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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连恺见她醒来,于是轻声对她道:“都快要到年下了,昌邺那边的宅子空了这小半年,我在想着要打发人过去看看才好。”

    秦桑听了他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看了看开车的司机,才说道:“要不我打发朱妈回去瞧瞧。”

    易连恺迟疑了一会儿,说道:“过几日再说吧。”

    话是这样说,但易连恺公务极多,第二天一早就出城去了。秦桑起床后想起他那句话,却是越琢磨越觉得有些不对。这日慕容沣却提出要返回承州去了,所以由江近义设宴饯行,一连热闹了两日,才由符湖码头登船,乘上小汽轮,北上抚州,由承抚铁路挂专列返回。

    时报对于慕容沣这一次行程,大抵都觉得是徒劳往返,一事无成。只有秦桑心里明白,慕容沣与易连恺独自密谈,不定达成了什么协议。慕容沣一走,秦桑却无形中松了口气,因为潘健迟无法再对慕容沣下手,无论如何这一场事端是已经避过去了。易连恺原本指派了潘健迟跟随她,但自从上次“重伤”之后,潘健迟就一直不大露面,卫士们都说潘副官在养伤。秦桑知道他伤势不重,这样回避起来,只怕是易连恺有秘密的差事交给他去办吧。

    秦桑这里,也是连日有应酬。首先是驻防余司令嫁女儿,然后又是姚师长的老太太七十大寿。姚师长乃是李重年身边第一得意的人,名义上虽然只是一个师长,实质上手握整个符州的军政大权,而且对易连恺,不免有一层监视之意,所以连易连恺都不能不稍假辞色,在前一日便派了秦桑去姚府,到了正日子,还要携夫人一起去拜寿。

    秦桑素来头疼这样的应酬,但是又不能不去。好在先一日只是暖寿,去吃过酒席就可以回来。而姚师长因为近年来委实得意,所以遇上老母生日,特为大操大办。姚家本来住在雨井巷,从巷子口就扎了牌坊彩绸,一路雨篷直搭到门口去,两边还由警察厅专门派了巡视员,在那里巡逻。姚家朱漆大门外,更是站了两排雁翅形的卫队,背着大刀长枪,看上去威风凛凛。而前来祝寿的车子,早就塞满了整条巷子,所以交通警察又临时加了一个交通岗,指挥那些汽车夫。

    秦桑坐着汽车到了姚府门前,只看到这水泄不通的样子,好在交通岗认识车牌,知道这是城防司令部的车子,看到两边踏板上站满了护兵,知道定然是易家人来了,所以极力维持,才让这汽车顺顺当当一直开到姚府门前去。姚家的下人自然是认识的,看到汽车牌子,早一迭声报进去:“易夫人来了。”

    姚师长的夫人虽然忙得脚不沾地,但听闻易连恺的夫人来了,自然是亲自迎出来,见着秦桑就亲热地搀住她的手:“妹妹,怎么敢惊动了你!”这姚夫人的年纪比秦桑要长许多,几乎和秦桑的长辈年纪相仿,这样称呼自然是为了特别客气的缘故。秦桑虽然与姚夫人不熟,但只得打起笑脸来周旋,姚夫人将她让进上房,这里都是符远军中高官的女眷,虽然都不甚熟悉,但是亦都曾听过姓名。秦桑敷衍了一阵,有位孙夫人提议说:“离开戏还早着呢,不如大家先打八圈。”那些太太少奶奶,没有不爱打牌的,所以纷纷就附和。秦桑虽然不爱打牌,但是上人家府里来拜寿,不能不随和一点儿,况且从表面上来说,易连恺是所谓的联军司令,这里的女眷隐然以她为首,姚夫人也将她视作贵宾,所以她只点一点头,就被一窝蜂簇拥到偏厅去了。

    偏厅里早布置下好几张牌桌,一帮太太少奶奶坐下来,说笑着就开始打牌。秦桑素来不擅长这个,所以小半天工夫不到,就输了两三千块钱。幸好她有备而来,知道这种场合是免不了要打打小牌的,所以带了不少现金。十六圈打完,依着姚太太,肯定是要打四十八圈的。秦桑笑着道:“我是个没福气的,坐得久一点,就脑袋晕得厉害。王太太来打吧,我去花园里呼吸一点新鲜空气,听说今天晚上的戏很好,过会儿我得留着点精神,好去看戏。”

    姚太太也知道她不怎么会打牌,而且今天上来就已经输了这么多钱,也不好意思硬拉着她再玩。所以叫过自己的一个小女儿,吩咐她:“好好招待易夫人。”又说,“这是我们家四小姐,顽劣得很,倒是在大学堂里念书,还算识得几个字。让她陪着您说几句话,解解闷。”

    秦桑连声的谦逊,知道这是姚太太格外客套,所以跟姚四小姐坐到沙发里去。自然有老妈子奉上茶水,秦桑见姚四小姐倒没有一般军阀千金的习气,甚是活泼可爱,所以跟她慢慢地闲聊。知道这位姚四小姐叫做姚雨屏,在昌邺大学里念文学系,又兼是从昌邺回来,所以两个人倒颇说得来。一直到催请开席,姚太太见他们说得热闹,便亲自走过来,说道:“没料到我们家老四可以投少奶奶的缘法,平日只是淘气,若是她跟少奶奶能学着一点半分,也少教我操多少心。”

    秦桑道:“四小姐是新时代的大学生,我倒很乐意跟着她学习一点儿呢。”

    姚太太谦逊自然不说,姚雨屏得了她这句话,不知道乐得什么似的,觉得这位少帅夫人格外的和蔼可亲,所以在吃完饭之后,听戏之前,又特意嘱咐下人留了两个座位,要挨着秦桑坐。秦桑对听戏没什么兴趣,姚雨屏也不爱这种锣鼓喧天的热闹,两个人本来是讲戏文,后来索性撇开了戏文说起电影。秦桑幼时没有什么玩伴,长大后要好的同学也只有一个邓毓琳,难得姚雨屏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更兼性情开朗,谈吐间又甚是可喜,所以一聊聊得很是投机。到了中间换场唱吉祥戏,姚雨屏又特意引了她到自己的一间小会客厅去吃点心,喝咖啡。秦桑因为见她这会客厅,也是兼作书房的样子,四壁的柜子里,都放满了中外的小说和书籍,便点头道:“这里很好,我在昌邺也有这样一间屋子,不过在符远,可没有什么书。你这里有什么好的小说,借给我两本,过两日我来还给你。”

    姚雨屏一笑,脸上就显出一对酒窝,甚是可爱,她说道:“你要看什么书,只管拿去就是了,还说什么还不还的。”

    秦桑道:“有借有还,再借不难,我不止向你借一回两回,所以一定是要还的。”

    姚雨屏便选了几本英文和中文的新式小说给秦桑,秦桑本来已经接过去了,姚雨屏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将其中一本书拿了回来,在里面翻了一翻,将一个西式的信封从书中取出来,装作是很随意的样子,悄悄放进自己的衣袋里。秦桑见她连耳朵根都红了,便知道这封书信定然不同寻常。这种小女儿情态,当年她在学校的时候也是有过的,遇见郦望平来信,便悄悄夹在书页里,唯恐让人知道。现在想起来,却恍若隔世一般,令人不胜怅然。

    姚雨屏虽然将信藏起来了,但跟秦桑毕竟不熟,怕她看出什么端倪来,所以只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道:“是我一个要好的女同学,从昌邺给我写来的信,夹在书里面忘记了。”

    秦桑点了点头,顺着她的话说:“我在昌邺也有一个要好的女同学,不过久久不来信,也不知道她最近怎么样。明天我倒是打算给她写一封快信,问候一下她呢。”

    姚雨屏听得她这样说,就知道她是在替自己解围,自己这个谎撒得并不高明,可是难得秦桑肯在面子上替她圆过去,所以对秦桑的善解人意,又添了一分感激。她虽然害羞得连脖子都是红的,可是突然之间,就很愿意将满腹的心事告诉秦桑。虽然这话连父母兄弟都不曾知道,但不知道为什么,就对秦桑生了一种信任之感。她涨红着脸,拿着那勺子,将咖啡搅动着,慢慢地说道:“实不相瞒,少夫人……”

    秦桑道:“咱们不是说过了吗?不要这样见外,如果你乐意,叫我一声姐姐,我也是很乐意有这样一个可爱的妹妹。”

    姚雨屏很是感激,抬起头来,说道:“姐姐,也许我交浅言深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到你,就想把这烦恼同你讲一讲,或许你能替我拿个主意。”

    秦桑说:“我不过虚长你两岁,拿主意也未必比你高明,但如果你遇上什么困难,如果我能帮到你,我倒是很乐意帮忙。”

    本来这件事情,姚雨屏是瞒着全家人的,她的闺中好友,亦是一无所知。有要好的女同学,也是远在昌邺,这一腔心事她自己已经憋屈了好久,今日虽然是初见秦桑,但觉得她难得是个温柔可亲的人,所以自己满心的烦恼,终于忍不住告诉了她一些。只是这样的事情,讲起来未免吞吞吐吐,她摸了摸口袋里的信封,面红耳赤地说:“不瞒你说,这封信……这封信是他写来的呀。”

    秦桑听得一个“他”字,便知道此信与男女之情有关,她本来不是好管闲事的人,但见到姚雨屏惶惶不安的样子,总令她想起两年前的自己,那时候自己旁然无所依,那种煎熬的情形似乎仍旧历历在目,所以忍不住就心软了。轻声问道:“那么,你和他的交往,是瞒着家里人了?”

    姚雨屏点了点头,说道:“虽然我自己没有什么门楣之见,可是你也知道,我家里……我家里……”说到这里,她就慢慢地把头低了下去。手指头绕着衣襟上系的一条手绢,甚是发愁的样子。

    秦桑叹了口气,说道:“恋爱的事情,本来就是讲究一个缘分。但是如果家庭里通不过,那倒是极大的一个阻力。”

    姚雨屏却像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抬起头来说道:“如果实在是不行,我就脱离家庭,我还有一双手,总不至于养不活自己。”

    秦桑听到她这句话,倒有什么触动似的,于是说道:“那也是最后的退路,事情没到万万不能转圜,何必出此下策呢?如果对方的家庭只是清贫,我倒是可以从中间想点办法,去对姚师长姚太太说一说。”她自嘲似的笑一笑,“论起来,我这婚姻,还是打破门第之见的结果。我出身商贾之家,当初万万是配不上易家的公子呢。”

    姚雨屏听了她的话,不由得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十分恳切地摇了摇,说道:“姐姐,你别这样说。如果我的父母,肯抛开那样的成见是再好不过,可是我的父母我十分了解,我的大姐,因为姐夫过世得早,所以想要改嫁,婆家都没有说什么,我的父亲倒将她斥骂了一顿,骂她丢了祖宗的脸面,不再肯认她这个女儿。我想到这件事情就觉得心里发寒,只怕我的事情,连半分希望都没有。姐姐,你待我的好意我是明白的,可是我不想让你在中间为难呢。”

    秦桑微微一笑,安慰她说:“我知道我也许不够力量来劝说姚师长,但是也许姚师长会给别人一点面子呢。”

    姚雨屏听她这样说,早就猜到她话里真正的意思,是打算让易连恺出面,去跟自己父亲说项。想必姚师长不能不卖易连恺一个面子。可是关系到这种事情,女孩子不能不害羞,于是红着脸说道:“我把姐姐当成自己人,才说给你听,你如果告诉不相干的人,我可不答应。”

    秦桑笑道:“你就放心吧,我绝不会告诉不相干的人。”

    姚雨屏本来还待要说什么,却听窗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有人道:“四小姐,太太请易少奶奶出去看戏呢,说是冯啸山就要上场了。”

    姚雨屏一面答应,一面就陪秦桑走出去看戏。那冯啸山原是乾平名伶,声动永江南北,所以今天的戏特意请了他唱压轴,甫未上场,底下早已经乌压压坐满了人。做寿人家的堂会戏,总要唱到凌晨一两点钟的。而今天因为客人都晓得有冯啸山的戏,所以谁也没肯走。秦桑对于听戏倒是可有可无,但是主人家特别殷勤,不能不敷衍着点儿。她仍旧和姚雨屏坐在一起,忽然听到身后有人窃窃私语道:“那么她是一点儿也不知道?”

    “哪能不知道呢?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这样没头没脑的零言碎语飘到她耳畔,她本来也没有在意,台上原本唱的是《甘露寺》,冯啸山一句“劝告千岁杀字休出口”音犹未落,底下早就已经是震天响的喝彩声、叫好声、拍巴掌声,闹腾得几乎将整个戏台子都掀翻去,那冯啸山也当真了得,更兼中气十足,一大段西皮流水唱得字字俱佳,满座的人皆听得如痴如醉。这样的老生名角,听的就是一个唱功,唯有秦桑是个不懂戏的,不仅不懂戏,而且又不怎么懂京剧的唱腔念白,看周围的人都听得兴高采烈,不能不耐着性子坐在那里。过了一会儿宫娥簇拥着公主出来,那扮孙尚香的花旦凤冠霞帔,刚刚亮了个相,又是满堂的喝彩声。却有两三个闲人,仿佛不由自主一般,由前排回头往后望,正正撞着秦桑的视线,却又连忙扭过头去。秦桑见他们回头打量自己,不由得觉得甚是奇怪。台上的孙尚香已经轻启朱唇,唱出:“昔日梁鸿配孟光……”这个花旦满脸敷着脂胭,倒是一双清水眼,看上去甚是眼熟。不过在秦桑眼里,这些梨园伶优扮上妆都长得差不多。按道理说,唱完这句的时候满座的人都应该拍巴掌叫好了,可是偏偏只有后排几个人喝了声彩,连掌声都稀稀拉拉的,秦桑心里奇怪,因为像《龙凤呈祥》这样的压轴大戏,从来都是名角儿配的,何况今天的乔玄是冯啸山,这孙尚香亦应该是个梨园名角,捧场的人也会特别多,不知为何连叫好的声音都听不见几声。她看那孙尚香若无其事地唱着,倒是很从容的样子,也没多想,只悄悄地问邻座的姚雨屏:“这个公主,是不是唱错词了?”

    姚雨屏也是个不懂戏的,听见她问,于是转头去问别人,却看到西北角上的人纷纷站起来,更有符远军中的人,行着军礼。姚雨屏张望了一眼,回头笑着对秦桑说:“快看,是谁来了?”

    秦桑一看,原来是易连恺。他穿着长衫,只带了两个随从,倒是很适意的样子。只不过他这么一来,众人纷纷起身跟他打招呼,一时连台上的戏都没有人听了。主人翁夫妇早就迎了上去,因为隔得远,秦桑听不见他们说话,料必是说了些客套话。姚太太便亲自引着易连恺到女客这边来,秦桑早就站起来,笑着问:“你怎么来了?”

    “给伯母拜寿,难道不应该今日来吗?”易连恺脸上含着几分笑意,他对姚师长特别客气,从来是持子侄礼的,故而这样说。他又跟几位相熟的女客点头致意,众人客套了一番才重新坐下来,姚雨屏便要将自己的座位让给易连恺。他说:“倒是不用这么客气见外。本来今天从外头回来,不知道怎么着了凉,一直头疼的厉害。若是不来,那也太失礼了,所以特意过来一趟。戏就不听了,反正明天还要到府上来,再领明天的好戏吧。”

    秦桑听见他说头疼,便向姚太太告辞,易连恺在人前从来很讲究风度,亲自接过她的大衣,替她穿上。姚太太倒是格外客气,带着姚雨屏一路送到了大门口,看着他们上车方才进去。

    秦桑见易连恺上了车之后,兀自皱着眉头,于是问:“你头疼得厉害不厉害?要不要找大夫瞧瞧?”

    易连恺却展眉一笑,悄声道:“我头倒是不疼了,不过我知道你不怎么喜欢看京戏,大半夜的又得僵坐在那里招呼一帮女眷,所以那会儿我是替你头疼呢。”秦桑听见他这样说,不由得笑着说道:“就你会使这样的心眼儿。”

    易连恺说道:“我这是为了你好,难道你还不领情吗?”

    秦桑说:“那么好吧,我多谢你就是。”

    易连恺却道:“难为我大半夜,巴巴儿地跑来接你,还替你撒了这样的谎,难道说一句多谢就算了?”

    秦桑说:“不和你说了,你腻歪得很。”她脸上敷着薄薄一层粉,此时透出晕红来,仿佛夏日的莲瓣似的,从洁白的花瓣尖上透出脉脉的红色,说不出的美丽动人。易连恺忍不住便伸手去摸她的脸,说:“平常很少见着你扑粉。”秦桑说:“这是上人家家里去做客呀,总得打扮打扮,也免得给你丢脸。”易连恺说:“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按道理讲你最应该打扮给我看,为什么你平日在家里不打扮呢?”

    他们两个一路说着话,一会儿就已经到了。卫士上来替他们开车门,易连恺下车来,又回头接过秦桑手里的皮包。秦桑却觉得老大不好意思似的,用手将散乱的鬓发理了理,才下车来。一直进了房间,秦桑走进去脱大衣,易连恺拿着她的皮包,一直跟着进了更衣室,秦桑一抬头从大玻璃镜子里看见,不由得板着脸,说道:“人家换衣服你也跟进来,真是!刚刚在车上叫你不要动手动脚的,让人看见了好没意思!”

    易连恺见她连嗔带怒,却是说不出的娇憨动人,忍不住伸手搂住她的腰,说道:“看见就看见了,咱们又没做贼,你心虚什么。”

    秦桑说道:“谁心虚了?就你这性子太讨人厌!”易连恺不过笑了笑,秦桑换完衣服,见他正高兴,趁机说,“对了,有件事我要麻烦你。”

    易连恺见她这样郑重其事,于是问:“什么事?”

    秦桑便将姚雨屏的事情约略讲了一遍,又说道:“这种事情,就算姚太太也未必做得了主,我想着你若是能跟姚师长提一提,说不定就成了。”

    易连恺笑着说:“要我去跟姚师长说,倒也容易,不过我帮了你这样一个忙,你打算怎么谢我呢?”

    秦桑说道:“这怎么能叫帮我忙,这是为着姚小姐的事情呀,要说帮忙,也是替姚小姐帮忙。”

    易连恺说道:“既然是姚小姐的事情,那为什么又要你来对我说呢?”

    秦桑嗔道:“你这个人就是腻歪,一点小事都不肯替我去做。”

    易连恺听了这话,不知道为什么却很高兴似的,可是却故意说道:“今天晚上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你已经多嫌着我两次了,我倒要看看,你倒是怎么个腻歪法!”他一边说,一边就朝着秦桑走过来,秦桑推攘了他一把,扭身却往浴室走,说道:“不和你瞎扯了,我去放水洗澡。”

    第二天早晨的时候,易连恺因为起来迟了,匆匆忙忙换了衣服就要出去。秦桑还没有起来,但是也醒了,从枕上欠起身来看着他扣着西服的扣子,说道:“你答应我的事,可别忘了。”

    易连恺却头也没回,只顾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答应你什么了?”

    秦桑明知道他在故意逗引自己,所以也不理他,只斜倚在枕头上,说:“虽然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可是你到底也放在心上,遇见合适的机会就跟姚师长提一提。俗话说宁拆三座庙,不毁一门亲。这种事情人家既然托了我,我自然尽心尽力地替人家去办……”

    易连恺说:“人家托了你,又不是托了我。再说这种事情,我哪怕跟姚师长去提,也顶多就是敲敲边鼓,我总不能逼着人家将女儿嫁人。还有,你连来龙去脉都没弄清楚,就大包大揽的。要是这位姚四小姐瞧中的是承军少帅慕容沣,那岂不成了罗密欧与朱丽叶,如果真是这样,难道我还能去硬保这个媒不成?”

    他回头见秦桑坐在那里,怔怔地出神,不由得笑道:“你这又是着的哪门子的急,人家的终身大事,你急成这个样子。”

    秦桑却回过神来,说道:“亏你想得出来,慕容沣才十六岁,姚家小姐怎么会看上他!”

    易连恺笑道:“那可不一定,自古美人爱英雄,慕容沣少年英雄,说不定姚小姐就瞧中他了。她要真瞧中承军少帅倒也罢了,这种不解世事的千金小姐,天真烂漫,什么都不懂,万一她是中了什么圈套,遇上那种拆白党,被人家骗财骗色,那才叫大大的不妙呢。”

    秦桑听他这样胡说八道,虽然觉得并不太有这种可能,可是却也担着一分心。等易连恺走后,她起床梳洗,又去姚府。因为这天是正经的寿辰,所以从中午就开始唱戏,还有姚家亲友送了一班魔术,另有几出说书,所以整个姚府,也是十分热闹不堪,比起昨天来更为甚之。

    姚太太因为她和姚雨屏谈得来,所以仍旧让姚雨屏招呼她。秦桑趁着无人留意,对姚雨屏说:“我有话跟你说。”

    姚雨屏便寻了个空子,仍旧带她到自己的小会客室去,还没有坐定下来,姚雨屏就抢着道:“姐姐,昨天的事情我真的一点儿也不知道,而且家母也是事后才知道,连带管事的人也被家母骂了一顿。都是我们办事不周到,姐姐你别生气,我先在这里给你赔不是。”

    这番话倒将秦桑说得愣住了,不由笑着说:“你可把我闹糊涂了,昨天的什么事……”

    姚雨屏道:“我知道姐姐你量大,不会跟不相干的人一般见识。家母也再三地对我说,叫我不要再在你面前说起这事,省得叫你烦恼。可是我想着这事是我们家的人不对,办事办得太不周到了,总之不应该叫她来,所以我今天一定要给你赔个罪。”

    秦桑心里虽然觉得仍旧是糊涂的,看她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连忙将她扶起来,说道:“行了行了,我没有生气。”

    姚雨屏说道:“虽然姐姐不生气,可是我心里觉得怪难过的。那个闵红玉,从来就跟个妖精似的,我妈妈也不喜欢她。这回是管事的人写了单子邀的戏,家母因为事情太多,也没顾得上仔细看,才让姐姐受了这样的委屈。”

    秦桑听了,才恍然大悟,想起怪道昨天自己觉得那个花旦眼熟,却原来是闵红玉。怪不得昨天众人都是那种样子,闵红玉甫登场的时候还有人回头打量自己,却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而自己倒是被蒙在鼓里,易连恺也真真沉得住气,他到姚家来,却未必不是知道了这事,所以特意地来一趟,将自己带走,省得旁人看笑话。

    不过在旁人眼里,难道自己还不是笑话吗?

    这一阵子因为易连恺待她格外的温存,所以秦桑对他的态度也多少有点改变,觉得他不是那么难以相处,可是现在偏又出了这样的事情,秦桑觉得他的性子一点也没有改,自己嫁了这样的一个浪荡子,真是大大的不幸。都说是齐大非偶,如果自己当年不能嫁给郦望平,哪怕嫁给别人,就算不是两情相悦,相处的时日久了,只要自己以诚相待,对方多少会对自己有几分真心,至少不会在外头这样放浪形骸,弄出这样的难堪来。昨天那样多的客人,未必不在心里笑话她吧。尤其那么晚了易连恺还特意地来一趟,别人都明白是为什么,独独她还以为他是真的为着她不爱应酬,所以才特意来接她回家。这样的人,自己却怎么要托付终身。她心里虽然一阵阵难过,脸上却一点也没有露出来。反倒心平气和地对姚雨屏说:“我叫你出来,其实是想问一问你别的事情。”当下便将易连恺的担忧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又说道,“我倒不是疑心你的眼光,只是怕你上了别人的当,毕竟你年轻,若是遇上那些骗人的,免不了吃亏。”

    姚雨屏说:“我懂得姐姐的意思,不如几时我将他约出来,也让姐姐见一见,姐姐自然就明白了。”

    秦桑握着她的手,说道:“这样也好,我也很乐意替你参谋一下。”

    她们两个躲起来说了一会儿话,出来时,正好易连恺也来了,于是一起出去吃了酒席。姚家虽然是个守旧的人家,除了寿筵之外,却也设了西洋式的招待酒会,并且腾了一大间屋子出来做跳舞厅。易连恺是个喜欢跳舞的,秦桑嫁人之初,也跟着他学会了跳舞,所以易连恺拉着她去跳舞。秦桑因为昨晚闵红玉的事情,所以格外地觉得不耐烦,可是这是在别人家里,又都是客人,只淡淡地道:“你一个人去吧,我跟姚小姐坐会儿,说说话。”

    姚雨屏早就知道秦桑将自己的事情告诉了易连恺,所以见到易连恺,也觉得老大不好意思,只红着脸说:“公子爷请放心,这里有我陪着少奶奶呢。”

    易连恺因为有姚雨屏在这里,所以不好说什么,正巧有几个相熟的朋友走进来,叫着易连恺的字:“兰坡怎么不跳舞?”还有些人说道:“公子爷好久没有跳舞了,今日是一定要见识见识的。”那些人七嘴八舌地说着,然后簇拥着他,一直将他拉到舞池里去了。

    秦桑本来就疏于应酬,而且听戏打牌跳舞,样样都不是她喜欢的。这一天姚府上的戏一直到凌晨两点钟才散,所以最后坐车回去的时候,她就在车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却见易连恺将她打横抱起来,见她醒来,他只是说道:“怎么又醒了?”

    秦桑看已经走到楼梯上了,于是说:“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易连恺说道:“你又不重,再说你下来一走,回头可睡不着了。”

    秦桑虽然心里十分不乐意,但其实这时候已经到了房门外了,易连恺一直将她抱进房中,放到了床上。他到底抱着一个人走上来,所以这么一放下,倒失了劲头,微微有点喘息,却就势搂着秦桑,头一歪就倒在枕头上,整个人就躺在了她身旁。秦桑却拨开他的手,自顾自坐起来去卸妆,易连恺说道:“你要洗澡吗?我替你放水去。”

    秦桑本来就不想搭理他,这里因为原来并不是住家,所以后来改建的浴室在房间的外头。易连恺走出去放水,她却起身将房门给反锁上了。等易连恺从浴室回来,只见房门紧锁,他心头无明火起,拍了两下门,秦桑也不理他,只听见“咚”一声,想必是他踹了房门一脚,秦桑原还担心他大怒之下使劲踹开房门,谁知这一下之后,再无声息。过了片刻,才听见脚步声“咚咚”响起,想必是他一生气就下楼去了。他这一去,自然是一晚上再没有回来。

    到了第二天早上,朱妈来侍候她梳洗,却皱着眉头直叹气:“这才太平了几天,又这样闹……”

    秦桑心里正不耐烦,只不做声。到了下午的时候,姚雨屏却给她打了一个电话,先闲谈了几句,然后顿了一顿,对她说:“今天我约了他。”

    秦桑打起精神,说道:“那我只装作是偶尔遇上,去瞧一瞧,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让你能动了心。”

    姚雨屏正巴不得,于是说道:“我约了他下午三点在西胜庄,你也来吧,我请你喝咖啡。”

    秦桑笑道:“喝咖啡倒不必了,将来如果能喝一碗冬瓜汤,我倒是很乐意呢。”

    姚雨屏虽然是符远人,却也有北方的同学,知道喝冬瓜汤在北方话里头,原是谢媒的典故,早就觉得老大不好意思。秦桑也知道她脸皮薄,不便过分跟她开玩笑,于是将话题扯开,最后大家约定了下午三点钟在西胜庄见面,才挂上电话。

    到了三点钟,秦桑换了衣服出门,让司机把自己送到西胜庄。西胜庄坐落在符湖边上,原来是间老字号的酒楼,后来被人盘下来,改成吃西洋大菜的馆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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