样被无奈地剥夺了。所以,我们的对策就是扩军,军队多了,朝廷就需要更多的柱国、大将军和开府统率兵马,这样我们就等于把失去的那部分兵权又夺了回来。”
李丹若有所思地看着高颎。扩军的直接后果不是夺回失去的兵权,而是汉人大量进入军队,关陇汉族子弟将有更多的机会控制兵权。看样子,淳于盛说得对,中土汉人中的有识之士,正在积极筹划控制齐周两国的军政大权,试图重建汉祚。今天的大周和山东的大齐一样,也存在着尖锐的汉胡矛盾,关陇的汉人正在步山东汉族高门之后,把手迫不及待地伸向了大周朝堂上的军政大权。
“军队多了,兵户就多了,除了需要更多的编籍人口外,更需要大量的可耕土地。”李丹问道,“这么说,如果晋公答应扩军,你们也就答应禁绝佛道之策了?”
“的确是这样。”高颎点头说道,“大周目前府兵人数是十万,如果扩军,至少要达到二十万,另外镇戍军、州郡兵也要增加。军队增加了,除了需要增加在籍人口和可耕土地外,最重要的是增加财赋收入,否则无法保证这支庞大军队的开支,因此,禁绝佛道两教,夺取佛道两教之财,是唯一的最快最有效的增加财赋的办法。”
“但是,高门权贵和地方豪族的利益直接和佛道两教联系在一起,禁绝佛道两教等于重创了高门权贵和地方豪族的利益,此策如果不加以限制,大周国库的确可以装得满满的,但高门权贵和地方豪族的私库却严重亏空。没有钱财做支撑,高门权贵和地方豪族的权势就会遭到致命打击,如此一来,我们也就无法分享大周权柄,我们将逐渐失去一切,任人宰割。所以,禁绝佛道两教之策的前提是,我们和朝廷分享佛道两教之财,否则,我们就坚决反对禁绝佛道两教。”
李丹全部明白了。说到底,是利益之争。突厥汗国之争的背后是丝路利益之争,中土诸国之争的背后同样是巨大的利益之争,而所谓限制丝路不过是这个利益之争的一个开始。对于西方诸国来说丝路畅通关系到他们的存亡,但对中土诸国来说,丝路是否畅通对他们的影响微乎其微,他们要争夺的是远远大于丝路的惊人利益。
李丹和李阀也需要争夺这个利益。
“那么……”李丹看看高颎和元伟,笑着问道,“丝路何时能够放开?”
“丝路放开的时间,和权柄分享、利益分享的时间是一致的。”元伟正色说道,“大周由谁做皇帝不重要,我们拓跋王族目前也没有实力问鼎皇位,对于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国策,只要大周皇帝实施有利于我们获取更大利益的国策,我们就支持他。”
李丹暗自心惊。高颎代表着独孤氏,也代表着活跃在关陇的山东高门,元伟则代表着拓跋王族和代北势力,加上关陇汉族高门,这么多人反对宇文护制定的国策,可见宇文护实现此策的难度之大,但宇文护如果死了,当今国主是否就一定答应这个分享权柄和利益的要求?
李丹觉得凭此条件,大周国主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而自己想获得大周国主的信任,同样很难很难。
“我们之所以觉得时间很紧,是怕宇文护弑君称帝。”高颎担心地说道,“一旦宇文护使出这最狠的一招,我们就非常被动,因此……”他轻轻拍了一下面前的案几,低声叹道,“你要抓紧时间。陛下要想保住自己的国祚和皇位,就要杀了宇文护,而要杀宇文护,就要得到我们的帮助,就要答应我们提出的所有条件,也只有这样,陛下才能确保大周的稳定和在最短时间内增强国力,所以他一定会答应我们的条件。”他伸手指指李丹,“你能否取得陛下的信任,是实现此策的关键。”
李丹半天没说话。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总觉得高颎的笑容令人不安。他想到了孝闵皇帝的死,当年陇西李家遭到重创,就是因为李远之子李植帮助孝闵皇帝诛杀宇文护,结果功败垂成,牵连全族。
高颎和独孤氏是不是在利用自己?李阀会不会因此事而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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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丹离开淮南公的府邸后,马上赶到了蜀国公尉迟迥的府上。
尉迟迥很高兴,对李丹送的重礼也是赞赏有加,但他警告李丹,新年的时候不要乱送礼,更不要露富。京城人都知道你很有钱,很多人甚至怀疑你和室点密、和昭武摄政王之间都有秘密商贸往来,所以你要注意,千万不要给人抓到把柄。
尉迟迥夫妇盛情挽留,李丹不好拒绝,留下吃了一顿饭,这才告辞,匆匆赶到广陵公元欣的府邸。
元欣高大魁梧,鹤发童颜,虽然七十多岁了,身体却很健朗,看到李丹,他马上问道,你和西海那个丫头是不是有什么事?李丹急忙否决。
“你不要骗我。”元欣笑道,“虽然她是室点密的女儿,但也是我拓跋家的人,嫁给你算是很委屈了。不过,你小子接二连三地娶了我拓跋家三个女儿,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李丹面红耳赤,愧赧无语。
“你小子,好福气啊……”元欣疼爱地拍拍他的后背,“西海在等你,说要和你一起去看望老夫人。”
“这太失礼了……”
“过年再来吧。”元欣笑道,“这次你大概要在长安待上很长一段时间,所以要努力,要快点让翩翩给你生个孩子,老夫人一高兴,或许病就好了。”接着他叹了一口气,“鸿烈啊,像我和你母亲这个年纪的老人已经寥寥无几了,你要多孝顺她,凡事都顺着她的心意,让她高兴,让她多活几年。”
李丹躬身受教。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