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对于伺候醉酒自然是颇有经验的。
昨日夜里歇下时便在一边放了一只红泥小火炉,炉上温着一壶水。官闻景撑起身子,一连喝了两杯茶水,才觉舒服了些。
摆了摆手,示意官喜不必再倒。官喜会意,便又问道:“少爷可饿了没有!”
官闻景微微苦笑,他此时头痛欲裂,胸闷欲吐,哪有半分食欲,淡淡的道了一句:“回头再说吧!”
口里这样说着,人却已又躺了下去。默默盯着浅绿色葡萄藤式的床帐发了一回怔,细细想了一刻,他忽然问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昨儿酒醉后的事儿,他已不大记得。只记得早晨与众人相别出门,殿试完后,自觉心下抑郁,路经状元楼,便忍不住走了进去打算喝上几杯。
他刚刚搬来官家,不愿弄得大家不快,便打发了一直在宫门口等他的官喜回官家报信,自己上了三楼的雅间。状元楼的动作很快,他来时,又早过了午饭时间,因此不多一刻的功夫,酒菜便已上齐。他便自斟自饮起来,独自喝酒原就是件孤独之事,他喝着喝着,便不由的记起从前的许多事儿,酒便愈喝愈多。后来,人便也迷糊了……
不过……仿佛……好像……
脑海中猛然跳出几幅破碎而不甚清晰的图像,他悚然一惊翻身而起,三月天里,额头已是冷汗涔涔。目光微微一扫,他看到官喜神色古怪的立在一边,却没回答他刚才的问题。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努力平复自己加快的心绪道:“说,我是怎么回来的?”
官喜僵了一下,心中取舍片刻,这才含糊而又巨细靡遗的答道:“昨儿小人先行回来禀报官老爷,老爷很是高兴,听说少爷已在外头用饭了,也便没有勉强,只安排小人吃了饭。小人吃了饭后,左等不见少爷,右等不见少爷,心中不免有些着急……”
官闻景一声不吭的坐在那里,只是等着他说话,官喜只得继续说下去:“小人直等到天擦黑,也不见少爷回来,便回了官老爷,去接少爷……”他说到这里,不自觉有些紧张的舐了舐自己干枯的双唇:“结果,小人在天桥左近看到了晋郡主……”
一听他提到晋宁,官闻景的脸色一下子不由变得又青又白,晋宁……这么说,这么说……
“然后呢?”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的心跳,装作面不改色的继续问道:“她说什么没有?”
“郡主只说,说她清早就去了花爷那里,结果却迟了一步……呃,然后,她便在那里等了少爷一天……可是少爷总没回去,她还说……还说……”官喜嗫嚅的不敢说下去。
“她说什么了?”官闻景沉默了片刻,慢慢的问道。知道晋宁昨儿曾在花枝胡同等了自己一天,他心中也不知是个什么感觉。似乎有些甜,也有些酸,还有些涩涩的……
官喜被逼不过,只得答道:“其实郡主她老人家也没说什么,只是言下对少爷很不满意……还……还追问您去了哪儿?”
官闻景微怔了一下,嘴角忍不住的往上翘了一翘,晋宁岂非从来都是这么个脾气。直率而霸道,办什么事儿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淡淡的扫了官喜一眼:“怎么又不说了?你何时连回话也都不会回了,看来我是用不得你了!”
官喜听他语气冷淡,不觉惊了一跳,忙一鼓作气的说道:“后来后来小人便引着郡主去了状元楼到了三楼的雅间里头,郡主也没叫小人一道进去,只问小人可曾吃晚饭。小人回说没有,她便给了小人银子,令小人去楼下吃饭……”
他惟恐官闻景发怒,因此这话竟是一口气说了出来,中途连气也没敢换,待到说完,却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官闻景深思的看着官喜,官喜比他稍大几岁,从盈朝出事后,他便代替冬生来在他身边伺候着,因此他对官喜甚是了解,知道官喜这人虽算不上巧言令色,但也算是个机灵会看眼色之人,否则又怎能在他身边待了这么久。但看他今日这慌张模样,说话亦是吞吞吐吐,不尽不实的,看来昨儿是知道了一些什么,因此才会这般心虚。
他不说话只看着官喜,却让官喜心里更是心惊肉跳,才一会过气来,便又急急道:“小人便去楼下吃饭,只是菜刚上齐,还未吃得了几口,便见郡主下来了,她脸色有些古怪,吩咐小人送少爷回家后,便去柜台那边叫把少爷的酒帐挂在延平王府账上,然后一声不吭的就出去了。呃,然后那掌柜的便叫了一辆车来,小人就把少爷带回来了……”
闻言,官闻景略略想了想,这才冷冷淡淡的看着他继续道:“你确定就只有这么多?”
他这话说的声音其实并不大,却几乎将官喜吓出毛病来,他腿脚一软,竟是一个站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少爷,真是没了,后来,后来,你也只是说了些醉话……只是一些醉话而已,小人其实也不想听的,只是,只是……”
他之所以这般胆战心惊,其实并不是怕官闻景,而实是怕了晋宁,上次晋宁只因一句话便赏了他几记窝心脚,那几脚,让他足足在床上躺了十余天方才起了身。而说起来,那次其实他也还真没说什么,他实在不敢想象,晋宁若是知道昨儿官闻景说了什么,会不会索性砍了他!
官闻景看他许久,忽然笑了笑:“你是害怕她知道?”
官喜闻言一惊,只剩了拼命叩头的份。摆了摆手,官闻景笑笑:“你只管道来,无需害怕,到了今儿我也不怕告诉你,这次殿试,我便是不考,也是要中状元的……”
顿了顿,他勾唇一笑,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茫然来,也不知是在对官喜说,还是在对着自己呢喃:“因为当今皇上与晋世子已决定将郡主许配给我,金榜提名之时,我二人的婚事便要公布天下了……”
听了官闻景这话,官喜却是吓得连头也不磕了,傻愣愣的抬起头来,怔怔的望着官闻景。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算明白,为何官闻景忽然决定离开花枝胡同搬到官家来住。晋郡主马上要嫁到官家了,这明明是个喜讯,他却有种浑身冰凉的感觉。只因……这位郡主,那可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呀!
官闻景见他面目呆滞,不禁有些不耐,催促道:“快说呀!”
官喜被他催促不过,只得勉强道:“其实,其实少爷也没说什么,只是反反复复的叫着郡主的名字,还……还叫了初七姑娘……”官闻景静静的看了他许久,知道有些话他毕竟还是不敢说,但自己说的话绝不只是这些,否则不能将他吓成这样。
叹了口气,他道:“去取水来伺候我盥洗吧,我要去延郡王府见见郡主!”
官喜见他不再追问,不由欣喜万分,急忙跳了起来,一个箭步奔了出去。出门时,却连门槛都忘记了,一下子绊在门槛上,跌了个狗吃屎。
事实上,官闻景说的醉话自然远不止叫两个人的名字而已,他夜晚辗转,时而咬牙恨恨,大叫晋宁骗他,时而又嘀嘀咕咕,说着初七,怀念着从前……郁郁之时,甚至连晋懋与当今天启帝也一并骂了……
官喜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头,这才想到,昨儿官闻景虽絮叨了一夜,说了好些大逆不道的话儿,但从头至尾对晋宁也只是怨恨,并未骂出一个字来……
反倒是晋懋,整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体无完肤……而这其中,甚至有些,涉及了官盈朝沦落青楼,后来巧得机缘,得以入宫的一段往事……
他不解的晃了晃头,将这事丢到一边,心中则暗暗揣想着,等晋宁嫁入官府,自己是不是该寻个由头,出去做个管事之类,日子虽苦些,却也好过在府中过得心惊肉跳,随时性命不保。他这么想着,心中更是发下誓言,无论如何,不能将昨儿之事告诉任何人。(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