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恩负义!残忍好色!……”
阿康初时觉得嵌在她胳膊上的那双手,简直像副火钳子,且是越抓越紧。待得听他那几句伤心低语,不由心下亦是一恸。
在阿康眼里,多数跑江湖的,虽说不是坏人,却大多是“脑子不大正常”(这主要得看和谁比)的浑人。即便如此,听着他们胡说八道,有时当笑话,有时骂到她阿康头上,听着也是不爽的。大体上,阿康对那些人给的评价是持“不理会、不记得、不多想”的态度。但萧峰不同,他自小便是长在这个江湖的,是被江湖伦理教化出来的。饶是他再豁达,如今他的信念体系全部崩塌、被他以前所认为的“正道”唾弃,这份打击,当真是毁人啊。
阿康隐约知道在此时的江湖正道眼里,“好色”等于“不能洁身自律”,是很遭否定、倍受鄙视的。而萧峰这种不解风情、只晓得民族大义、除恶扶正的人,被扣上了这么一顶帽子,想必是窝火得很。偏偏此时他又既不能辩白、也不能放下阿康母子不管——这于道义上、良心上,也是过不去的。阿康实在不想自己也成为导致他日后走上绝路的催化剂,可若是此时离开他,还真是寸步难行。当日想着,借少林方丈玄慈的威信,把他澄清原委,让他哪怕日后只能驰骋草原,但得心安,天高地阔,未必不美。可如今,自己母子多得他庇护,却将他拖累得动弹不得……想到这里,阿康顿时没了挣扎的力气,垂下头去,额头抵着萧峰的胸膛。如此最坏也不过给他捏断手臂,让他出出气也好。
过了一会儿,阿康见萧峰没了声响,手上的力道也渐渐松了。阿康两手一撑,起得身来,连忙跳开,却见萧峰似又睡了。
经过刚才那么一闹,阿康觉得脸上直烧得慌,转身要出门,正和睡得迷迷噔噔,披着被子、趿拉着鞋、过来寻她的乐儿撞在了一起。乐儿揉着眼睛、打着哈欠道,“妈妈你怎么不睡?怎么跑到了萧叔叔这里?”
阿康忙蹲下,给乐儿的被子裹了裹,啧道:“要记得,出门在外,喊萧叔叔‘舅舅’。”
乐儿嗯了一声,点点头。阿康见儿子这么乖,又不免心疼,抚着他的脸道,“叔叔不开心,喝醉了,出了一身的汗。妈妈怕他受凉。”
乐儿此时有些精神了,看了一眼呼呼大睡的萧峰,说道:“是舅舅喝醉了。妈妈,咱们给舅舅把湿衣服换了吧,不然他会发烧的。”乐儿还记得自己小时,贪玩淋雨,结果烧了好几天。以后每次他玩的满身大汗时,妈妈总会拿干帕子给他把衣服里面垫干,等他汗消了,再换上干衣服。街坊邻居常笑妈妈带他带得太娇惯,是拿他当公子哥养。妈妈只是笑笑,私下里常常嘱咐他,不能穿湿衣、不能满身汗的时候猛脱衣服。如今小小的人儿长大了,也知道用这些来照顾别人了。
乐儿如此懂事、知道为人着想,让阿康很是安慰。她扶着乐儿的双肩道,“好。就这么办。你帮舅舅换衣服,妈妈给你帮忙。”
乐儿见自己“受重用”,很是得意,重重一点头,三步两步跑到萧峰床边、手脚并用爬了上去。阿康从萧峰的包袱里拣出一套干净的中衣裤,走到床边,放下帐子。乐儿钻到被子里,帮萧峰脱去湿衣裤;阿康隔着被子,帮着抬胳膊、抬腿、给他翻身,再把干衣服递给乐儿。给醉倒的人穿衣服,显然有些超出乐儿的能力范围。娘俩个胡乱帮他过上,想来不至于着凉,也就凑合了。一番折腾下来,阿康发现萧峰身下的薄褥子也已经潮了,萧峰身上也有些干烫,不由担心起来。最后干脆把乐儿安置在萧峰房里的榻上睡,把之前从车上抱来的被子都给他铺上、盖上。又把自己房里的被子抱来,连推带翻的,垫在萧峰身下。自己披上了一件厚斗篷,就守着这一大一小,时不时的给乐儿盖盖被子,给萧峰喂些水。如此直忙到黎明时分,阿康实在是困得撑不住,坐在萧峰床边的脚踏上,一个劲的点头瞌睡。以前乐儿小时夜里发烧,阿康和温妈妈也是通宵不眠;累得不行时,就握了孩子的小手,阖眼略歇歇;一旦孩子体温上升,做娘的立时就会惊醒。这会儿阿康还是用这老法子,握了萧峰的手,最后终于支撑不住了,就趴在萧峰的床边眯瞪过去。
萧峰是被窗外的天光刺着,渐渐睁开朦胧醉眼。一时头疼欲裂,自知是昨晚喝醉了酒。萧峰轻轻捶着头,自己也奇怪,以前和兄弟们拼酒,比这喝得凶多了,从不曾如此醉过,几乎是不省人事,当真荒唐。
萧峰以肘撑床,刚欲起身,却见自己的左手,此时正在一只芊芊玉手中、被轻轻柔柔的握住了。只是这柔若无骨、洁白如玉的手背上,却有一块鸡蛋大小的淤紫,让人看着,好生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