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询杨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突然间右路行军元帅府要判你死罪?”
杨素怒声说道:“这场胜仗是我打的,功劳是我的,但上至韦孝宽,下至尉迟运、王谦、贺兰敬都要抢我的功劳。如此而已。”
李丹很诧异,不会吧?望天岭那一仗能有多大功绩?不要说韦孝宽,就连尉迟运也不会看上眼。
杨素说,秦公不要小看这件事,如果往深里想,杀我不过是个借口,他们真正要对付你的人是你。如今关陇很多大族因为陷入阴谋诛杀宇文护的冤案而遭到禁锢,我如果不是秦公的照抚,现在也闲置在家,但正因为得到了秦公的照抚,我成了秦公的人。他们要限制和削弱你的实力,当然不会给我功劳,让我升职了,有借口杀我的时候,当然更不会放过。
接着他做了一番分析。
王谦出自太原,是鲜卑人,他的父亲王雄原是贺拨岳的老部下,武川军悍将,几年前宇文护二次东伐时,在洛阳邙山战场上被斛律光射杀。
贺兰敬出自鲜卑大部落贺兰氏。拓跋大魏当初建国,得益于贺兰部落的帮助,后来贺兰氏的一支镇戍武川,传到贺兰敬爷爷这一代的时候,他爷爷娶了宇文泰的大姐建安长公主,成了宇文泰的姐夫。他的父亲贺兰详和宇文护关系非常好,两人一起随宇文泰征战,成为宇文氏的左膀右臂。
尉迟运是太师尉迟迥的侄子,他的父亲叫尉迟纲,而尉迟迥和尉迟纲的母亲也是宇文泰的姐姐,就是昌乐大长公主。他们家与贺兰氏一样,和宇文氏都是甥舅关系。
宇文氏、贺兰氏、尉迟氏三家构筑成了宇文氏皇族的核心力量,而在这个核心之外的就是武川人,武川人包括出身武川和武川军统帅贺拨岳的老部下,于氏(于谨)、贺拔氏(贺拔岳)、寇氏(寇洛)、达奚氏(达奚武)、李氏(李虎)、王氏(王雄)等家族是其核心力量。
侯莫陈氏其实也是武川军的核心成员,侯莫陈顺、侯莫陈崇、侯莫陈琼、侯莫陈凯兄弟四人过去都是贺拨岳的老部下,但因为陇西军统帅侯莫陈悦和他们都是一个家族,而陇西军第二统帅李弼又是他们的姐夫,这使得他们和武川人一直有隔阂,后来宇文护先杀赵贵(陇西赵),后杀李远(陇西李),接着又杀侯莫陈崇,矛头直只指陇西军,如此一来,侯莫陈氏被武川人彻底排挤了出去,最终还是成了陇西军一系的核心成员。
“王谦、贺兰敬的上面是尉迟纲,尉迟纲的上面是于翼,于翼又是右路军三大统帅之一,他们都是宇文氏和武川人,你想想我这功劳抢得到吗?”
杨素苦笑道:“秦公,你看看东线战场,左路军除了你舅舅侯莫陈琼,右路军除了韦孝宽和李穆,其它都是宇文氏和武川人,你手里实际控制着多少军队?虽然你利用修改官制的机会,缓解了和宇文氏、武川人的矛盾,但你手上没有军队,最终还是难逃一死,你这个替罪羊算是做定了。”
李丹冷笑不语。
“今天他们杀我,只是一个开始,因为关陇汉人被宇文护临死前的最后一击杀得元气大伤,没有实力了,他们可以为所欲为了。你看韦孝宽,为了大局被迫屈服,把我杀了了事,由此可见关陇汉人在军中的地位。他们把关陇汉人杀光了,打击得抬不起头了,就要开始对付你了。”杨素叹道,“秦公,你要早作准备,无论如何要控制一支军队,属于你自己的军队,仅靠陇西军的那些人做支撑,远远不够。”
杨素很伤感,稳定了一下沮丧情绪,又说道:“我应该听你的,老老实实待在中外府,那样我也能在大行台帮你,可惜……我已经帮不了你了,秦公好自为之吧。”
“你以为我来给你送行?”李丹笑道,“今日大周只有我能救你,难道你不知道?”
“你不想打赢这一仗?”杨素问道,“为了大局,韦孝宽都不得不低头,你还能怎样?你必须打赢这一仗才有机会,而要打赢这一仗就要依靠宇文氏和武川人……”
“处道兄,你错了。”李丹摇摇手,“你、我两人说到底是关陇大族,关陇不管是大周的,还是大齐的,我们都能活下去,而且活得很好,武川人也是这样,所以真正想要打赢这一仗的不是我,而是宇文氏,否则大周就完了。”
“宇文氏要想保住大周,不但要把武川人牢牢攥在手心上,也要把我拉拢好,否则我马上让大周倾覆。”李丹轻松说道,“你不要误导自己,把问题的方向想错了,我认为我现在安全得很,没人敢动我。”
杨素惊疑不定,望着李丹半天没说话。他摸不清李丹到底怎么想的。斛律光已经打进关中,长安败亡在即,宇文氏的国祚更是岌岌可危,这个时候李丹还敢和武川人公开对峙?他是不是疯了?他难道不知道这一仗惨败的后果?
李丹起身告辞,“我要宇文宪出来说一句话,然后再让皇帝下一份圣旨,你就没事了,功劳也是你的,当然,你不能再在这里待了,你到大行台去,替我统率新府军。梁睿、王轨、梁士彦、豆卢赞、李端、李崇、李雄等人都在那里训练新军,你也去吧。”
杨素从这句话听出了意思,他惊喜地站起来,小声问道:“秦公,十五万新军去哪?陇西吗?”
李丹看看他,大笑,“处道兄,不要放弃长安,更不要说打不过斛律光。”他指指杨素,“你不是打了一场胜仗吗?只要大周人都能像你一样勇往直前,此仗必胜。”
杨素望着李丹的背影,惶恐不安。这种大话谁都可以说,但实际情况是斛律光已经打进了关中,而大周人还在倾轧争斗,根本没有上下齐心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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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孝宽看到李丹,正想解释这件事,李丹却抢先问了一句:“郧公,通过你的人把消息送到邺城,最快要几天?”
韦孝宽愣了一下。李丹不是为杨素的事来的?他伸出一只手,“五天。”
“那好,请你按我的要求,传递一个讯息到邺城。”李丹淡淡地说道,“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让大齐国主知道斛律光家眷被我们秘密转移的消息,让他提前下手抓人。”
韦孝宽暗吃一惊,脸上的笑容慢慢消散,鼻翼间仿佛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李丹要借刀杀人,要杀了斛律光的家眷?为什么?他先前不是安排李纶不惜一切代价救出斛律光的家眷吗?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李纶,让李纶下手,却要用我的人?
“郧公,这件事非常重要,关系到此仗的胜败。”李丹笑道,“我连夜赶到华阴,就是为了这件事。”
韦孝宽满脑子疑问,但他强忍着没问,郑重点了一下头。
“这是秘密。”李丹握住了韦孝宽的手,“你我发誓,终此一生,绝不泄漏。”
韦孝宽惊讶地看看李丹,发了誓。
“郧公现在什么也不要问。”李丹说道,“我之所以不用自己人来做这件事,是因为有不得已的苦衷,将来你就知道了。”停了一下,他又说道,“现在,我们来谈谈杨素的事。”
“杨素该杀?”韦孝宽闻言,白眉微皱,脸显怒意,“他在中外府待了很多年,什么事不知道?这件事根本就是他蓄意挑起来的,我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但这个时候挑起你和宇文氏、武川人之间的矛盾,实在该杀。”
李丹不以为意地笑笑。
“尉迟运对他说,这一仗的功劳,你和王谦、贺兰敬均分,但杨素说,这功劳是我一个人的,如果你要夺我功劳,我就上奏陛下弹劾你。”韦孝宽怒极而笑,“这句话摆明了就是拿你来威胁尉迟运,正好戳中了武川人的要害,事情马上就闹大了。”
“郧公不要生气。”李丹摇摇手,安慰道,“杨素的目的很明显,他要乘着这个机会,逼我即刻解决独孤氏和关陇人被宇文护冤杀一事。杨素知道,我肯定会袒护他,会因为他和武川人针锋相对,值此关键时刻,皇帝和大司马宇文宪为了大局,也只能让步,下旨平反昭雪。”
韦孝宽面无表情,眼里却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显然,他知道杨素的目的。韦孝宽是右路军统帅,杨素有多大的罪责,杀不杀杨素,都在他的权力范围内,虽然右路军武川人占据了很大优势,但他还有李穆这个助力,他要袒护杨素的话,于翼和尉迟运也没办法,但他没有,而是顺意了武川人的意思,要置杨素于死地,很明显就是在帮助杨素要挟李丹。
“宇文护的儿子们会同意?”韦孝宽关切地问道,“这件事假若要完满解决,关键不在皇帝和齐公,而在于宇文护的几个儿子和一帮亲信,因为这件事关系到宇文护的声誉,更关系到他们一家的未来。独孤氏和关陇汉人重出朝堂,对宇文护的仇恨可想而知,他们会寻找一切机会报复,再加上宇文护曾弑杀拓跋大魏一个皇帝,弑杀大周两个皇帝,罪孽深重,独孤氏、拓跋氏、关陇汉人很容易说服当今国主,大家联手合力对付宇文护的子孙和亲信。”
“秦公,我们可以预见,假如国主下令平反昭雪,不久之后,宇文护必遭受剖棺鞭尸的噩运,而他的子孙后人也很难逃过灭族的命运。”韦孝宽轻轻叹了口气,“如今朝堂和军中遍布宇文护的子孙和亲信,这件事阻力之大,影响之大,可想而知。”
李丹当然知道,这也是他迟迟不敢解决这件事的重要原因,但如今杨素燎起了这把大火,而且还是在斛律光的大军进关之后,这使得各方矛盾激化,尤其是那些仇恨宇文护的人,会把怒气发泄在皇帝和武川人身上,这会导致形势骤然恶化,一发不可收拾。
“我来想办法。”李丹说道,“我来解决这件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