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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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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以此装束、身处此刻,究竟该说些什么。

    皇帝只是淡淡地瞧了她一眼,迈步至御案下席,随便挑了一张椅子坐了。那墨衣男子亦随之站在身后。

    “憬歃说,你是天山梅老的后人?那两位隐侠不是说永不入世了吗,怎么会有徒弟?”皇帝的语气漫不经心,不似盘问,倒像是在闲话家常。

    沈席君轻轻闭眼,趋身伏倒在地,轻声道:“恕臣妾不能奏禀。”

    “沈席君!”皇帝终于稍显了怒色,冷声道,“到了此刻,你还要和朕装吗?”

    沈席君依旧低低叩首,不敢有分毫逾矩:“臣妾万万不敢欺瞒皇上,只是事关师门,臣妾不敢有背盟誓。”

    “即使……朕以棠昭华此刻的安危相胁?”皇帝好整以暇,似乎恢复了方才的闲适。

    沈席君倏然起身,瞪着皇帝愣神片刻,才颓然道:“原来今日的一切,都是皇上为引臣妾入觳,而设的局。”

    “你以为呢?皇贵妃吗?她能有那个能耐,私囚了棠昭华而无一人置喙?”皇帝冷冷地一笑,怡然道,“你与棠昭华数度私相来往,做得极是紧秘,倒是能瞒得了她。只不过,你们也太把朕小瞧了去吧。可惜了皇贵妃她此刻应该还在暗自愤恨,不能引你去西郊行宫,实在是一大失策。”

    沈席君心下一惊,连日来萦绕于心头的迷雾竟是就此豁然开朗。原来皇贵妃打算的是引自己去西郊而得以伺机下手,而颜棠的危难、以及庆和宫那虚实难辨的陷阱才是皇帝所设。那么前几日来势汹涌而令自己逃脱皇贵妃邀约的寒疾,也该是皇帝所为了?

    沈席君只觉得心底寒凉一片,喉口酸涩,已难成语:“臣妾斗胆揣测,皇上既然以棠昭华为饵,那么此刻她必然安然无恙。只是皇上该明白臣妾对皇上的忠心,若是有事相询,大可不必如此费周章。”

    “你的忠心,朕当然明白,只可惜……”皇帝微微俯身,将沈席君的身子扶正,凑进了她低语,“你身份未明,朕想用人却不敢妄动啊。”

    沈席君身子微颤仰首:“臣妾不明白皇上何意。”

    “你不明白?”皇帝轻一耸眉,放开了她,仰目朗声道,“杭州府参将沈穆之膝下无子,而立之年才得一女视若掌上明珠。自幼宠溺无度,不好诗书、更不通武艺,十七年未出杭州城门一步。而庄贵嫔你熟读诗书、尤工辞画,且一身诡异的武功师承天山门下,让朕的暗卫之首惊叹不已,不知道又是哪位沈家小姐?”

    沈席君默然地看了皇帝身后那名唤憬歃的暗卫首领,伏地顿首,不知该以何言相对。

    皇帝目光平静,低沉的声音中似乎带上了几抹堪称冷漠的戏谑:“朕记得了,当初你那届选秀时,有一名唤沈怀佳的,是你的堂妹是吧?看来,那人才是正牌的沈家千金了。据朕所知沈将军为人循规蹈矩、刚正不阿,倒不像会做这欺君犯上的事,若是因这点事遭了罪,倒是可惜……”

    “皇上!”沈席君陡高的音色里惶恐之色清晰可辨,“沈将军与此事决无关系,席君愿承担所有罪责。”

    “哦?”皇帝皇帝抬起沈席君的下颚,轻轻笑道,“那么,你到底是谁?”

    眼看着沈席君的面色从惶恐到慌乱,到认命后的颓唐,纵然是皇帝也心生了几分不忍。暗自叹息,眼见着沈席君闭目良久,缓缓一叩首道:“臣妾惶恐,斗胆问皇上一句,可否听说过天景三十五年的江南汇通钱庄之案?”

    皇帝微眯了眼睛,点头道:“汇通钱庄之主宁启仁,坐拥南方数十所钱庄当铺,时称江南首富。当年此案涉及整个江南十府的财政状况,事关重大,朕岂能不知。”

    沈席君自嘲地一笑道:“原来此案连上达天听,连皇上都有所耳闻。臣妾,就是那江南首富宁启仁的女儿,宁惜君。”

    “宁惜君?残菊入酒惜君意,裂盏留香待春盎。原来那竟是你的真名。”皇帝轻轻一叹,道,“如此说来,你是那次案件的漏网之鱼?”

    许是长久没有说起那些过往,沈席君平静的声线里带有几分几不可闻的轻颤:“皇上明鉴,父亲在天景三十五年被人诬陷,称其与漕、盐二帮相互勾结,旗下产业实为黑道运转钱资所用。公堂之上,浙江巡抚摄于原告压力,不顾钱塘郡全城百姓的当街请命,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之下一意孤行,判父亲流放漠北,抄我全家财产以及旗下经营产业。江南十府官官相互,且承在京朝官再三叮嘱,竟然拒不接受我们的诉状。

    可怜父亲求天不应、告地不灵,仅仅不惑之年,便病故于流放途中。母亲此后也是一病不起,不久也随父亲而去。我宁家数代的苦心经营,就此毁于一旦。皇上,在这种时候,当日诬告我们那人却欣然接受了官府的馈赠,不仅接手了我家所有的产业,还落井下石、迫我全家流离失所。若不是罹难之时臣妾游学在外,怕也难逃一劫。”

    皇帝眉头紧锁,道:“你说的那人可是户部尚书和皇贵妃的长兄宫云绵?”

    沈席君对着皇帝再一叩首道:“多年来宫云绵所经营钱庄与汇通钱庄一直是竞争对手,但是生意上从来都不如我们。为了吃掉最大的竞争对手,他利用家族的势力设下毒计陷害父亲、毁我全家。然而事实上,与漕帮勾结、贩卖私盐、偷运船务的正是宫云绵他本人!这一点,皇上应该比臣妾更清楚。臣妾不求报仇雪恨,只求皇上能明察秋毫、重审此案,还我宁家一个公道。待得真相大白,臣妾自会了断以酬君恩。”

    皇帝凝神片刻,才轻轻一笑道:“你倒是个孝女。”

    沈席君轻轻摇头道:“孝女自不敢当,只不过为人子女者,任谁眼看父母含冤而逝而无能为力,又有几人会善罢甘休?臣妾那时孤身一人,求遍山门亦无法让父亲昭雪,走投无路之下闻说皇上选秀。心道只有皇上,才能帮臣妾心愿得尝。杭州府沈参将的夫人是家母的姨表姐妹,经不住臣妾的再三恳求,才让臣妾顶了她家女儿的缺参加选秀。入宫一事,实与沈家无关,求皇上莫再怪罪。”

    见皇帝默然不语,竟无再多表示。寝殿中静寂得令人心慌,偶有寒鸦一声凄凉地嘶鸣掠过,更是让人心惊。

    沈席君便觉数年来所有的酸楚顿时涌上心头,多年夙愿,就此磨灭了一般。轻轻咬牙,沈席君再重重地一叩头,哽咽道:“臣妾自知罪孽深重,但求皇上看在臣妾侍奉皇上一场,能重审此案,算是帮臣妾了断最后一个心愿。”说罢便伏倒在地。

    皇帝沉吟良久,终于将眉头舒展开,上前扶起沈席君笑着说:“要重新审理此案,涉及江南十府的财务命脉,事关重大,需要好好筹备。不过,朕可以答应你这个要求。朕想和你作一笔交易,你看如何?”

    “交易?”沈席君抬起了脸,犹自挂着泪痕的脸上满是疑虑。

    只是那天景帝萧喧,此刻却笑得云淡风清:“一笔事关我大魏王朝命运的大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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