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找到那踽踽独行的老迈身影。然而当他行至偏门附近时,却隐约嗅到了一丝极淡的血腥味。
那是一块不过铜币大小的血斑,撒迦俯身久久凝注着它,唇角逐渐向后扯出一个森然笑容。
“咯咯”的微响声中,朦胧的月色自屋外涌入,悄然驱走了黑暗。房间里的布置很简洁,床边的墙角处,斜倚着一件用麻布层层包裹着的物事。
它很长,只是靠在那里,便已经超过了一个成年人的身高。通体所缚的布层之上,落满了厚厚的灰尘。
撒迦行上前去,单手将它执起,轻轻抚摩,脸上尽是奇异的哀伤之色。
布层,一分分地被黑甲挑开,散落。待到最后一层遮掩去尽,出现在撒迦手中的,赫然便是那柄边云中带出的六尺斩马。
厚重的刀身上,布满了斑驳重叠的褐色锈迹,暗无光泽。看上去,就像是风烛残年的老者,在孤独中等待着泯灭。
撒迦伸手,按上刃锋,缓慢擦动。一缕鲜血很快自掌缘流下,划过刀体,渐渐的,渗入锈迹中去。
“这么多年没见了,你还好么?父亲......他应该也还好罢?”这一刻,他那狰狞的眸子里,没有光。
鲜血逐渐激涌,刀身上的锈斑色泽也变得愈来愈暗沉。终于,在一声细微的裂响之后,其中的一块剥落下来,坠到地上,跌得粉碎。
“我知道,你从来就没有睡着过,不是吗?”撒迦沙哑地低笑。
昏暗的室内,隐约间,有暗红骤现。
宵禁的结束,并不意味着帝都警戒方面的懈怠。
每天在同一时段沿城巡行的禁卫军数量,是以往的三倍以上。而各处设伏的机组暗哨亦比比皆是。没有任何一名士兵知道,这样的情形还要持续多久,他们只是习惯于接受命令,并且默默执行。
细碎的马蹄声,回响在静谧的街道之间,于深暗纯粹的夜色下,缓缓扩散而开。
这是一支十人编制的禁卫小队,随着马背的轻微颠簸,其中一名士兵懒洋洋地放松了身体,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我说队长,今天换班以后,弟兄们一起去喝上一杯怎么样?”
纵马行在最前列的中年上士闻声转过头来,笑骂道:“科莱,大清早的会有哪家酒馆开门?依我看,你小子又在想喀什雅的那些风骚娘们吧?”
队伍中爆发出一阵低笑,科莱略感尴尬,扯着脖子道:“没那回事!这几天我简直累得不行,就算是去了喀什雅,只怕是还没上床就他妈已经睡着了。”
“只要你舍得再花一个月的饷钱去风光一次,那里的姑娘肯定不会让你睡着的。说起来你还真是个疯狂的家伙,没成家的小子到底是不一样啊......”那队长语声忽顿,揉了揉倦眼,诧异道:“怎么我刚才觉得看到了什么东西?”
他身后的几人随即高举了手中火把,均是不由自主地按向了腰间剑柄。机组中人惨遭屠戮的血腥场面犹在眼前,如今的巡行,早已不再像以前那样轻松自在了。
“难道是眼花了?”中年队长满面狐疑地望向前方黑沉沉的街面,取下了衔入口中的警哨。
猛然间,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两点紫火在极远处亮起,急速而掠,短短片刻便已到得十丈以内!
整支小队顿时响起一片锵然拔剑声,正当中年队长手忙脚乱地想要吹响警哨时,却看清了来人身上的黑色军服,不禁大为松了一口气,高声招呼道:“兄弟,这么晚了还在......”
“滚开!”火光辉映下,那人倒绰着一柄极长马刀,只是略略减缓了速度,黑发丛中的一双眼眸亮得可怕。
中年队长微微一怔,回首却见整支小队此刻都横列于自己身后,人人阔剑出鞘,显然是还未反应过来。
“你们这帮家伙把路堵得严严实实,是要捉贼么?”虽然对这名皇家军士的傲慢态度有些不满,但他还没有蠢到去反唇相讥的地步,只得把一肚子邪火发在了属下身上,“都滚开!一群笨蛋......”
倏地,那队长只觉得耳边一阵死寂,他的口唇还在动,却没有半点声音发出。这诡异无比的情形,很快就被一阵细微炸响所打破。他喉结的位置上,正在横绽出一条赤痕来,无数个重叠拥挤的血泡,从其中争先恐后的钻出,相继破裂。
赤痕渐渐扩开,以缓慢的速度延伸到颈后去。中年队长茫然伸手,抚向咽喉。刚刚触上那堆涌动血泡的瞬间,他的头悄然自颈端滑落,跌落地面,滚了几滚后就此不动。
最后凝固在这名上士眼中的景象,是散落一地的火把,尸身,以及头颅。
撒迦瞬息间斩杀了所有人之后,一刻不停地掠起身躯,戾芒大盛的眸子里,似乎还带着一些焦躁。
沿着那道由王府中断断续续一路滴洒而出的血迹,他已经追到了城南的郊边地带,再往前,便是城外。
那指引着去向的赤红坠痕,正在变得越来越润湿,每一处相隔的距离,也愈加紧凑起来。
风,呼啸着掠过身侧。斩马的刃锋在气流中低低轻鸣着,刀身上的暗红,已在连番饮血之后浓烈了少许。
撒迦默然掠了眼地面上的血痕,发际间忽蠕蠕而动,蜿蜒爬下几道紫色细线。随着紫线迅速交错纵横了整个脸庞,那些伴随了他多年的疤痕逐渐变淡,慢慢消失无踪。
他那高速掠动中的身形,骤然间已比风还要快!
岩重城西,光明神殿。
宏伟而**的银月大殿中,到处辉耀着魔法火炬的光芒。当这些色泽柔和的炬体以成千上万的数量汇聚于一处时,夜,已不再是夜。而光明,则寻获了永恒。
数十根雕饰着古老图鉴的石柱屹立于大殿各处,巍然支撑着轩阔无边的穹顶。石柱间铺展的深红色地毯上,正疾步行进着一队圣裁所的银衣执事。他们中大多为年轻人,英俊而高大,冷漠的神情中带着掩隐不住的傲气。与魔法师不同,整个坎兰大陆上,就只有圣裁所的成员被允许修习神圣系魔法。在人类掌握的所有魔法中,它是最高阶的一种,同时,威力也是最大。
这队圣裁执事行出大殿正门后,陆续飞起,带着尖锐的气流呼啸声,迅疾没入茫茫夜色中去。
殿堂内的主祷台上,摩利亚光明大主教将视线收回,微躬着腰,神情谦卑地道:“大人,时候不早了,您一路上旅途劳顿,还是早点去休息吧。”
坐在他那张宽阔主教椅上的老人,正是如今大陆北方的枢机主教加洛沙。此刻听得大主教的轻语,他就只是淡淡地挥了挥手。
大主教脸色微变,深欠着身向后退去,直至退下长长的阶梯,方才敢转身而行。他此时的脸色,已然是惨白一片。
加洛沙那浑浊的老眼,久久凝视着这个被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前神甫,无声地叹了口气。
摩利亚,是这位枢机主教北方之行的第一站。昨天的这个时候,他还在唐卡斯拉山脉环拥下的光明总殿里,为几名高级神职人员诲授教义。
而现在,他却孤零零地坐在这座大殿里,等待着那队随行的执事带回消息。
无论那是什么,该来的,总要去面对。
加洛沙平静地想着,将视线,投向了垂放于膝盖上的左手。
那是一只苍老的手掌,皮肤干枯而皱褶,在中指上,套有一枚教皇亲赐的圣辉指环。
就在刚才,它炸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