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使洋医生们疑惑之余,很快找到了遭冷落的原因……
一天,韩晟昊正在写方子,忽然来了一个陌生的韩国人,对他恭恭敬敬地说:“韩先生,美国教会医院的院长请您去一趟。”
“他找我干什么?我又不认识他!”一听是美国教会医院找他,顿时十分反感。他忘不了崔先生遭到的轻蔑。
“他要找您谈谈。”
“他一个美国医院院长,找我中国人谈什么?”
“谈您的药方……”
“谈我什么方子?我的方子与他美国佬有什么关系?”
“他们想跟您学学……”
“他美国佬要来学方子,应该到我中国人这来,凭什么要我到他那去?”韩晟昊把笔“啪”地一摔,来气了。
“是是是,韩先生,您别生气。我请他们来!我请他们来!”美国医院派来的使者慌忙赔礼,连忙退了出去。
第二天,美国医院的院长带着几个洋博士,果然风风火火地来了。但韩晟昊却拒而不见,说忙。
第三天,这帮大鼻子又来到门外,韩晟昊仍然不见,让夫人传话,说“韩医生在睡觉,不能打扰!”
第四天仍然如此。
别说,美国人还真有一股强烈的求知欲望。第五天,这帮大鼻子又蹑手蹑脚地来到门外。这回没敢贸然进门,而是在窗外客客气气地说:“韩先生,我们是来请教您的。请您接待一下好吗?”完全没有了原来那种老大自居、盛气凌人的架势,倒显得十分谦和了。
刘备请诸葛才三顾茅芦,他们要见我韩晟昊已经是第五次了!
“请他们进来吧!”韩晟昊发出指令。
进屋后,美国院长非常客气,完全没有了趾高气扬的架子,以学生请教师长的口气说道:“尊敬的韩医生,我们对汉药能杀死结核菌,觉得非常奇怪,您能解释一下其中的原理吗?”
“我不能解释,因为我没有见过结核菌是什么样子!”韩晟昊毫不隐讳自己的无知。
“啊?请问韩医生是什么医科大学毕业?”美国院长那双陷进眼窝里的绿眼珠,顿时又充满了疑惑。
“你问这是什么意思?”韩晟昊冷眼盯着院长……
“啊,对不起韩医生,”美国院长自知失理,忙换作谦和的笑脸,“我只是随便问问。我想,如果您真能攻克了肺结核病,这对世界医学界将是一项了不起的贡献。您应该获得诺贝尔奖的!”
“哈哈哈……”又是诺贝尔奖?那诺贝尔奖会白给一个“蒙古大夫”吗?简直是拿诺贝尔奖开玩笑!韩晟昊听了禁不住又大笑起来。
“韩先生,请您不要笑!我说的是真话,不是开玩笑!您知道我们美国为了攻克这可恶的结核病,投入了多少人力和财力?到现在都一直没攻克呢!”
韩晟昊对美国院长的这番话并没有在意。他对当今医学界攻没攻克结核病,并没有太多的了解,所以也就没引起什么重视。不过,美国院长提出要把他的中草药拿到美国去化验,说要化验一下中草药物到底是如何致死结核菌的?他倒是同意了,他也想了解一下中药到底是怎样“治死”结核菌的?
末了,美国人背着半面袋子切碎的草药,连同韩晟昊一份或多或少的希望走了。
几个月后,美国教会医院通过一个记者的笔,登出一则消息,说“中草药对结核菌无效!”
不知他们真的没有化验出结果,还是为了争夺患者的需要。总之,这场中西医争夺结核病人的“争夺战”,就这样不了了之。
其实,他们不知道中国的一句老话:“中药熬成膏儿,神仙也没招儿”。那种化验也许对中草药性能根本就查不出名堂来呢。
此后,韩晟昊继续当他的“蒙古大夫”,仍然是患者如云。美国教会医院里仍然是冷冷清清。病人可不看你什么鉴定“有效无效”,他们只相信能治好病就是最好的医生!
说来,韩晟昊是一个从不肯循规蹈矩的人。他的脑袋总是突发奇想,想出一些常人想不到的高招。不久他就发现,现代社会的生活节奏越来越快,时间就是金钱。一般人是没有时间天天煎熬那一包包草药的。而且,经过科学试验证明,好多生药比煎熟过的药效更好。于是,他就异想天开,把各种草药都制成了比黄豆小的药丸,用药丸来抓药。这样,患者既不用一锅锅地煎熬草药,也不用紧着鼻子喝苦药汤子了,而是像吃西药那样省事了。这种做法,在中医界不能不是一个创举,至今仍在应用着。
他还把原先印有人参鹿茸的药物包装袋,改印上韩国的国花无穷花,意在呼唤韩国人民增强国花意识,又提高了自己的知名度。
百万富翁的爱人爱石之心
在光州这段时间里,中草药治愈着肺结构患者的身体,也滋润着韩晟昊羞涩的钱囊。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精神上的富翁、经济上的乞丐了!
他变得很富有。
韩家公寓成了光州市的一大景观,连市长都带着家眷经常光顾这里,在他家宽敞的庭院里开舞会,搞联欢,一玩玩到半夜。他也因为对光州市民有很大贡献,而被授予光州市“荣誉市民”的光荣称号。
韩家公寓坐落在一处依山傍水的幽雅之地。一栋造型别致的二层小楼。楼前有楼台水榭的花园。花园里姹紫嫣红地开满了鲜花,水中有游鱼畅翔,枝头有栖鸟喧闹,简直就是一座雅趣盎然的花园别墅!尤其到了春天,这里更是繁花扑鼻,蜂追蝶逐,别有一番诗情画意。
有趣的是,韩家还养了不少小动物,七八只猫,十二条狗,两头猪,十几只野鸡……这些家畜野禽常常大发其威,一时,猫叫狗咬猪拱食,把个偌大院子吵得虎虎而有生机。
不仅如此,韩晟昊还在五等山下购置了一万二千坪(相当于中国六十亩)植物园,种下了二万株檀香树。
不过在韩家公寓里,最惹人注目的不是什么楼台水榭,而是几百块自然天成的石头。这些停放在楼亭水榭中的水石,乌黑如墨,造型各异,有的秀如笋,有的拔如松,有的透如窗,有的奇如飞瀑……可谓千姿百态,妙趣横生,意韵无穷!
说来,他爱上石头产生于一瞬间……
那天,他去全罗北道南原詹津江游泳,那里是电影《春香传》春香的家乡,游泳游累了,坐在江边歇息,无意中发现江边有块石头很特别。它漆黑如墨,形状奇特,就像一个直立的三角形,三角形上端透出一块天窗。这天窗既像一块飘逸的云,又像一个恬静的少女头像。这块奇异的石头立在水中,任江水从它身上哗哗地冲过来,又哗哗地冲过去,任风浪在它身上扑扑地打过来,又打过去,它都默默无语地立着,毫无怯意……
不知怎么,看到这块石头,韩晟昊心里蓦然感到一种亲切感,萌发出一种自喻的感慨:它风吹浪打浑不怕,昂然挺立在人间!
瞬间,他心里忽然涌出许多人生哲理的联想,这石头不知在世上存在多少年了?世上的多少事情它都经受过,人间的多少风雨它都领教过。它却依然故我,坚挺着永不褪变的身躯,默默地屹立于天地之间,无怨无悔地走着自己的生命……
说来奇怪,他那博大的心胸却被这块小小的石头给触动了,大有一种相见恨晚之感,觉得有一种无形的东西把他同这块石头紧紧地联在一起了。他深深地爱上了这块石头,而且爱得十分执著,十分强烈。
他久久地端详着那块半浸在水中的石头,泳也不游了,良久抚摸着它。末了,怀着一种久觅知音的爱恋心理,把石头从水里捧出来,捧到了汽车上……
从此以后,他开始爱上了石头,而且爱石如命,终生不渝。
时至今日,那块水石仍然摆在他的院长办公室桌上,成为一个独特的景观。
从那天起,他开始收集奇石,每每闲暇之际,总要开车跑到野外,徜徉在石头群里,寻觅着可心的石头,直到七十高龄了仍然乐此不疲。偶尔得到一块奇美的石头,他就会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呜哇喊叫着让人来欣赏。
因此,石头成了他家里最大的财富。无论是医院的办公室里,还是家庭的卧室中,无处不见形状特异,或奇或透或美或秀的石头。后来他竟成了韩国有名的美石家。
应该说,他在石头中发现了自己的个性。反之,石头又完善着他的个性。
此时,他生活在一片大自然的宁静中,似乎要以出世的精神干着入世的事情。不过,他永远是一个不能超度“凡事”的人。他那双爱管闲事的眼睛,总是有意无意给自己找来许多“麻烦”。
一天,他在街上走,从光州市华侨小学大门里哭哭咧咧地跑出来一个孩子,一头撞到他怀里,他拽住孩子问道:“哭什么?谁欺负你了?”
孩子哭咧咧地说:“他们中学生总撵我,不让我玩!呜呜……”
“谁总撵你?走,我去找他们算账!”他拽着孩子向校园里走去。
一进校门,他看到操场上全是吵吵嚷嚷的脑袋,整个操场就像鸽笼子似的挤满了学生。这哪是上操?简直是在装豆包,一个挨一个的!别说玩耍,就连走路都直撞屁股,难怪这孩子被撵出来!
于是,他那“爱管闲事”的劲头又上来了。
他立刻找到校长,当即捐出了五十万韩币,回头又动员广大华侨捐款。
没过多久,用筹集来的四百万韩币买下一块五百坪的大操场。直到今天,华侨子弟仍在这座宽敞的校园里读书学习着。
还有一天,他看到一个女人在路边哭得十分伤心,他问她哭什么?
她说:“我爹的坟让韩国人给掘了,骨尸扔了一地,说是占了他们的地盘,不让中国人埋进他们的墓地……呜呜……我爹死了都不得安宁啊!”女人哭得越发伤心。
这番话说得韩晟昊差点落下泪来。
同是天涯沦落人。
他听了好不伤感,觉得这帮背井离乡的华侨活着“寄人篱下”,死后还要“寄人篱下”,死了连个葬身之地都没有,也太可悲了!
于是,他当即带头捐款要为华人买墓地。可是,很多人反对他这种做法。韩国有这样一种传说,说谁带头买墓地谁就会死人。他听了坦然一笑,说:“我已经死过一百回了,再死一回也无所谓!这事我来带头干,要死就先死我吧!”
五十元一坪的墓地买下了九千九百坪,韩晟昊自己承担了四分之一的款项。
这样,在朝鲜半岛上,终于有了一块属于华人的灵魂空间,再不用去挤人家韩国人的地盘了。可以告慰华侨的在天之灵,他们可以安息了,再不用担心有人挖坟掘墓扔尸骨了。
此外,他还为韩国社会赈灾济贫,帮助国家抚养孤儿,最多时达十几人。
在这段时间里,他赚了很多钱,可他这个人天生不爱钱。钱,只是他谋生的手段而不是目的。所以,他总像天女撒花似的,东一把西一把地挥撒着手中的币子,因此也为华人留下几份不动产。
惨遭阴谋
日月如梭,转眼就织去了十个年头。
这时的韩晟昊已家趁万贯,有了四个儿女,生活安逸,没什么烦心的事,过着来韩之后最超脱的一段时光。
每天工作之余,他常常带着姑娘儿子,踏着夕阳晚照,在泛着檀香的植物园里漫步,跟一群猫啊狗啊的宠物聊天、玩耍,逗得一帮小狗小猫一蹿一蹿地蹦跳,跟在他身后撒欢地奔跑,像开运动会似的。直到大好的月亮爬上树梢,他才抱着已经熟睡了的儿子走回家去。
他觉得与人打交道太累了,所以宁愿跟这些毫无歹意的动物为伍。它们永远不会整他,算计他,却能给他一份释怀的快乐。他把自己的心灵用花草树木包裹起来,把内心的那份孤独与寂寞,存放在大自然的宁静中,享受着难得的轻松日月。
然而几个月后,当他再次出现在这里时,却是物在人非、物移他主了。
这天下午,正在出诊的韩晟昊看到两位同乡风尘仆仆地走进屋来,以为是来找他看病的,就热情地戏谑道:“啊呀呀,什么风把你们二位吹到这来了?是找我这个蒙古大夫看病吗?”
两位来者一个是《韩华日报》社的编辑局长王振连,一个是台湾中央通讯社驻韩特派员李在方。两人听韩晟昊这么一问,相互对望一眼,彼此为难地推诿道:“你对韩先生说吧!”“还是你先说吧。”
韩晟昊见二人如此推诿,觉得蹊跷,就笑道:“什么事这么神秘?你推我让的?该不是《韩华日报》出什么毛病了吧?”
一语道破天机。这话果真让韩晟昊给言中了。
二人相互瞅瞅,觉得再推诿也得说出来。其中一人就难为情地开口说:“是这样,《韩华日报》办不下去了……”
“怎么办不下去了?不是有你们两位干将吗?”
“经营不好,发行量上不去……”
“为什么上不去?”
“嗨,都怨我们无能,经营不善。所以……我们干不下去了,可找了好多人都不肯接这份报纸,给大使馆,大使馆也不要,没办法才……”
来人欲言又止,急忙盯着韩晟昊,想从韩晟昊的眼睛里探出对方的态度。他知道这位同胞精明过人,无须点破。
这时,韩晟昊顿时明白了两位先生的来意。这是多年来他早就领教过的,每当华侨界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他们就会来请这只“东北虎”下山。他总是为他们充当着“排雷”的角色。但这次他却没有忙于开口,而是静静地等待着来者的下文……
“韩先生,这张报纸是您一手创建的。您知道,它对我们华侨有多么重要?如果停刊,我们华侨就再没有一点文化阵地了!”
“是啊,《韩华日报》是我们华侨唯一的喉舌。如果停刊,我们华侨就成了一帮会说话的哑巴!”
韩晟昊静观着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游说,一直一言不发。
两位先生见韩晟昊始终不肯接话,感到很着急,这不符合韩晟昊的性格。大家知道,韩晟昊是个透明度极强、敢作敢为的豪爽之人。但这次,他却一直不肯接话。这使两位来者心急火燎,只好直言相求了。
“韩先生,现在只有您亲自出马,才能保住这份报纸了!”
“韩先生,请您在危难之中帮一把,保住这份华侨的声音吧!”
其实,这份报纸是韩晟昊一手创建的,他当然知道这份报纸对五万多华侨来说,是多么重要?但他沉默着,始终没有表态,并非他不喜欢办报,舞文弄墨一直是他的最大爱好。记得刚来韩国那阵,他一个人又编又采,干得何等红火?但现在,他潜心攻读医学多年,而且闯出了一番不错的天地,现在又要请他再度出山,他不能不慎重考虑考虑。尤其使他感到顾虑的是,又要打进华侨的圈子,又要整天跟那些人打交道,他感到腻烦,感到寒心,所以迟迟犹豫着。
这天晚间,韩晟昊失眠了,整夜都在花园里散步。这种彻夜不眠在他来韩之后,只有过两次,一次是为了退出政界,一次就是为了接不接这份《韩华日报》……
他穿着拖鞋在水榭边徘徊,走走停停,不时抬头望一眼星空的残月,心情沉郁而凝重。他考虑自己该不该接这份报纸?该不该走这步棋?
月光下,水榭边耸立着的一块水石,显得格外冷峻。那是他最喜爱的一块山峰石。他给它起名叫“飞来峰”。没事的时候总爱抚摸它,因此使它发出一种乌金般的光泽。
此刻,他来到“飞来峰”前,又下意识地抚摸着这块乌金般的石头……像往天一样,每一挨到这些石头,他心中就有一种莫名的坚毅感油然而升。他觉得,这是一种心灵的暗示,是一种心声悟语的相通。在他看来,他从不把它们看成是石头,就像不把小狗小猫看成是动物一样,而是把它们看成是自己的同类,是朋友!所以每每跟它们谈心,说话,倾诉衷肠。这时,这块石头无形中又给他一种启迪,它伴随着那两个人的声音,强烈地叩击着他沉静多年的心扉……
“韩先生,只有您亲自出马才能保住这份报纸啊!”
“韩先生,请您在危难中帮一把,保住这份华侨的声音吧!”
其实,他对这份报纸比谁都有感情。
那是他来韩国之后办成的第二件大事。虽然报纸后来交到了别人手里,可他毕竟一手创建了它,就像他的孩子一样,同它有着难以割舍的感情。现在,眼看着自己的孩子要夭折了,他怎忍心亲眼目睹它死亡而见死不救呢?何况那是五万多华侨的精神食粮,是华侨界唯一的文化阵地!
经过一夜的痛苦思考,第二天,韩晟昊对两位来者说:“我要干,就不能像以前的干法!”
“当然!当然!一切都听您的!一切都听您的!”两人一听这话,急忙连连承诺,巴不得把这份负债累累的报纸推出去呢。
第二天,韩晟昊就走马上任了。
于是,这位退出政坛十几个春秋的“东北虎”,又杀回了汉城。
后来他才得知,《韩华日报》已拖欠税款一千三百多万!这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当时,报纸的法人仍然是一名韩国人。韩晟昊担任总编。接过报纸以后,韩晟昊着手办的第一件事,就是花四千万韩币,跑到香港花巨资购置了一套彩色印刷机,更换了原有的老式黑白印刷机。其次,他从版面设计到报纸内容,全部焕然一新,给读者一种全新的感受!
既然要干,就不要辜负了这份报纸提供的园地,就要为五万多人的华侨社会干点有益的事!这就是韩晟昊当时办报的宗旨。
不干则已,干就要惊人!这也是韩晟昊一惯的个性。
这时候的华侨社会,虽然度过了十几个春秋,但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广大华侨对台湾驻韩使馆及一些官员们,仍然是怨声载道,谴责纷纷,一肚子敢怒不敢言的牢骚。也难怪华侨抱怨,台湾驻韩使馆的一些外交官员,仍然一如既往,整天为自己中饱私囊忙活着,干些走私、谋利、倒腾买卖等有损中国人脸面的营生。
自从憋着一肚子气息迹政坛之后,沉默了这么多年的韩晟昊,在这个时候出任《韩华日报》总编,按照他的个性,能轻饶了这些人吗?应该说,这份报纸给他提供了痛斥丑陋现象的园地,同时,也给他提供了合理合法抨击“仇人”的契机……
不久,《韩华日报》连篇累牍登出了揭露外交官倒卖汽车、走私等文章。
不仅如此,韩晟昊公开在报纸上提出,要革新侨风,整顿侨团……
这些措辞犀利、语言尖刻的文章,无异是八级地震,震得台湾大使馆一阵摇晃,一帮外交官们顿时哗然。
“怎么能让韩小个子干总编?他谁都敢骂!什么文章都敢写!不行,坚决把他拿下来!”
“就是嘛,让谁当总编都无所谓,唯独不能让韩小个子干!”
在众多官员中,唯有一名外交官站出来替韩晟昊讲几句公道话,“我跟你们的看法不一样,我认为在这么多华侨中,唯独韩晟昊这小子最正直,最敢仗义执言!”
但,这位外交官的声音顿时被一帮强烈的反对声淹没了,他成了孤家寡人。
“得了,那是因为你们私人关系好,所以总向着他说话!”
“就是嘛,有韩晟昊这家伙在,我们就不得消停!”
一时,韩晟昊又成了众矢之的,万箭齐发,一齐向着他的小身板射过来……
韩晟昊这个人绝顶聪明。可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常常“过低”地估计了对手的能量。在他看来,我揭露你们的丑陋现象是客观事实。你们能把我怎么样?总不能雇一帮杀手把我韩晟昊杀了吧?
但是,治人的办法有远比杀人更可怕的。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何况他小小韩晟昊做了那么多妖呢?
一夜之间变成负债百万的穷光蛋
这天,台湾大陆工作处第六组特派员戴白郎,来找韩晟昊谈话,让他交出总编职务。
“韩先生,你来当总经理。《韩华日报》的总编你就别干了!让台湾人来干,台湾出款。你看可以吧?”
“不!我不同意!既然我接了这份报纸,就不用别人来当我的婆婆!”韩晟昊当场拒绝了。
“韩先生,这不是我的意思……”
“我知道是罗英德大使派你来的!罗大使为什么不亲自来找我?干嘛要派你来?”韩晟昊不客气地反问对方。
“不,这也不单单是罗大使的意思……”
“那是谁的?难道还是台湾派你来的吗?”
这位特派员没有说话,只用那双注满许多内容的眼睛盯着他……
这场谈话就这样不了了之。
其实,就在韩晟昊接过《韩华日报》总编的第三天,台湾大使馆就发了三条指令:“一、围堵韩晟昊!二、丑化韩晟昊!三、隔离韩晟昊!”
三条指令一个内容,就是要对这位昔日的国民党干将,采取孤立丑化的政策,让他寸步难行,不得安生!
台湾大使馆很早就领教过这位“**第一高手”的能量和胆略。他们知道他**厉害,起贪官污吏来,也同样是一把高手。“弹劾”外交官沙某,“罢免”国民党支部秘书潘某,就是最好的实例。让这样一个不服天朝管的人物担任《韩华日报》总编,岂不等于给老虎安上了一副铁翅膀吗?他们批评大使馆不该把总编职务交给他!所以就千方百计地力挽狂澜,采取一切补救措施,以求不要造成太大的损失。因此特意下了三条指令。
对于这一切,韩晟昊当然是一无所知的。
直到很久以后,他已经变成了这张铁网中的一只小虾米,奄奄一息地困在网中坐以待毙,当他负债累累地破产之后,才有人悄悄地告诉了他,但一切都为时过晚了。
这时候,丝毫不知内情的韩晟昊,几乎是玩命地干着。他双管齐下,同时担任着医生和总编的两个职务。这边的医院等着他去出诊看病,他要靠医院来养家糊口;那边的报纸等着他去天天出报,而且要拳打脚踢承担起从编到写到版面设计的全部任务……
从光州到汉城有四五个小时的火车路程,他日夜奔波在铁道线上。列车车厢成了他的办公室,写稿子,看校样,好多事情都是在列车上完成的。每天忙到凌晨一两点钟,脑袋刚挨到枕头打个盹,又要起床去看病了。
然而,等待他的却是……
在他接任总编的第二个月,也就是一九七一年的秋天,正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乔冠华外长以他那令世界瞩目的潇洒风度,代表中华人民共和国走进联合国大厦,做为一个被冷落了几十年的主人身份,发表了震撼世界的讲话……
此刻,被驱逐出联合国的台湾当局,就像被废黜的后宫娘娘一样,如丧考妣,可又无可奈何花落去,只能发动世界各地的一些亲台分子进行声讨、游行,以泄愤慨……
然而,在这个历来是**急先锋的国度里,驻韩使馆既没搞什么抗议示威,也没发表什么声明,却被小小韩晟昊搞得风声鹤唳,对他大动干戈。
台湾大使馆召集全韩四十八个地区的华侨协会会长,到汉城开紧急会议,会上做出了两项决议:一,全韩各地协会发动全体侨民,立即掀起退报行动;二,大使馆出钱办起《韩华公报》,以此来对抗韩晟昊主编的《韩华日报》……
可想而知,一个小人物同大使馆相抗衡,人们当然会毫无疑问地选择后者。
这天,韩晟昊正在报社编稿,忽然发现刚刚出手的报纸,都一包一包地退了回来。转眼间,几万份报纸像小山似的堆满了一屋子!他觉得莫名其妙。这是怎么回事?问谁谁都吱吱唔唔地不肯回答。后来,有朋友悄悄地告诉了他内幕,他这才如梦方醒,原来是大使馆在幕后做祟!想以退报来向他施加压力,逼迫他停刊!
他奶奶的,好毒辣的手段!韩晟昊心里暗暗叫骂。
面对小山般的报纸,面对巨大的经济损失,韩晟昊不但没有退却,反倒把报社搬到了大使馆对面!决心砸锅卖铁也要干到底了。人活的就是一口志气!他生来就是这种宁折不弯的脾气。
这种个性决定他成功,也决定他失败。
他在大使馆对面租下两间五层楼的房子,把原本在另一个区的《韩华日报》社,搬到了大使馆对面,出出进进就在大使馆官员的眼皮底下,跟他们叫上劲了!他不仅每天照常出报,而且,揭露的笔锋更加辛辣,曝光的事实更加翔实。
在他看来,你们还能有什么把戏?总不能雇个杀手把我韩某人杀了吧?
可是,他再次错误地估计了形势。
其实,这份反映侨民心声的报纸很受欢迎,好多侨胞都想买报又怕被大使馆官员发现,就每天晚间跑到报社后门来偷偷地取报,其神秘兮兮的样子,好像搞“地下”接头似的。
结果是,《韩华日报》不但没有停刊,反倒成了受侨胞欢迎的“地下”报纸。这越发使大使馆官员们火冒三丈,大骂韩小个子的骨头是钢筋水泥铸的,怎么就干压不垮呢?
他们见此招不灵,又换成软招,让一些华侨到韩晟昊跟前去游说,让他放弃总编职务,言谈中还给他不少“许诺”。可是,韩晟昊这个人软硬不吃,就是不肯就范!
于是,一个更大的阴谋就在一夜之间形成了。
十一月末的这天早晨,韩晟昊早早地来到了编辑部。这天,有好多事情等着他去处理呢。他要发稿,要给职工发工资,要联系下个月的发行问题……
他夹着一份校样来到楼下,刚要推门进办公室,却被两个韩国人横眉立目地挡住了去路。他们厉声斥责他:“不许你进去了!《韩华日报》已经不属于你的了!”
“为什么不属于我的?我是《韩华日报》的总编!”他觉得这两个人在胡说八道,心里不无气愤。
“《韩华日报》已经被我们韩国人买下了!”
“你说什么?”他不敢相信地反问一句。
“《韩华日报》被我们买下了!”
当他听清这句话以后,这位不知经历过多少次生死磨难的汉子,脑海里突然变得一片空白,就像茫茫一片雪海,没有了任何内容。好一会儿,他才从五雷轰顶般的懵懂中清醒过来,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将面临着怎样一个处境?
少许,他从懵懂中缓过神来,顿时就冲楼里气愤地大喊起来,“你们这帮东西蛮不讲理!我是总编,凭什么不经过我允许就卖掉《韩华日报》?有本事的出来,别在背后搞这套见不得人的鬼把戏!你们给我滚出来!”
可是,大楼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出来跟他对吵,更没有人听他讲道理,只有把门人不屑的目光冷冷地蔑视着他,显然一切都丝毫没用了。
此刻,在对面大使馆的办公室里,几个一手导演了这出好戏的人,正偷偷地乐呢。
原来,大使馆看到任何招法都治不了这个韩小个子,就动用了阴谋手段,利用曾是中国黄埔军校毕业、曾做过驻台大使、现任“韩中友好协会”会长的崔某,向《韩华日报》的韩方法人代表朱某施加压力,并重金收买了韩方代表理事郑某,未经总编同意,一夜之间就把《韩华日报》买了过去,致使韩晟昊连别人送给他的一套茶具都没拿出来,唯独“拿出来”一亿万元韩币——相当于三十多万美金的债务!
后来,那位曾是韩晟昊同乡的郑某,拿着这笔不光彩的巨款跑到阿根廷,被人骗得溜溜光之后,变成了穷光蛋的他,这才良心发现,又回到韩国,拿着蜂蜜来向韩晟昊痛哭流涕地赔礼道歉,说他对不起韩晟昊……可是,再诚恳的歉词也是过时的黄历,丝毫弥补不了当时的损失了。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一夜之间,韩晟昊就从生活富裕的上层人士,一下子变成了一文不名的穷光蛋。潮起潮落。一朵早晨还在枝头上炫耀美丽的鲜花,转眼间就变成了众人脚下的一块泥巴……
现在,他唯一剩下的“财富”就是一亿万元韩币、相当于三十多万美元的负债表……
此刻,从摆有古玩字画、颇有儒雅风度的台湾大使馆里,正传出开心的笑声,“哈哈哈,这回看他韩小个子……”
是的,这次韩小个子可够惨的了,可以说是惨透了。一亿万元的债务像毒蛇一样勒住了他的脖子,凭他有天大的本事,这回也挣不脱这条毒蛇的吞噬了。放在一般人身上,说不定要寻根麻绳上吊了。
然而,最令韩晟昊痛心的也许不是一亿万元的债务。钱没了可以再赚,破产了可以再生产。可是,那个曾令他无比信赖、并为之卖了十年命的台湾国民党,却像一座建在沙丘上的阁楼一样,在他心中彻底倒塌了,再也扶不起一丁点的形象了!
当年,他毅然地退出政坛时,尽管心里有一种受骗上当之感,但毕竟还存在着一份多年交往的情分。然而现在,他与那个政党彻底地一刀两断了,尽管他还是一名国民党员。
仅仅因为他写了几篇鞭挞他们腐败的文章,仅仅因为他揭露了他们身上的疮疤,他们就对他下了如此黑手,就差没雇人拿刀捅他了。
他感到痛心,更感到寒心。
他第一次深刻地领悟到政治这个鬼东西,简直就是biao子,根本不讲什么良心!
所以,直到二十年后的一九九三年,也就是风传韩晟昊充当“中共地下大使”时,台湾驻韩代表不知出于亏对了这位“**第一高手”的缘由,还是想重新拉拢他这股政治势力,竟亲自把一枚“四十年荣誉党员”的奖状,送到了韩晟昊的家里,却被韩老先生当场拒之门外了。
“对不起,我不能接受你们的奖状!你们还是送给那些对党国有功的人吧!”
当时,弄得那位代表好不尴尬。
是年,台湾代表又在一次侨社大聚会的餐桌上,殷切地问他:“韩博士,现在有两个差事,一个是侨务顾问,一个是国民党中央顾问,您选择哪一个?”
韩老先生却毫不客气地回绝对方,“我哪个都不要!我需要的时候你们不给我,现在我什么都不需要了,你们给我有什么用?”
那个阴霾四起的早晨,面对这场阴谋,面对这番毒辣的手段,韩晟昊真是欲告无门,欲哭无泪啊。他只好拖着几乎爆炸的身子,摇摇晃晃地离去了。
可他必须挺着,雇佣的伙计等着他发放退职金,一亿万元的债务限期他在一年之内还清……
当时的一亿万元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它简直就是一条绳索,能把任何一个人逼上绝路的!
可是,他不能死。早在长白山走投无路时他都没有死,现在他更不能死了。死就不是他韩晟昊了。
他准备向一位曾有求过他的朋友借点款,他知道这个朋友有钱。可是还没等他走进家门,那位朋友的夫人就迎了出来,说:“对不起韩先生,我家先生没在家!”
可是,韩晟昊却见一个身影匆匆地进了里间……
没有比这一刻更令他体会到什么叫世态炎凉了。他曾多次帮助过这位朋友闯过难关。然而现在,当他遇到麻烦时,这人不但不肯帮一把,而且连句安慰话都不肯给他。
他奶奶的,一个地地道道的势利小人!他真想大骂他几句,可他没有那份心气了,仅冲朋友的夫人冷笑一声,说:“你告诉你家先生吧,不用怕!今后我韩晟昊就是要饭,也不会要到你们头上的了!”说罢拂袖而去。
这一天,韩晟昊走在汉城的大街上,瑟瑟冷风吹拂着他滚烫的脸颊,心里就像要炸裂开一般。此刻,他真希望自己的心能炸裂开来,连同这个丑恶的世界一齐炸掉!那样他就轻松多了,再不用犯愁眼前的许多事情了!
这天晚间,他回到了光州,围着花园般美丽的家园转了一圈又一圈,不时地抚摸一下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树墙,扶正一枝歪出花坛已经凋谢了的花梗,到水榭边久久地注视着水底的游鱼,然后来到清香四溢的植物园里,坐了下来,一坐就是半宿……
这天夜里,冷气袭人,但是星光大好,月朗星稀。静寂的植物园里洒满了姣好的月光,却不时传出沉郁的叹息声,“唉——”
他爱惜这血汗铸成的一切。然而这一切,马上就不再属于他的了。
他破产了,变成了一文不名的穷光蛋,唯独剩下的就是一身债务及几张嗷嗷待哺的嘴巴……
他知道没有别的路可走,只好忍痛割爱,廉价卖掉这座美丽的家园。
这一夜,他在向自己的家园告别,他的心疼得流血啊。
天快亮时他回到屋里,毫无所知的家人都在沉睡。他把诊所、药房、卧室,所有的房间都转了一遍,转完了,走进书房,仰在躺椅上,久久一动不动,就像死了一般。直到太阳出来了,鲜活的晨光透过窗纱,照在他疲惫的脸上,他这才睁开酸涩的眼睛……
可他必须挺着。一亿万元的债务等着他去偿还,家里的一家老小都能着他来喂养呢。
他妻子得知情况后,说他瞎折腾,把一个好端端的家给活活折腾垮了,把一个富裕的上层之家折腾成了穷光蛋!她不能理解他,对他百般嗔怨。
此刻,他陷入了内外交困之中,他们的婚姻也到了崩溃的边缘……
后来,在一个初冬的清晨,他安排好怨声载道的妻儿老小,只身背着一只小行李,最后留恋地看一眼已不再属于自己的家园,匆匆地上路了,再次走向艰难的人生之路……
从此他远离华侨界,陷入沉默,一沉默就是二十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