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丹臣低头疾步来到刀白凤跟前,阿朱紧随其后。二人端端正正行礼后,朱丹臣道:“小臣参见王妃。”
阿朱跟着低头轻声道:“民女拜见王妃娘娘。”
段皇爷、皇后以及刀白凤,听得这姑娘是朱丹臣的妹妹,都觉得有几分意外,不知段正淳这是何意,不由得都将问询的目光投向段正淳。
“这是丹臣的远房堂妹,与鄯阐侯的世子一见倾心、两情相悦。我有心保个媒,又恐以这姑娘庶出的身份做侯府少夫人,未免对鄯阐侯不敬。故而要偏劳王妃,收她做个义女,将来就以郡主之礼,嫁入侯府,也算般配。如此成全一对小儿女,不知王妃意下如何?”
刀白凤听了段正淳这番话,唤阿朱抬起头来,要细细瞧瞧。阿朱听命而行,只是低眉顺目,并不抬眼,看似恭顺。刀白凤几番打量过后,不置可否,端过一旁的茶碗,微抿了口茶,方道:“我们摆夷人没汉人那么多的规矩,想来高家应亦是如此,未必会因做了侯爷,就认不得情义了。若是他因为身份而亏负情义,就算换了身份嫁给他,也未必是好姻缘。你又何必嫁个为了身份不敢娶你的男人?”
阿朱此时方抬眼凝视住镇南王妃刀白凤,说道:“王妃有所不知。民女说是庶女,打记事以来,一直做着奴婢,十六年来和生母不过见了几面,还有一个幼妹,过得比我更苦。民女不求好姻缘,但能庇护幼妹一二,能让她过上姑娘家该有的无忧的日子,于愿足矣。”说道这里,阿朱虽是面带笑意,却已目含泪光。阿朱见如此尚不能使刀白凤动容,咬牙跪倒在刀白凤面前,叩首求道:“民女自知卑微,恳请王妃成全。”
刀白凤觉得这女孩儿可怜,却不喜她对高泰明之心不诚。段正淳与她多年夫妻,见她眉心微蹙,便猜到她心意,忙道:“泰明对这姑娘很是上心,日后定会呵护有加,自会夫妻和乐。”刀白凤见丈夫如此说,便淡淡道:“全凭王爷做主。”转头问阿朱道:“你叫什么名字?”
段正淳一听,心下一紧,后悔没早给阿朱起个名字,转念一想,阿朱聪颖机灵,定能应付过去。哪知阿朱答得亦是淡淡的,说道:“我叫阿朱。”
在场众人,连同打通皇帝,都不由在心里纳闷:朱阿猪?珠珠?这是怎么起的名字?
刀白凤虽说心下疑惑,也未多言,不着痕迹的瞥了段正淳一眼,见他神情颇为尴尬,更觉得说不出的古怪。段正淳最初的难堪过去,见正妻并未发难,暗松一口气,却又见小女儿阿紫在一旁正斜眼瞧着他,一脸的诡异笑容,顿时大有胁迫之感。段正淳紧忙眼神示意安抚,可阿紫是理也不理,继续死盯着他,再这么下去,恐怕皇兄、凤凰儿都会觉出不妥。
于是段正淳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对刀白凤说道:“誉儿之前常抱怨孤单,你我又没有女儿。如今既是收做义女,何不将她姐妹一同认下,也免得她姐妹分离。”
刀白凤听得此言暗自皱眉,觉得有失情理,却又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驳了他镇南王爷的面子。于是扫了一眼阿紫问道:“你就是那个妹妹了?”
阿紫听见刀白凤问到她,冷笑着给了段正淳一个白眼,也不管他脸色有多难看,兀自跳到刀白凤面前,挽住阿朱道:“对!我就是。你就是王妃娘娘?好漂亮啊!”
刀白凤虽是对她不喜,却也高兴有人夸她漂亮,觉得这小姑娘直率,倒比那些说话绕不知多少弯子的汉人合她的意。刀白凤不冷不热的撇嘴算是一笑,问道:“你叫什么?”
“我叫阿紫——”
“噗——”刀白凤冷不防一口茶水呛住,放下茶碗讶然道:“一个珠珠,一个珠子?你们的父母这是怎么给你们起名字的?”
……
“我笑那镇南王妃才叫‘有眼无珠’!段正淳把外面女人生的孩子都领到她面前去了,她还糊里糊涂的在收‘义女’呢。真是好笑!”阿紫跟阿康道完阿朱订亲的缘故,还不忘贬损别人取乐。可转眼看到阿康那满是怜惜的眼神,阿紫又有些笑不下去了,“我实在是烦了那些人。我真搞不明白,姐姐为何……算了,你也累了,好好休息吧。我……那个臭书生刚刚自说自话的,这算什么?我找他算账去!”说完“咚咚咚”,转身就跑。
阿康并不知道高泰明是个怎样的人,她只能祈祷上苍,怜悯那个无辜的女孩。阿紫在每日的吵吵闹闹中,努力淡化着心里的不安、惦念与苦闷。到了阿康能自己起身四处走走的时候,黄敞潮也觉得阿康可以把她之前的“健体”之术慢慢练起,调养得当,还是痊愈有望的。唯独作为滋补首选的红参,并非寻常之物,就是皇宫内院,也不多见。萧峰提出原本便是要带她母子出关,一为避祸,二欲亲自采参去。黄敞潮觉得以阿康眼下的情形,若是精心照料,此计尚为可行。又开了几张药方,以备路上遇到变故时,应急之用。
眼看行期在即,欧阳和阿紫这一对是每日吵闹,愈演愈烈,简直是吵到如胶似漆、形影不离,却是少见吵得一拍两瞪眼、谁也不理谁的地步。这一日阿康理好行囊,携着乐儿,随着萧峰走下楼来,正准备和黄敞潮、欧阳子游道别,却听阿紫正在嚷着:
“什么文豪、宗师?你们这些个挂着读书人名头的,最爱写些淫词艳曲骗小姑娘!越是有名的,越爱这个调调!还好意思拿出来说?要是论本事,连我一个小手指头都打不过,就倒了。哼!”
“你这丫头!平时说话没分寸也就算了,我懒得和你计较。但你怎能辱我祖父的名声!”
“呸!谁辱他了?他自己写得,别人说不得么?你别欺负我读书少,阿康特意教过我和姐姐的。什么‘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说的好听,不过是平白教坏了不识人心险恶的闺中女儿家;负心男子对不起人家女孩,还要女孩子自去认命,什么叫‘不能羞’啊?连委屈都不行了么?这才叫欺负人到家了呢!”
阿康一听,心下道糟。当日在聚贤庄,闲着无事,给她们姐妹说典故。一时感悟原著康敏及段正淳众情儿的遭遇,多少有些少女被多情书生一时所惑、误了终身的味道。故而把那阙词念给她们,解说里不免意有所指,批驳了几句无耻文人之类的话。阿康也记不清这首词是谁写的了,两个小姑娘问起,就随口答了一句“忘了是欧阳修还是什么人,总归还是挺有名气的文人政客”。又闲话了几句,无非是提醒她们,这让人惊艳的词句也好、名声颇好的文人也罢,未必就不是误人的,用情谨慎。其实阿康也知道,这种事,往往是由不得人的,单是几句教诲怕是没什么用。可若不提点几句,真要是这两个女孩子以后误了终生,阿康自己肯定是要于心不安的。阿康还暗嘲自己当妈当的越来越有老妈子加八婆的“气质”了,哪知阿紫偏偏遇上的就是欧阳修的孙子……
就听欧阳子游长叹一声,道:“确曾有人做些不入流的艳词,冒了家祖名字大肆传播。可你说的这首词,乃是唐代韦庄的,也不是什么……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
阿康听得面红耳热,心想,自己记错诗词作者,虽说丢人,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若害的这双小儿女劳燕分飞,罪过可就大了。于是忙提裙快步奔至他二人屋前,正好遇到黄敞潮怒气冲冲而来,显是听到他二人吵闹之故。黄敞潮见了阿康,丢下一句“无知村妇”,便甩袖而过。连萧峰跟他告辞,他也是不耐烦的挥挥手打发了。
阿康有些迷迷瞪瞪的和阿紫、欧阳道了别,隐隐约约听得阿紫解释说想回去看她姐姐,欧阳愿意陪她一路同去。一直到阿康和乐儿坐在车上,已是出了城半天了,阿康还是缓不过神来,被那一句“无知村妇”噎得一口气窒在胸口。上,上不去;下,下不来。
黄敞潮是马大元临终前嘱托阿康可以信赖的人,性子亦是豁达开明。阿康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曾经把听她说些奇闻异事当人生至乐、为她的博闻强识大为赞叹的人,有一天,竟会以“无知村妇”这个词辱骂她。此时她除了气愤,还有说不出的失落难过。唯一一个可以说说“前尘往事”,且不以为离经叛道、怪力乱神的人;本来以为有几分知己的,不想却……
乐儿见母亲神色不对,也不敢吵闹,只得乖乖的坐在一边。此时终是奈不住了,凑到阿康身边,轻轻摇着阿康的手问:“妈妈,你怎么了?”
阿康见儿子被她这副神情吓得小心翼翼的可怜样,顿生悔意,暗自责怪自己不该连这点气兜售不得、平白让幼小的孩儿担忧,不由心疼得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泪珠噼噼啪啪的落在乐儿仰起的小脸上,胸口的那团闷气似乎也随着泪水找到了宣泄之口。倒是乐儿,冷不丁的见到妈妈这样,连连惊呼。
萧峰听到车内乐儿的呼喊声,连忙勒马,回身探看。阿康听见动静,慌忙拭去泪痕。而萧峰一掀帘,正好见到阿康面带泪痕,不由面上黑了三分,怒道,“黄先生虽是高才,但天下英雄多得是,难道只有他状元郎才有识人之慧?何苦单为他一句话,便伤心至此。何况他也说过,你的身体要长期静养、慢慢调理。如今你刚有些起色,便这般不知爱惜……”
萧峰平日里即便算不上寡言,也少有这么多话的时候。阿康和乐儿被他唠叨着、唠叨着,觉得很是怪异,竟不约而同地,“扑哧”笑了出来。母子俩对看一眼,又都有些怪对方笑得不是时候,辜负人家的好意,俩人又一起满是歉意、可怜巴巴的望着萧峰。萧峰被他们笑得已然噎住话了,此时又见她母子这副神情,不知为啥,老脸竟然泛红了。萧峰也不知自己怎的这般多话,简直有些莫名其妙。又羞又恼的一摔帘子,抖鞭驾车,往北疾去。
之后的几天,阿康时不时的琢磨萧峰那几句话,总觉得的他有些想差了。想跟他解释吧,却又不好开口。难道说她和黄敞潮有几分知音的调调,但绝非男女之情?怎么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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