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们体面。
而由于小内侍们接受净身的时候,大部分年纪都还小,有足够重新发育的空间,单从外表上看,是很难看出他们与正常男人有什么区别的。甚至可以把宫里的公公们理解为一种另类的天阉,除了不能行人事,他们真的就是普通人。
这造成的一个问题的,就是在排查公公到底是不是公公时,增加了一定的难度,只能从他们当年接受的净身一事上展开推理。
偏偏就马太监那一批,出了问题。
新帝为此甚至差点想要彻查后宫里的所有内侍,看看到底还有多少人是这样的情况。当然,最后他还是忍了下来,改为了有条不紊,分批次、分步骤的暗中调查。
但总之,在一件件足以压倒新帝的事情积攒到了今天的这一刻,他终于还是走向了魔化。
也就是池宁早有预料的膨胀与扭曲。一如一个陡然而富的人,他的报复性消费并不会产生在第一时间,而是会先有个消化与接受的过程,然后欲-望才会如滚雪球一般,逐渐变大,直至某个临界点,“嘭”的一声后,再集中爆发,产生所谓的报复性情绪。
新帝就是在报复性地消费帝王至高无上的权力。
他打击报复的对象,便选择了从皇后与马太监开始。他不会那么容易就让他们死去,他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他本来可以当个好人的,但他们非要逼他,那就不要怪他了。他也要他们尝尝被人从云端打落到泥里的感觉!
所以他才会先捧着他们。
当然,也是因为在最后的雷霆一击来临之前,新帝还需要马太监物尽其用,继续为他彻查天书教的事。
新帝天天都去皇后的寝宫,盯着她的肚子敲,表面看上去还是那个重视嫡子的好父亲,但他却会在皇后注意不到的时候,用一种很瘆人的目光看着“它”。心里通过想象它未来的下场而感受快乐。
皇后有孕的消息,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新帝也跟着变得异常高调,那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甚至还有无聊的人去讥笑姬簪。
后宫之人对姬簪的嫉妒已经攒到了一个极限。从一开始,她就是选婚的外来者,她是新帝的画中美人,她一朝承恩便怀有龙种,一入后宫就得封画嫔……她得到了太多的特殊对待。其他人呢?只能日日夜夜以泪洗面,被嫉妒啃噬。
现在才总算是稍微出了一口恶气。
皇帝是如此重视皇后的肚子,姬簪怀孕了又能怎么样呢?
“要我说啊,有些人也该清楚自己的位置了。整天的狐媚样,做给谁看?这不,一下子就被打回了原形。”
“我老家就有过这么一个故事,以色侍人的姬妾怀了孕,就以为自己有多了不得了,结果呢?说到底还不是个庶生子,既不是嫡,也不占长,还有脸见天的嘚瑟。色衰而爱弛,有些事啊,终究是不会长久的。”
“谁说不是呢?”
姬簪每天雷打不动地会去后花园散步,听到这些指桑骂槐的酸话时,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因为她们都不知道她内心到底有多快乐。
姬簪一开始真的也以为自己怀孕了,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了,她没有,是坐忘心斋的检测出了差错。她每天诚惶诚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新帝对她的重视,既是保护她的盾,也是刺向她的矛,让她连对新帝说实话都不敢。那份期待太沉重,她都快要喘不过来气了。
现在嘛……
姬簪看着满园竞相绽放的姹紫嫣红,就让我来看看,该让哪朵娇花,来为我的肚子负责好呢?是说酸话的王贵人?还是天天“好心”来给她说皇帝又去了皇后宫中的郑美人?亦或者是她的好妹妹姬似雪?
啊呀,选择太多,还真是让人烦恼呢。
***
虽然说池宁被放了出来,但他还是被迫放了个假,除了东厂提督以外的职位和差事,都没有了。新帝是真的看他很不顺眼。
俞星垂还好点,新帝颇为讲究,不爱搞连坐那一套,并不会因为俞星垂是池宁的师兄,而连着俞星垂一起搞。内官监的掌印被俞星垂牢牢拿到了自己手里,一跃成为了这大内之中最有权利的掌印太监之一,小内侍就没有不羡慕、不仰望的。
哪怕是他们的师父张精忠,在俞星垂这个年纪也还没有爬到内官监掌印太监的位置。
不过考虑到自己毕竟知道了新帝关乎子嗣的大秘密,俞星垂还是选择了最近一段时间先低调一点,韬光养晦,不主动去招惹新帝的注意。
池宁面对难得的假期,思来想去,决定先用来给大师兄示好,补偿江之为因为被他们连累,而被迫蹲局子还被他们误会的悲惨遭遇。
弥补嘛,总是少不了吃吃喝喝的环节。
于是,池宁便紧急联系了自己的大儿子——望江楼的老板,许天赐。
一个已经老得满脸都是皱纹,够当池宁爷爷的……干儿子。
许天赐和池宁的这段孽缘,还要从许天赐最后一次考秀才说起。
许天赐是肃帝年间的老童生,屡试不第,却从未放弃。一边经营着家里的产业、铺子,一边带着风霜皱纹亲身上阵,人老心不老地想要中一次秀才。他都这一把年纪了,很显然已经没了什么在仕途上一展政治抱负的想法,只是想圆个梦,告慰亡妻当年磨豆腐也要供他读书的在天之灵。
这一坚持,就从肃帝时期坚持到了天和帝时期。
考官见许天赐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在坚持不懈的考,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一时心软,就给了个安慰奖,让他中了个秀才。
这其实已经是职场潜规则了,对于岁数太大其实已经无力当官的考生,只要不是差太多,考官一般都会动恻隐之心,成全对方的一片心意。
本是一桩两相便宜的美事,偏偏就有小人作祟,告了一个科场舞弊出来。
这还只是考秀才,哪里来的科场呢?
但许天赐所在的是京城雍畿,天子脚下,有人告,就肯定得重视。更不用说这告人的还是个六科给事中的言官。
要说池宁这辈子最讨厌什么,非言官队伍里某些没什么真本事,就整天瞎琢磨着告这个刁状、揭那个老底的小人莫属了。他们所言之事,为的从不是匡扶社稷、伸张正义,只是只是为了让自己出名,全了言官之名。
大启官场派人调查某事,除了三法司的官员以外,一般还会派个宫中的宦官做监督。
张太监为了历练徒弟,就让池宁去了,说是让他多看多听少说话。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张太监的意思是,真有问题,就把人撸了,立个刚正不阿的威风;没有问题,就摆平事情,还读书人一个清白。只要池宁脑子不差,怎么都会得到一个好名声。
池宁也是想着老老实实跟着去查,尽量不说话的,但没想到查出来的是这么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结果。
许天赐确实差了一点,但他能当上秀才,不是他行贿,只出于主考官的怜悯。
这样的潜规则古已有之,虽说是约定俗成的东西,没有明文规定,但那言官恶意造谣确实不对。可举报的事又是真是存在的。
一时间,所有人的都犯了难。
池宁没那个耐心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干脆找来了当事人,摊开了所有的调查,希望他们能自己商量出一个满意的结果。
但实名举报的言官不依不饶,他的目的就是通过此事扬名,不管是受贿,还是怜悯对方年纪大,这不都是有舞弊吗?他没有错!
主考官愁眉不展,他本想做个好事,谁承想会闹这么大。不仅连累了自己,最终也没能全了这老童生最后的心愿。
许天赐不想连累好心的主考官,便自请说是自己作弊,蒙蔽了主考官,想要了结此事。
三法司的官员不想惹事,表示既然当事人都愿意了,那就这样吧,可以结案了。
所有人都不甚痛快,只有那言官扬扬得意。
那一刻,池宁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大概是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敢在他面前如此嚣张的人,一腔怒火不同意妥协。于是,他便借着和司礼监里的一二的关系,直接把这事给捅到了天上去。丁是丁卯是卯地都给写在了奏折里,禀明了天和帝。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这就是他们的调查结果,但是具体该怎么判,他们也没个章程,只能请陛下做主。
就在池宁觉得他肯定会因为办事不力而被天和帝责骂时,天和帝却反而看着奏折笑了,问身边的兰阶庭:“你看这小子,像不像你当年维护那小宫女的样子。”
兰阶庭抿唇而笑:“这可是精忠的徒弟呢。”
“怪不得,是个促狭的。”一声“促狭”,就给这事定了性。
第二天,天和帝亲自召见了许天赐等人,当着面说了他的圣裁——许天赐确实不合格,这次府试的秀才功名没了。
言官还没有来得及得意,就又听圣人问许天赐:“你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陛下英明,是草民咎由自取,全无异议。只是还请陛下容禀,此事全是我一人之过,与其他人无关。”许天赐既不想连累主考官,也不想连累好心为他努力的临公公。
“法理之外还有人情。”天和帝很满意许天赐的回答,很是欣赏这样的义气,他表示法外开恩,再由他来赐个秀才的功名给许天赐。
这一抹一允,便是帝王的理智与慈悲。
至于主考官“舞弊”的事,天和帝用的便是他一贯的招数,一句“朕知道了”,这事就草草过去了。嗯,你举报,我知道,没毛病啊。至于要不要惩罚,要怎么惩罚,容后再议吧。这议着议着,事可不就没了嘛。
不过拖字诀而已。
至于举报的言官,举报有功,天下通告。天和帝倒是要看看,还有谁敢和这样破坏潜规则的老东西继续交心下去。
全天下那么多读书人,屡试不第的有很多,七老八十了只想等一个同情分的人也不是没有。他们的同窗好友、儿孙后代乃至同族亲属那么多,又会怎么看待把这件事捅出来,导致以后同情分肯定会被大打折扣的言官呢?这就不是天和帝需要去操心的事情了。
许天赐的愿望得到了实现,感动得不行,事后非要感谢池宁。
池宁那时候还是个小小少年,不太习惯被人这么千恩万谢,又是磕头又是做牛做马的,但许天赐是个一根筋儿,非要喊“恩人”。
池宁一怒之下,便说:“我不缺人报恩,倒是缺个儿子。”
许天赐也是个妙人,当下就利索的喊了一声:“爹。”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那一天,就像是打通了池宁的任督二脉,他想起了师父讲过的曹操是宦官之后的故事,觉得自己当个爹,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而认儿子这个事呢,就和养猫一样。一开始只有一个,后来觉得应该再养一个给前面那个做伴,第三个、第四个……等某天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儿子、孙子无数了。
组成了一个再幸福不过的大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