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谁知道。”沈席君低下头翻动手中书页,“只要皇帝不是处心积虑地与我为敌,其他的事情,我懒得管他。倒是那阿部力……真是帮了大忙了。”
思言奇道:“那个回讫太子真的是主子叫过去的?”
沈席君含笑瞥她一眼道:“回讫太子人远在漠北,我哪能有这么大能耐。在适当的时机搅乱战局,助我军平叛,这是我向他提的第一个要求。他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该如何选择。”
思言恍然地点点头,不再言语。雨后夏风寒凉,自轩窗下穿行而过,轻触声薄若涟漪骤起。午膳过后,妆饰已毕,沈席君手握那一卷法华经细细研读,过不多时,便有锦秀悄声步入,福了身子禀报:“户部给事中纪大人到了。”
沈席君眼睛一亮,与思言对视一眼,随即道:“知道了,让他在偏殿等候。”
锦秀领命福身退下,思言笑着上前为沈席君拢一拢衣襟,轻道:“总算如愿以偿。”
沈席君摇了摇头:“却也未必,纪兴晏是宫家的人,要说服他,并不容易。”言罢在镜前重整了着装,顺手拾起了手边的那一册法华经握着,才道了一声,“走吧。”
才步入偏殿,便见纪兴晏闻声急急地转身上前行礼。眼前这羸弱的青年没有着官服,一袭暗蓝色的棉织长褂挂在羸弱的身形之上,忧郁而又苍白的面容愈显清瘦。
沈席君不动声色地一皱眉,随即颔首道:“你来了?”
纪兴晏面色灰白地跪于堂前,沈席君自上俯看,但见他眼下泛着浓重的阴影,愁容不减。沈席君上下打量着他道:“怎么这副摸样?今日没去早朝吗?”
却见他颓唐地摇了摇头,昂起头看住沈席君道:“太后娘娘,我……我不知该相信谁。”
沈席君了然地一叹,伸手扶他起身:“既然来了,我想你心里也已经有了答案。走,跟我去个地方。”
纪兴晏依言起身,跟着沈席君自偏殿西门出了慈宁宫,穿过与皇城相接的延昌门,一路向东,不多时,赫然便是成片的琉瓦高墙出现在眼前。
纪兴晏足下一滞,惶然道:“太后娘娘,此处是后宫,臣怎能踏足。”
沈席君浅笑出声道:“皇帝新近登基,都还没来得及立后纳妃,这里所谓的后宫也就是一幢连着一幢的空房子罢了,你怕什么。”
纪兴晏踟蹰着躬身退却,垂首道:“不知娘娘究竟要带臣去哪里?”
沈席君神色凝重地抬手指向东侧宫墙,悠悠道:“景仁宫,这一切开始的地方。”
眼见着纪兴晏恍然般的神色大变,沈席君不再言语,默默前行。一路偶尔有宫婢迎面而来,诚惶诚恐地跪地请安。然而站在久违的景仁门前,铜门半闭,一股荒凉的气息扑面而来。
在前引路的思言率先推门而入,便可见院子里砖石破落,隙缝见长出的杂草几乎已至半人之高。周遭廊阁积尘遍地,微风吹过,便有细微扬尘飞起,在这雨后的空气中,弥漫着朽木的味道。
沈席君于门前默立片刻,将纪兴晏引入宫苑之内:“这是我和婉菁当年住的宫殿,我搬走后就一直没人住了,瞧这荒凉的摸样,真是应了一句人去楼空,倒也好,保持着当年的原貌。”
思言在旁道:“主子封后之后便得专宠,先帝于后宫再无封赏,这儿是主子故居,有谁敢住进来呢。再加上婉主子又在这儿……”思言正待再说,却见沈席君一道凌厉的目光扫过来,便知趣地禁言。
所幸纪兴晏近乎痴怔地环顾着这一片宫室,似是已然神游。沈席君知他心意,轻咳了几声,便在沛然轩前站定:“这间是婉菁的居室……”
“是她最后待过的地方吗?”纪兴晏痴痴苦笑,伸出手推门时连全身都泛起了掩饰不住微颤,让沈席君都禁不住转过身,不忍再看。
门扉吱吱呀呀地开启,屋内光影昏暗,看不清形状。纪兴晏缓步前行,终于隐入门扉之内的黑暗之中。思言怕有不妥,急忙跟上,却被沈席君拦了下来:“就让他一个人在里面待一会儿吧。”
思言回过头看向沈席君,却见她眼睑微敛、已然是一副泫然欲泣的面容。这一刻,饶是思言也感觉到了心底那抹沉重的苦痛:“走这一遭,主子不比纪大人舒心多少。”
沈席君无言地一叹,转身回到院落另一边的怡然轩,她自己最初的居所。这里院落井然,左翼尾房的小药房中还留有些许当年药材的清香。沈席君的指尖于檀木柜前一一掠过,三年的时光在此定格,一切都回到了原点。似乎一转身,还能看见孟子清牵着周婉菁笑吟吟地走近,还能听见红蕾在院中嬉笑之声。
恍然间,一切物是人非,似是过去多年。
约莫半个时辰不到,屋外有了动静,沈席君行至前厅,却见纪兴晏推门而入,神色镇定、只是双目微红。见到沈席君,他双手抱拳,对着沈席深深作揖,长久才起身道:“娘娘前日里曾说要给臣一样东西,是什么?”
沈席君浅笑着颔首,抽出手中书卷递了上去:“一直在我手上了,这是婉菁临走前留下的经书,是她极看重的,我想她一定也希望能交到你的手里,我佛慈悲,保你一世平安。”
纪兴晏神色微动,双手接过经书放入怀中,又道:“如此说来,婉菁临终前娘娘正在身边?”
“不曾,我甚至没为她落过几滴泪。”沈席君苦涩地一笑,抬首望他,“如果那时,大人在此,又会如何?”
“臣自然也没工夫落泪感怀。”沈席君微微一愣,却听纪兴晏继续平淡道,“臣即刻便随她去了,也好过如今日日煎熬。”
沈席君心下微疼,不忍心地别开眼,叹息道:“有你这句话,婉菁的等待也算是值了。她走前曾托我留给你一句话。欠你的,今生是不行了,来生一定还。”
纪兴晏大骇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愕然:“娘娘是说,婉菁她、她心里有我……”
沈席君含泪看向他,点着头道:“婉菁说,她明白自己的心意时,一切都晚了。”
纪兴晏心痛已极,对着沈席君沉沉跪下,口中呢喃:“婉菁……”
沈席君轻揩眼角,絮絮道:“婉菁总说,此生最恨在失去后才醒悟了错过,如今看来,你们终究是没有错过。我瞧大人体质羸弱,当为婉菁好好活下去。”
却见纪兴晏一抹脸,倏然抬眼,对着沈席君郑重道:“臣今日醍醐灌顶,所幸大祸尚未酿成。娘娘安心,此行边关,臣知道怎么做了。”
沈席君闻言一愣,摇头道:“边关之行凶险异常,大人需小心谨慎,切莫轻举妄动。”
纪兴晏抬手触及胸口书册所在之处,毅然道:“此行粉身碎骨,也当报太后娘娘之恩。”
“我于你没有恩情,甚至对婉菁是有愧的。”沈席君摇了摇头道,“如今对你,只是弥补一些当年的歉疚。至于西北战局如何拿捏,凭你的真心去做,一切拜托。”
纪兴晏惨然淡笑,伏地对着沈席君三叩首,方才起身立定告退:“得遇娘娘,是婉菁之福。”
眼前这面色青白的文弱书生,眼波无痕、面目决然,却似是慷慨的赴死之意。沈席君心下寒凉,无可奈何地看向他:“遇到你,才是她命里的福。”
纪兴晏一皱眉,转身跟着守在殿外的高进喜出宫。思言望着二人离去,方才放心地一叹声:“这位纪大人的事终于稳妥了,只是,主子并未告诉他应该如何接应王大人,不要紧吗?”
“我给的法华经里有密信,他迟早能看到。”沈席君眯着眼看窗外粼粼水渍,幽然道,“知会王兆俭,定要保他平安。”
思言心领神会地点点头:“难怪主子如此担心经卷被皇上看到,原来早已算准今日,作下了安排。”
沈席君有片刻怔忡:“你说,我是不是在利用婉菁,和他的这一片深情?”
见思言一愣,不知该如何答复,沈席君自嘲地一笑,凄然道:“这一路走来,怕是注定罪孽深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