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健装作不认识赵登峰,干笑着把两人带入了院子。赵登峰本想罗唆两句,被张健一个眼色打住了。
小院里沿着墙壁做了一圈玻璃框子,里面挂满了各种充满民族风格的物品,从乐器、衣服、小帽到炊具,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活像个小型展览馆。赵登峰看得挺有趣,冷不防一眼扫到一块绿色的石头,脱口惊呼了一声。
那是碎邪金,一块斑斑驳驳,明显历尽沧桑的碎邪金。赵登峰不禁发抖了,慢慢走上去,轻轻抚摩上面的字迹。
“天佑崇文……”虽然只有半截,赵登峰也太清楚接下来该是什么话——百战不殆!
他脱口念出这句无比熟悉的祝词,手指簌簌颤抖,忽然有种可怕的预感,这块看上去很不像样的碎邪金,也许才是一切的根本。
听到赵登峰的惊叹,一个头发斑白的老人走了出来,兀鹰一样的眼神惊疑不定地瞪着他。
白翦翦凝视着碎邪金,不觉哽咽了一下,小声说:“是……难道是……”她和赵登峰对看一眼,心里都浮出一个答案:原始神启碑。
布鲁兰大祭司口中不知下落了几百年的原始神启碑,是不是就在这里?可章程是什么人,他怎么会得到这一件摩杰教至高无上的信物呢?
那白发老人正是章程,他明显是被赵登峰的祝词惊到了,还没等赵登峰开口,老人家抢着追问起来:“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也知道这句话?”
白翦翦听他说了个“也”字,顿时觉得事情有点谱儿,犹豫了一下,把之前自己两人翻译金匣书的经历挑重点说了,只是其中一些涉及西丹星云秘道、雪山宝藏之类可能惹麻烦的事情却没有提及。章程老人听得眉毛微微抖动,分明十分激动的样子。尤其是白翦翦说起尼玛镇的第一神启碑时,这老人更是苍白了脸色,不住地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张健之前虽然跟着两人跑过一次孟不拉克大草原,也没想到中间还有这么多事情,一听自家这块不起眼的绿色石头可能还有大来历,顿时眉飞色舞起来,不断琢磨歪主意。
老章似乎看出了儿子的心眼,狠狠瞪着他冷笑了一声,张健向来怕他老爹,顿时脖子一缩不吭声了。
白翦翦好容易说完,口干舌燥地喝了一大口茶水,磨着老章撒娇说:“老人家,我知道的可都说啦,现在轮到您了。”
赵登峰本来还奇怪为何她这么老实啥都讲了,忽然想到白翦翦是故意说了些不要紧的事情,讲得天花乱坠的,借此逗老章的话题,不禁暗骂这丫头实在是腹黑狡猾。
老章犹豫了半天,被早就好奇不已的格里木催促:“老章,你倒是怕什么?”他又蘑菇一会,这才下定决心似的说:“之前我也不知道这块残碑是个啥玩意,这是当初****时候,我被下放到喀什附近劳动,无意中捡到的。我成分不好,是大地主的儿子,从小会的都是琴棋书画那一套,所以****很吃了点苦,要我下乡劳动,我什么都做不好。种地也不行,就一阵乱挖。这玩意,其实只是随便挖到的一块大石头,我用来压屋顶的茅草,后来发现它上面还有花纹,洗刷洗刷还挺好看,就放在屋里了。只是我没想到……自从多了这块石头,我每天晚上都做梦,有时候白天也有幻觉。老是打仗啊生离死别什么事儿。梦里断断续续,残破碎片似的,但这么几十年做梦下来,我也在慢慢琢磨出梦里那些事儿的来龙去脉。我也很疑心,这些事会不会都是真的发生过,所以我一直在收集喀什附近的民间传说,后来积攒的资料多了,我就写了《草原雄鹰》,一小半算我梦见的事儿,一小半是我自己猜的,还有一半儿是我根据听到的各种民间传说改编的。不过到了后面,我自己都记不起哪些是梦到的,哪些是我自己编的了。有时候我真怕被人当作神经病,所以不太敢说这些事情。如果说这石头其实是能带给人幻觉的神启碑,那就能说通为何我因为它做了几十年的梦。”
白翦翦不禁有点佩服老章,这人倒不亏是个写小说的,言简意赅,几下子就把事情经过说得清清楚楚,不像自己这么唠叨,比手画脚半天还是讲得不明不白。但老章的话也证明了一件事,他们在电影里面看到的,似乎真的是来自神启碑的幻像。
那一场撕心裂肺的生离死别,是真的发生过吧……
白见翔决然而去,赵墨拼死追击,却最后放弃了留下铁心要离去的女郎,只是在神启碑刻下“天佑崇文,百战不殆”的祝语。终于,他放她远走高飞,各自实现自己的理想去了。
她耳边似乎又飘荡着《神誓》的调子。
“我的神啊,我的去处是故乡。家乡明月美,更胜此处青草香。马蹄踯躅马力伤,我的归路远又长……”
那,是去国怀乡的崇文公主的心声吧。她永远不会放弃故土,永远不肯流浪他乡。即使外面的世界更大更广阔,她却宁可伴随着绝望沦陷的故国一起生一起死。古来的忠臣烈士有两种,一种是守护黎民开拓大业,另一种却是尽忠死节,至死不渝。显然,固执的白见翔选择了做后一种。深爱妻子的赵墨会最终同意她匹马离去,不知道是基于成全妻子的心意,还是为了顺势剪除白国在西丹帝国的最后影响力呢?
也许,兼而有之……爱情与威权,在西丹皇帝心中,本来就是同时存在着的。赵墨,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忠臣或者爱慕者,他更是开疆立国的枭雄,这种心态一点也不意外。
明知道如此,可白翦翦不明白,为何自己想通了这一点,竟然有些说不出的伤心呢?
她忍下没来由的眼泪,双目朦朦胧胧瞪着神启碑,总算没有失态。
那碑石残损得厉害,上面很多伤痕,竟然活像被人一鞭子一鞭子打出来的。明知道很可笑,白翦翦还是有个奇怪的幻觉。她想,那是赵墨。虽然还是同意放手了,可他在思念她的时候,会发狂似的用马鞭狠狠抽在神启碑上。白翦翦甚至能感觉到那一鞭又一鞭的凄厉风声,让坚硬的石碑也变得斑驳如人心了。
这个想象,大概很可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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