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在朱丹臣幼时的记忆中,这位五叔公的文才武功,是连他父亲都觉得可望而不可即的,那是个如同天人一般的存在。每每见到他,小丹臣都是有种难以言说的敬畏、崇拜。而今日一见,虽说朱老夫子的形容实在是让朱丹臣震惊,但只一眼,朱丹臣还是认定,这就是五叔公,朱谨义。
一时门内外具是无声,半晌,屋内一声长叹,朱老夫子道:“丹臣可是替镇南王来讨逆的?”
朱丹臣头磕得咚咚响,急道:“丹臣今日偶遇叔公,特来问安。孙儿年轻不懂事,一时情怯慌乱,不意搅扰叔公安寝,实是不孝,请叔公责罚。”
“你会来洛阳城,应是有公干吧。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回去之后,想怎么办就怎么办。老朽已是偷生多年,无所挂恋。不论怎样,都看得开,当得起。你,回去吧。”当年朱谨义为了护卫段延庆,废了一身的功夫、断了腿臂。段延庆不忍自己的良师益友跟着自己死无葬身之地,托了个侍卫,将奄奄一息的朱谨义送到北地去寻医疗伤。许是朱谨义命不该绝,也可能是当时敌军的主力都集中在延庆太子身上,总之,朱谨义竟得逃大难。醒来的朱谨义已是同废人一般,武功尽失、手足无力,自此便在洛阳城里,做个贪杯的私塾先生。段延庆刚开始与正德帝作对时,不是没想过召回旧日重臣。悄悄探望过朱谨义之后,段延庆很是伤感。曾经以性命来护卫自己的人,如今已落魄到这步田地,段延庆深深觉得愧对朱谨义。如今他这般,倒也能安享天年,自己又何必把他拖回那个朝不保夕的境地中去呢?
朱谨义也不是不知道段延庆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他觉得段延庆做错了。但是一来,他此时已是废人一个了,什么也帮不上太子了;二来,太子如若有心找他,哪有找不到的呢?想是也不想听自己这个无用的糟老头多话了吧。
但不管怎样,以朱谨义这样的身份,他自知现在的大理皇室若是知道他还活着,必是要审慎对待的:要么把他定性为和延庆太子一路的“叛逆”;要么给个不错的名头、实则监管起来;当然,他要是能悄无声息的死掉,是最让人省心又安心的了。所以他一听到来的是镇南王的侍卫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段正淳要出手了。
朱丹臣此时心里却是乱了,他本是为了打探康氏消息而来;见了死而复生的叔公,一时激动,便来相认,如今方知,相认了之后,该如何自处,竟是个大麻烦。
这边朱丹臣干跪着,不言语;那边老夫子却不耐烦啦。“我朱家虽是大理段家家臣,久历朝堂,倒也是以诗书传家的。怎的如今朱家弟子,却是这般唯唯诺诺,不知何为坦荡,毫无读书人的风骨?你有话便说!大丈夫行事,无不可对人言!”
朱丹臣如被当头棒喝,顿首道:“多谢叔公教诲。丹臣此次来寻叔公,本是为了打探丐帮副帮主马大元遗孀的底细。听闻叔公与马夫人娘家温氏二老相熟,敢问叔公,那马夫人可当真是温氏义女?她可是本姓康,闺名一个‘敏’字?”
老夫子一听,立时怒喝道:“你个不肖子!当真是有能耐了!你这是替你自己打听呢,还是提替你主子、那个贪花好色的风流王爷探消息呢?打听寡妇闺名?朱家子弟现在可是真有出息了!”
朱谨义岂能不知那段正淳是什么人?段正淳不到二十岁便是大理出了名的风流才子,朱谨义却以为,真正的才子,心思是花在学问上,而花在非风雅之名上。当时便觉得这位公子性子未免轻薄,很有几分不齿。如今竟把朱家年轻子弟也带到这歪路上,他究竟把家臣当什么了?把朱家当什么了!而眼前这个青年人,竟然不以为耻,这不是自甘堕落么?
朱丹臣远没有老人家想那么多,乍闻叔公发了大脾气,已是吓了一跳。朱丹臣心想,即便康氏的儿子真是王爷的,即便让段延庆知道此事,那也不过是个庶子。段延庆断不会以这小子搞什么文章,不然岂不是等同于承认了皇爷和王爷才是正统吗。劫持庶子,就算王爷当真心疼,也不会为了他而不顾大局。反倒是不能确认这孩子的身份,日后待他真落到别的乱臣贼子手里,那才麻烦。
朱丹臣干脆直说了:“叔公此言对王爷可是大不敬!因康氏的儿子,许是王爷遗在民间的血脉,故而才来打探。叔公也曾是朝廷重臣,当知皇室血脉,关乎社稷,混淆不得。此事事关重大,还请叔公实言相告。”
老夫子一听,再想想阿康和乐儿的年纪,便明白了。八成是段王爷几句花言巧语,十七、八岁,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小姑娘就被迷得深陷情网、无可自拔了;段王爷春风几度,之后便一去不回了,小姑娘历经苦楚,也明白了世事,最后只得带了孩子远走他乡。这康丫头认清段正淳的薄情,不肯攀附,连儿子都随了母性,可见是个有骨气的。也难怪她想方设法、托关系送儿子去少林寺拜师,怕是为了防着儿子性情像他老子,提早给他打好根基。能做如此安排,康丫头还真是有眼光、有见识。再看自家的这个小子,唉……书白读了。
老夫子教训道:“皇室血脉,要靠皇室子弟洁身自好,方能名正言顺、无可混淆。行为不检的,即便在寻常百姓人家,也是为人不齿的。在老朽眼里,段寿辉未曾还位于延庆太子,其行径便已是等同乱臣贼子。不论那段正淳是不是保定帝的‘皇太弟’,在老朽眼里,他都算不上什么正统!老朽就是当着他的面,也骂得他,轮不到你小子来定我个‘大不敬’的罪名。那马夫人,老朽对她尚有几分敬意。你若毁她名声、吓到人家孤儿寡母,老朽就算不是朱家家主,也照样打你板子!不信你就试试。”
朱丹臣连说“不敢”,老夫子直道“快滚”。朱丹臣实在是怕了这位叔公,当真连夜快马,“滚”回了主子段正淳跟前,实情以告。谁知如此一来,却让段正淳认准了,这马夫人正是他的小康,孩子也定是他段正淳的儿子。不然那曾经叱咤朝堂的肱股之臣,即便废了武功,又岂能甘心那么多年守着个小酒馆、做个书塾先生?定是另有所图!如今连段延庆都找上门来了,不用说,准是朱丹臣夜访老臣朱谨义的举动,惊动了这个大魔头。却害的他又要错过和小康的相会了。
正赶往聚贤庄的阿康不知这是怎么了,自今天一早就喷嚏不断。她却是死也想不到,这许是被某位情圣给念叨的。
作者有话要说:《天龙八部》里有一段描写,讲述了大理几代皇帝的纠葛:
“原来十多年前的上德五年,大理国上德帝段廉义在位,朝中忽生大变,上德帝为奸臣杨义贞所杀,其后上德帝的侄子段寿辉得天龙寺中诸高僧及忠臣高智升之助,平灭杨义贞。段寿辉接帝位后,称为上明帝。上明帝不乐为帝,只在位一年,便赴天龙寺出家为僧,将帝位传给堂弟段正明,是为保定帝。上德帝本有一个亲子,当时朝中称为延庆太子,当奸臣杨义贞谋朝篡位之际,举国大乱,延庆太子不知去向,人人都以为是给杨义贞杀了,没想到事隔多年,竟会突然出现。
保定帝听了高升泰的话,摇头道:‘皇位本来是延庆太子的。当日只因找他不着,上明帝这才接位,后来又传位给我。延庆太子既然复出,我这皇位便该当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