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头发似乎又白了不少,此刻正焦急地在客厅里打转。
“安老所为何来啊?”侯旭易出声招呼道。
安无尘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低声道:“出事了……”
修真者,在凡人看来神秘无比的人群,他们之间另有一个世界。每当出了大事,往往这一个地区内所有的修真者都要聚集到一起,直到事情解决为止。
“也就是说,那个叶封,林疯子,昨天晚上被发现全身干瘪地死在了一个偏僻的树林里?”侯旭易有些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话,看着安无尘默然地点头,脑子里乱哄哄地有些不现实的感觉。
忽然间,那个身穿青衣,头戴箬笠,手中拿着一把锈剑的年轻人形象浮进他的脑海。
那凌厉的目光,淡淡的剑意,那句:“……和我打一场吧。”犹在耳边浮响。
这样的年轻人昨天还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而现在却已经死了!
这叫出能有了一种不真切的怪异感觉。
“到底是怎么回事?”明知道是废话,侯旭易还是例行公事地询问了一下。晨曦在旁边听得睁大了美丽的眼睛,又是好奇又是紧张地尖叫:“真的有妖怪啊!”
被这天真的小姑娘一搅,沉重的气氛松动了不少,安无尘略嫌僵硬地咧开一个笑容道:“唉,实在是不知道,这已经是这一段时间里死的第十一个高手了,这片地区里的修行人士决定在明天给叶封举行葬礼之后大家开个会……”
葬礼?侯旭易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里的修行都修得变异了,连凡人的所谓葬礼都搞了出来,他修真也有段时日了,哪知道葬礼究竟是怎么个举行法?
嘴上却急忙道:“那么,明日还烦安老为我带路了。”
这一天晚上,家里格外热闹。
好容易哄得晨曦觉着葬礼沉闷又没趣不再有去的愿望,又施行暴力一脚踢开小猪威胁如果它要去就再也没有肉吃,侯旭易刚刚歇了下来,就看见一只毛色鲜亮的鹦鹉悠闲地打着旋飞了进来。
“你来做什么?”侯旭易头也不抬地道。
“还能做什么?”鹦鹉毫不掩饰地道。
侯旭易哈哈哈哈哈干笑几声,企图用装傻来糊弄过去。
“哼哼哼哼哼……”老头鹦鹉老于世故,根本不被蒙混,冷笑道,“说吧!你带不带我去?”
侯旭易终于忍不住道:“靠,我是去参加葬礼,又不是婚礼,你跟去有什么用?”
鹦鹉得意得嘿笑几声,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问你,你知道葬礼需要注意什么么?”
侯旭易被噎了一下,无奈得摇摇头。
老头啧啧几声,又道,“你知道去参加葬礼该说些什么么?”话语中流露出来的得意让侯旭易有将它煮熟吃了的欲望。
侯旭易无奈地摇摇头。
“你知道……”
侯旭易麻木地摇摇头。
“所以,你一定需要一个指导者。否则,你若是在葬礼上丢脸,那事情就不妙了!”鹦鹉停在衣柜上,高举左翅作号召状,在侯旭易还没来得及反对时,他一拍桌子,傲然道,“毫无疑问,它需要勇敢,坚强,忠诚,知识渊博……”正在侯旭易忍不住快打断时,化做鹦鹉的老头高叫道,“需要怀疑么?那……就是我了!”
经不过老头的死缠活缠,在无数次反对无效的情况下,侯旭易一面长叹,天下惟女人与老头难缠也中,最终还是将它带了过去。
修真者的葬礼,与平凡的人原来并无不同。就只因为修真者抛弃了自己所有的尘缘,导致并没有人在他的葬礼上痛哭失声。葬礼的场面非常非常平淡,老头先前烦了侯旭易一个晚上教导给他的东西完全没有派上用场。
到最后,无论认识的不认识的修真,都仅仅拜了一拜,上了一柱香。
轮到侯旭易时,肩上的老头鹦鹉扑棱棱地飞到了一边,他拈起一柱香,轻轻地插入香炉之中。
年年寒暑心入剑,如今黄土谁烧香?
仿佛还能听到他那一声“和我打一场”。又木讷又固执,不知道什么是生气,人生中单纯得只有他那把剑……或许他心中的某一个小小角落,还有一个水绿色的影子?
这一切,都已经随着叶封在黄土中湮没无声,并将永久地沉默。
侯旭易忽然看到一个身影,便惊讶地叫了出来:“阿凰姑娘?”
乱乱的长发披散在身后,眼眶红肿,阿凰的神情执着悲伤而又带着些疯狂,依旧是水绿色的衣裙,却再看不到她身边的青衣人。
安无尘在侯旭易旁边低声道:“阿凰好象有些精神失常了,昨天她卜卦得知叶封有大劫,拼命赶过去,却仍是晚了一步……到了那里时,叶封的身体虽然干瘪着,却还是温热的……”
似乎是听到了安无尘的话语,阿凰突然露出一个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张开嘴来,长长地凄厉地呼唤了一声:“叶哥——————”
“叶哥……”
“叶哥!!!”
她的声音渐渐嘶哑,却依旧悲恸,悠长地在叶封的坟墓上方盘旋着:“叶哥——叶哥——”
所有在场的修真者都默然不语,一片死寂。
“杀死我的丈夫的人,就在这里。”阿凰突然两眼恍惚无神地喃喃道。
“是谁杀了他……是谁杀了他……”阿凰的眼神变得幽深,“既然窥视命运的我们不能把握命运,那么就以最后的代价让凶手为他陪葬吧……”
她一顿足飞到了空中,这个作为叶封葬身之地的岛屿实在不大,这样她就可以鸟瞰全岛的景象。
安无尘叹息着招呼旁边的修真者们:“阿凰姑娘可能是伤心过度,有些走火入魔了,哪位专精医道的同道能稍施援手,不只是人情更是功德啊!”
“就是,就是……”人们尽都点头赞同,成岑却偷偷地拉着侯旭易道:“阿凰占卜之术无双,莫非那凶手真在我们之中不成?”
正当有修真者上前之时,阿凰口中发出更尖利的笑声,满头长发狂舞,渐渐带上了艳丽的紫色。她一咬舌尖,猛地喷出一口血来,在周围蔓延成诡异的红色帷幔,推开了接近她的人,深深淡淡地散发着铁锈样的血腥气息,伸出粗粗细细的赤色触角,向着岛的四周直直伸了过去。
天边渐有阴云一点点地聚集了起来,成阴黑的颜色。
有幽幽的女声响起,却似乎并不是阿凰的声音。
“昔年无偶去,今春犹独归。故人恩义重,不忍复双飞。”
像是呼应这吟诵声一般,阿凰的面庞上流下一行血泪。
歌声再起:“今日非昨日,明日复何如。朅来真悔何事?不读十年书。为问东风吹老,几度枫江兰径,千里转平芜。寂寞斜阳外,渺渺正愁余。千古意,君知否?只斯须。名山料理身后,也算古人愚。一夜庭前绿遍,三月雨中红透,天地入吾庐。容易众芳歇,莫听子规呼。”声音悲切,似乎含了无限怨尤,唱得连久经修炼的侯旭易都不禁心中一片悲凉。
那声音却也奇怪,只是寻着名词佳句,一首首地唱了下去。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錘浮,直待黄河彻底枯。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至这一首时,声音忽然转变得凄绝,一时如杜鹃啼血一般。
阿凰伸手缓缓将自己的软剑拔了出来,注入内力抖得笔直,一口喷出自己的金丹。
她的金丹带着润泽的晶莹色彩,在空中转动,却散发出淡青色的光芒。
只听她厉啸一声,一剑将自己的金丹穿过!
明亮得刺眼的光芒从金丹内部持续不断地放射出来,空中不停地响起类似爆炸的声音,有一种透明的细看却是七彩变幻的液体从金丹破裂的地方缓缓流出,在剑上附着了一会,渐渐渗到剑身里去。
光芒有次序地交叉着变化着,渐渐组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阵图,在岛上的人们几乎是同一时间动弹不得,就连身怀天剑绝技的侯旭易也不例外。
一片血红的光芒蔓延开来,有什么东西呼地包裹住侯旭易,顿时教他的意识陷入了混沌之中。
很久很久之前我问过爹爹,那场众口相传的剑与道的战争,结果到底是什么。
爹爹斜斜地倚在桃树下,粉红色的桃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在他的白衣上印下浅浅的妩媚痕迹。他修长的眉毛扬起,摇曳的眼神泛着迷离的色彩,忽远又近。然后他说,没有结果。
怎么会没有结果?我急急地追问。那场蔓延着剑修们淋漓鲜血充斥着道修们惨烈呐喊的战斗怎么会没有结果?
“阿凰,世上的事岂非都是没有结果的,镜花水月,朝雾流岚,即使华丽到粲然若梦,也终是云散烟消。正如现在的修行的人们连自己曾经的名字都忘记了,不是吗?”
我怔怔地望着爹爹没有岁月痕迹的脸庞。柔软的粉红在透明的空气中打着优美的旋飘落,爹爹依旧是浅如小溪又深若大海的笑容,在桃花温柔的氛围中恍惚得似乎一无所有。自从娘去了,爹爹就一直这样笑着,不说快乐,也不说悲伤。
只因为娘说,笑着修炼下去吧,完成我的梦想。
突然有一天,爹爹带来一个比我大一些的男孩子。他说,这个男孩子叫叶封,以后就是你的三师兄了。
封?我正是调皮的时候,就咯咯地笑着道:“那我叫你疯子哥哥好不好?”
他却不像其他的师兄那样对着我恼怒非常,只是认真地想了想回答我道:“不太好,你还是叫我叶哥吧,叶子哥哥也可以啊。”然后扬起笑容,又清澈又干净,在我小小的心里荡开一点点涟漪。
今后的日子里,他陪我玩耍陪我说笑陪我听爹爹的教导。除了爹爹,他就是我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我们每天在桃林中习武,爹爹只是日复一日地吹着晶莹如玉的碧色竹笛。后来叶哥也学着吹起笛子来,清清爽爽的迷惘夹带在笛音中四处飞扬,桃花瓣簌簌地落下,将叶哥总是一身青衣的身影点缀成一道在我心中绝美的风景。
后来叶哥学剑学得有些走火入魔,整日抱着剑片刻不离,我有些生气,爹爹却欣喜地说叶哥将来大有所为。这正是一个剑修应有的样子。
剑修的样子?真差劲。
于是我不再拼命修炼,开始钻研旁门左道的东西比如说卜卦,然后意外地发现自己在卜算方面的惊人天赋。
因为第一次卜卦就卜出了爹爹的寿数将尽。
过了不久,爹爹果然安静地在桃林边的小屋里停止了呼吸。
我拼命地哭泣着,跪在爹爹的坟前,大师兄二师兄都在挑战时丧生,如今我们这一支的剑修只剩下我和叶哥了。
想到我们两个今后便相依为命,我竟有一丝窃窃的喜悦。
后来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情。比如说我算出原来叶哥是我的真命天子,逼着他和我成了亲。比如说叶哥觉得我修炼不努力,对我开始有一点冷淡。比如说叶哥开始四处挑战,时常带着一身伤疤回来,让我心疼地流泪。
然后终于有一天,我崩溃地抱着他,哭着说:叶哥,我们不修炼了好不好,行不行?
他的眼神一瞬间冷却,冰凉得让我发抖。
我们不做剑修,去到山林里快快乐乐地生活,去找一片新的桃林,春天拂落一身桃花,我会安安静静地听着你吹笛,我们两个在一起……
叶哥看我的眼神像一个陌生人,他说:“你疯了?”
我确实疯了。叶哥离开,留我独自瘫坐在地面上,石板沁起的凉气冰冷了全身。我大声喊着:“叶哥,你想修炼打架,我陪你啊!我陪你啊!我陪你啊……”
直到声嘶力竭。
你是那个季节在我幼小心湖之上淅淅沥沥的一场最洁净的春雨,在你我都已长大的年月里冻结成冰。
可我是谁?
我是阿凰,永不放弃的阿凰,爹爹最倔强的小女儿。
我绝对不会放弃对你的追赶。
时间长了,其实也有些累。有时候就在想:是不是杀了你,也可以呢?
这么可怕的想法,却象曼荼罗的花藤般死死缠绕住我的心。
如果那样你就陪着我,如果那样你就再也不离开……
但我从来没想过,原来看到你的尸体,是这样痛澈心肺的感觉。
卜卦,尤其是为你卜卦,是我最近每日必做的功课。
每天每天带着最虔诚的心愿和祝福为你卜算几乎都成了习惯,而大吉的结果已经出现得让我有点麻木。
所以,突然看到大凶,让我一时间不能反应过来。
就只晚了那么一步。
昨天我还和你打斗,昨天我还在心里想着是不是杀了你你就和我在一起,昨天我那身水绿的衣裙看上去和你的青衣那么般配,我刚刚将它洗得干干净净用真气烘干……
你干瘪的尸体就这么静静地躺在了我的面前,犹带余温。
叶哥,你总说我一向最胆小,可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了。
一个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人,什么都不会再畏惧。
我拼命卜算着杀害你的凶手,依旧只有模糊的信息,可是卦象显示,如果舍我一身,行魂天缉凶之法,定然会有人在我身后让凶手得到应有的下场。
那么,叶哥,请你再等等我。
最后一次,请你在黄泉路上暂且等待我的追赶,可不可以?
意识渐渐清醒过来,侯旭易依稀有些庄周梦蝶的感觉,却看见旁边安无尘关心的老脸,方醒悟过来自己是李侯旭易,而并非是那个思想古怪遭遇凄惨生无可恋的阿凰姑娘,不由得长长舒了一口气。
安无尘憋着笑道:“金丹破碎,一生魂出……道友是不小心被阿凰的一部分记忆钻了进识海,放心,除了多了些记忆以外并没什么副作用的。”
侯旭易紫涨着脸,匆匆转开话题:“魂天缉凶之法是什么?我适才恍惚之际从她的记忆里得知……”
“什么?”安无尘一声惊呼,“魂天缉凶之法?!!”
这一嗓子令得周围的修真者齐齐被惊动,乱糟糟地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道:“不会吧?那东西也有人敢用?”一个显见是以前吃过阿凰姑娘的亏的撇嘴道:“那有什么不敢的,那个疯狂的女剑修有什么不敢做?更别说一个魂天缉凶之法了!”“不会吧,那可是要魂飞魄散一点真灵永世不入轮回的!”却有几个自私的道:“这样也好,抓了凶手,以后不会再有人被吸了一身真元,也算给修真界造福,这魂天缉凶之法使得也不冤!”
侯旭易听他们的话听得越来越糊涂,只好强把靠自己很近的成岑拽了过来问道:“究竟什么是魂天缉凶之法?”
成岑头上满是汗珠道:“反正是可以根据一点血气魂精指出凶手的禁术,只不过这代价……实在是太大了……这阿凰丫头也是个狠性子……那可是赌上了永世轮回啊……”
这短短一句话说得是断断续续乱七八糟,可见成岑的震惊。
相对来讲,并不知道这秘术的侯旭易就少了些震惊,只不过在原处静观其变而已。
只见阿凰口角溢血,面色苍白,形相凄丽清绝,凤眼中却全是仇恨与坚毅。
手中捏就印诀,最后厉呼一声:“叶哥——”
一片粘稠的红光泛起,渐渐缩在一处,如同血块一般。阿凰却不见了踪影。
面色惨白的安无尘指着那红色血块一般的物事对侯旭易道:“就是那个,最后砸在凶手身上,立刻就染红全身再也不褪色的!”
在场众人一起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那一团小小的红色。
突然只听呼地一声,那血块向着这边飞来!
人群哄地一炸,纷纷驾着法宝或是驭着云气躲开,随着那血块的接近,这边的修真们紧张起来。
要知道这血块指出的人就是真凶——而这真凶,连杀了十一位高手!
即使是修真者也是珍惜生命决不愿随便冒险的。
那血块越来越近,忽然对着侯旭易冲了过来!
旁边修真们看侯旭易的眼色已经变了,变得好像在看着一个嗜血的魔王。
血块猛地扑到侯旭易身上。
已经有人准备好了法宝对准了侯旭易。
半晌,血块已经不见,侯旭易浑身上下却是干净得很,丝毫变红的迹象都没有。
这怪事可让众人愣了住,侯旭易自己也愣愣,定定神自己往身后一看,连忙闪开身子,脸上的震惊之色连掩饰都掩饰不住。
原来那血块竟是透过侯旭易的身躯击中了利用侯旭易来遮挡的凶手。
那凶手实在是出乎人们的意料!
侯旭易挡住众人视线的那片空间,飞着一只全身通红的鹦鹉!
鹦鹉苦笑一声,淡淡道,“我真不该来……没想到竟这样被发现了!”
它鸟躯一震,浑身的羽毛如同千万条丝带一般朝外纠缠开去。
几名被惊呆的人根本来不及吐出一个字,便被这洁白的羽带所围住。
鹦鹉腾起翅膀,数名被羽带缠住的修真者连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一声,浑身的血肉似乎都被抽离一般,身体顿时干瘪下来。
成岑冷笑道,“果然是你!”他转身望向侯旭易嘿然道,“你带的好畜生!”
侯旭易怔住了。老头的形象忽然跳进了脑海。
鹦鹉怪叫几声,无数的羽带纠缠开去,如天女散花一般错落开去。又有几名可怜的修真者被羽带缠住,在瞬间化成了干瘪的尸体。
成岑冷笑一声,“侯旭易!你还在做什么?你的畜生也不好好管教一下么?”
他的话刚刚说完,鹦鹉血红的目光便落到了他的身上,无数的羽带纵横交错,分做无数个方向射向成岑。
成岑还想说些什么。羽带将他团团缠住,白光迸射,转眼便化成了血雾。
侯旭易呆住了,如同在观赏一场无声的电影一般。
一只雪白的鹦鹉在空中盘旋低飞,数不尽的羽带从他的身旁延伸来去,将一个个企图逃跑或者攻击的修真者团团为住,吸成干尸。
也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所有的羽带都绕开了侯旭易,没有一条靠近以侯旭易为中心的三尺范围之内。
只听安无尘求救道,“侯旭易!”
侯旭易回过神来。鹦鹉周围白芒缭绕,无数的羽带满场飘飞。这一地的修真者,竟被屠了一半有余。
只听安无尘道,“侯旭易,难道你跟那畜生是一伙的么?”
侯旭易微微闭目,眼前似乎又闪过那个带蓑蓠,拿锈剑的身影。
抬起头,那水绿色的身影蕴涵着无穷的仇恨,却无法释放,只得用目光恨恨得凝视着鹦鹉血红的身躯。
曾几何时,一道身影曾在门外朗笑道,“好一个明月逐人来!”
曾几何时,一只雪白的鹦鹉时常围绕着自己大叫道,“坏东西!坏东西!”
又在何时,那苍老的身影坚毅得挡在晨曦的身前。
那不屈的灵魂何时已沾染了斑驳血迹。那高傲的身影何时变得矮小起来。
他的手,颤抖了下,剑光忽明忽暗,天空之中,那水绿色的人影怒叱数声,一柄长剑飞射向老头鹦鹉的身体。
鹦鹉将羽带一转,那柄长剑换了一个方向,旋转着袭向阿凰。
阿凰一身力量早以灯尽油枯,最后的长剑更是躲去了她最后的力量,她娇弱的身躯颤动了下,一柄长剑“噌”得**了她的肚子。
将她的身体贯穿,强大的惯性带着她的身体朝地面落去。
侯旭易伸手一探,接住那水绿的身影。
阿凰气若游丝,目光中所含的愤怒之火却是倾三江之水也难熄灭。
“帮……我……”她颤抖着说道。
侯旭易神情木然恰似呆了一般,阿凰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用手揪着侯旭易的衣领道,“帮我!”她的口中血浆不要钱似得喷出来,将侯旭易的脸染成血红。
“帮……我!”她的话虽短,却透着一股难言的坚定,侯旭易默然,依旧没有说什么。阿凰愤怒道,“否则……我……死不……瞑目!”热血狂涌,尽是喷了侯旭易一脸,却似乎帮他清醒了一般,侯旭易手忙脚乱得给阿凰输过一道真气。
阿凰艰难得摆摆手,俏丽的面孔已经被鲜血染红,“没……没用的……你帮我……把它杀了……就……就……就……就够了……”
她说话越是艰难,侯旭易喉咙梗了梗,一股苦涩涌上心头。
阿凰眼中的愤怒更盛,“我……我知道你……你行的……答应……答应我!”
侯旭易默然,淡淡得点了点头。再将死之人面前,他还好意思拒绝么?
阿凰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力量逐渐被剥离,她的手从侯旭易的衣领上松开,伸向那飘渺的蓝天,白云万变,在他的眼中,似乎形成一个环抱锈剑的男子形象。
她**一般得低喃道,“叶……”之后的一个“哥”字却再也没有说出口。她的目光一黯,手无力得低垂下来。
侯旭易轻轻得把她的身体放到地上,微微低着头,散乱的长发将他的脸盖住,不见喜怒,他低声问道,“为什么……”
这一声为什么虽然是低声问出来的,却传得老远。
似乎就在别人的耳边响起一般。
鹦鹉冷笑道,“你是在问我为什么么?”
侯旭易点点头,风吹开他的头发,侯旭易的目光中带着几丝血红,双足不知何时悬在空中,他的指间闪烁过几道剑光,分做一道道幻影,环绕在侯旭易的背后。
老头鹦鹉再场的最后一个修真者吸成了人干,淡淡道,“很简单,两件东西罢了……”
它的羽带却依旧没有收回,淡淡得道,“一件,便是力量。”
“另一件呢?”
鹦鹉笑道,“另一件……便是永生。”
侯旭易苦笑几声,自嘲一般得道,“永生……”
鹦鹉点点头,“鸟类的寿命比人类少太多了……我需要永生!”
侯旭易冷笑道,“就因为那么简单的理由……你杀了那么多的人……”
老头鹦鹉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跟永生比起来,区区几条人命算什么?你可知道,永生是多么诱人的一件事啊!”
侯旭易痛苦得闭上眼道,“你想永生……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区区几条人命……你把人命当什么了?工具么?”
老头鹦鹉嘿嘿笑道,“没错,在我看来,人命的确只是工具罢了,你还是太幼稚啊!”
侯旭易默然不语。
老头续道,“帮我?”
侯旭易缓缓摇头道,“你走吧,我不想杀你!”
老头在空中盘旋着,似乎听到了最可笑的笑话一般,“开玩笑,我现在的实力未必比你弱!道不同,不相为谋,来吧,一战吧!”老头身侧骤然射出无数白色的羽带,在侯旭易周围绕出一个大圈,如同一圈白色的大茧。
侯旭易闭上的眼睛依旧没有睁开,手臂朝上一抬,一道剑光骤然闪过,羽带纷纷断裂。侯旭易嘶哑声嗓音,长叹道,“你走吧……我再说一遍,我不想杀你。但你也别挑战我的极限。”
老头怪笑道,“你不就砍断了我的羽带么?”
它的身体在空中膨胀开来,鸟身一涨再涨,张开的翅膀遮住了太阳,红色已经被它所褪去,雪白色的羽毛在光下说不出的圣洁美好。
侯旭易冷笑道,“你真是在找死……”
老头鹦鹉在空中盘旋着,嘲讽道,“谁死还不一定,我真的不想与你为敌,最后再问你一次,帮我!还是死?”
侯旭易的剑气最先发动攻击,他冷笑着答道,“我两样都不选!既然你找死,我便成全了你!”
飞蝗一般的剑气密集如雨点,老头的羽带纷纷便似上好的布帛碰上上了锋利的剪刀一般,根根寸断!
老头冷笑道,“你该不会以为这样就可以打败我吧?”
鹦鹉的身体在空中又是一涨,似乎又涨大了圈,原本只有一只手那么大的鸟躯此刻张开翅膀却能见天上的日月都遮挡。
的确骇人之极。
它的爪子乌黑而锐利,身体在空中一阵盘旋,然后对准侯旭易一阵俯冲。
侯旭易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长叹道,“不自量力!”
他对着老头鹦鹉用力一抓,一道剑气破开空间,竟似要将世界都撕成两半一般。
鹦鹉意识到不对时已经晚了,天剑的余辉根本不是他所能阻挡的。
如同是摧拉枯木一般,剑气连根没入它的身体,它长开嘴巴,呐呐道,“厉害!”
“噗!”一声轻响,一道剑光从他的背后窜了出来,带着一颗血红的东西。
赫然是一颗正在跳动的心脏!
一种熟悉的感觉安然滋生。那颗血红的心脏竟给侯旭易一种血脉相连的错觉。
那,竟是他的第八个魂魄!
难怪一直寻它不到,原来竟已化做老头鹦鹉的心脏!
世事难料,一切的一切都是由巧合组成的。
老头眼中的目光逐渐涣散,“我知道……我一定会输的!”它长叹一气,“可是……为什么我会比你弱那么多呢……我……”
在侯旭易怜悯的目光下,它痛苦道,“我不甘心啊!”
奇异的鹦鹉在侯旭易的眼前化做点点光沫,飘扬上天。
死者的亡灵,是否也会因此得到安慰呢?
侯旭易的眼前,一个高声郎笑的身影逐渐幻灭。那高大的身影终于矮了下来。
只有一颗血红的光芒,依旧在他的眼前跳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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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视着绝美的海天,侯旭易幽幽叹了口气,似乎想将心中的惆怅全部吐出一般。
天跟海,都蓝到了顶点一般,远远望去,如同连成了一片。
小猪在他的怀中,似乎熟睡了一般,侯旭易神情复杂得望了小猪一眼,然后将头靠在躺椅上,微微瞌上眼。
“在想什么呢?”晨曦不知何时走到了侯旭易的身旁,奇怪道。
侯旭易脸上现过几丝痛苦,“我在想……我该不该回去……”他睁开眼,炯炯得凝视着晨曦迷人的眼眸,“还剩下最后的一个自己没有找回,我又该不该找回……”
晨曦浑身一震,失声道,“你……你知道……”
侯旭易长叹一口气,复又侧着身子躺倒在躺椅上,轻轻将晨曦揽倒在怀中,呢喃一般得道,“我早就该知道了……自从我第一眼看到你时,我就该知道了……”
晨曦结结巴巴得问道,“你说……你,你……你早就知道了?你是说,你早就知道我就是你?”
侯旭易瞌上眼,痛苦道,“我不该知道的……不该……”
晨曦平静了一下心情,泪水却一滴一滴得从眼眶中流淌出来,“可你还是知道了!”
侯旭易紧紧得将她搂住,睁开眼睛道,“别说话……”
晨曦挣脱侯旭易冷笑道,“你打算怎么办?”
侯旭易沉默不语,又将她搂会怀抱,磨蹭着她芳香馥郁的发稍,呢喃道,“别说话……我们一起看日出……感受着……最后的宁静。”
晨曦不语,出神得注视着远处绝美的海天。
太阳缓缓探出了头,云彩如同是被点燃的棉絮一般,一片火红直烧到天边。火红的颜色美丽动人。
原本艳光粼粼的海面翻腾起来,火红金黄的颜色映亮了整个海面。
晨曦的眼眶逐渐被泪水蓄满,一颗接着一颗的泪水不住得流淌下来。
两人默然,谁都没有说话,两人之间如同阻隔了一道厚厚的墙壁。
谁都没有勇气去打破。
终于,太阳整个蹦了出来,万道金光扑面洒来。晨曦哽呜了几声,忽然抬头道,“谢谢……”
阻隔在两人之间的墙壁若然崩塌。侯旭易紧紧得搂着晨曦,还是没有说话。
晨曦反手也将他搂住,低声重复道,“谢谢……”
侯旭易手中一空,晨曦化做万千光沫随风飘扬。
一颗透明的圆球忽然浮现在空中,旋转了几圈,然后融入侯旭易的身体。猛然间,侯旭易似乎失去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这一刻,他看世界朦胧的感觉更加明显了。这个世界都如同是虚假的一般。
他长吸一口气,对着风说,又似乎是在对自己说,“不管这里有多么美好……都不是我的生活,我的世界……”他淡淡得抬起头,凝视着碧蓝的天空,缓缓道,“我的世界,还在那里……不管它到底有多糟……该面对的,始终要面对!”
小猪哼了一声,似乎是在应合着什么一般。
侯旭易轻轻抚了抚他的脑袋。小猪满意得点点头,然后紧紧的贴着侯旭易。
侯旭易吐出一口浊气,怜爱的摸了摸他的背脊。
小猪在他的抚摩中熟睡,手掌大小的身体打了个转,在打转中变化着,一圈转完之后,已经变成了一柄奇怪怪状的钥匙。
侯旭易轻轻得抚摸着这把奇异的钥匙,呢喃道,“我的世界……我,回来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侯旭易就知道,自己被陷入了一个局,一个无比凶险的局。
被困在局中的人并不会死去,只是三魂六魄被打散了而已。姑且不说三魂六魄都各自生成自己的意识,难以寻找。而找不齐三魂六魄,就永远没有脱离的可能!
哪怕找齐了三魂六魄,没有钥匙打开连通两个世界的钥匙,一切也都是空的。这两项任务的难度都不抵于大海捞针,所以不得不说,侯旭易运气的确好得另人发指!
紫玉一魄,书生一魄,被兽王炼成内丹的一魄,鹦鹉水儿的心脏一魄,被黑帝保存的一魄,晨曦一魄一共六魄,再加上道士一魂,恶灵一魂,侯旭易的主魂一魂,一共三魂!
至此,三魂六魄全齐!
而开通两个世界的钥匙,便是小猪。
只是侯旭易不知道,这个局在东方天界之中,有一个很有名的称号。
大周天诛仙阵。
上古四大凶阵之一。
大周天诛仙阵,之所以被成为上古四大凶阵之一,便是因为被困入阵中之人,从来都没有脱离的可能!
入阵必死!这便是对这凶阵的评价。
其实,这一直都是一个最大的骗局。它不过是利用阵势模拟出一个跟真实世界一模一样的幻境,让人不得出而已。
侯旭易手里握着粉红色的钥匙,在空中虚划一圈。
空气如同是沸腾的开水一般,消融开去,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入口。侯旭易最后望了一眼背后的景象,小丫头,萧然,无数的形象闪过,最后定格为晨曦那迷人的笑脸,他心中隐隐一痛,眼中又现过一道复杂的情绪。
隐约中又有了一种预感,只要走了这个洞,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将烟消云散。略略犹豫了下,他心一跳:不管这里发生了什么,都只是幻觉罢了,我要面对的,是自己的世界!
念及于此,侯旭易不再回头,大步走进洞中。
“师父!”就在侯旭易的身形即将消失在洞中之际,一声惊呼响起,紧接着,两条身影猛地朝洞中投了进来。
萧然和小丫头!
侯旭易根本来不及阻止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随着自己进入了洞中。
外界的人物进入大周天幻境之中,三魂六魄会被打散,那幻境之中的人物,进入了现实会怎么样?
侯旭易不知道。